56 義憤填膺

王君昱從一片昏天黑地中艱難地掀開眼,終于瞅見了一點白日的光,眼皮又沉重得掉了下去。他的頭仿佛被灌滿了潮濕的泥沙,重得沒法動彈,整個身子骨也又麻又酸,稍微移動一下也覺得費盡。

突然,一只手猛然将他拎了起來,天旋地轉中,牽動了胳膊上的細線,讓他狠狠哆嗦了一下。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他感覺自己被人架着,雙腿不聽控制地麻木的向前磕磕碰碰地劃,周圍全是轟鳴般的吵鬧聲,腦內一陣嗡嗡作響,就像被敲得停不下來的鐘。

良久,不知到了什麽地方,他被人一推,重重地摔倒了土裏,磕了一嘴的沙。他不禁咳了好幾聲,腰上又被人踹了一腳,痛得一個激靈,緩緩撐開了眼,發現自己躺在盡是黃沙的坡上,一群他不認識的人圍着他,就像看街頭上一條狼狽不堪的狗。

屈辱感湧上心頭,王君昱下意識想起身沖上去,力氣就被胳膊上綁着的線拖了回去,仿佛被鐵鏈扼住了咽喉的獅子,只能在籠子裏發出嘶啞的聲音。待他稍微挪起了一點身體,一個人陡然從他身後一把抓住了他的頭,将他換了個方向,蠻橫地往地上一撞。

王君昱眼冒金星,悶聲發出一聲呻'吟,還沒舒緩過來,又被人強行擡起了下颌,似是想讓他看什麽東西。

他半睜了眼,定了定神,只見坡下是一大片殘磚敗瓦的廢墟,一時竟無法看到全景。一顆孤零零的枯樹立在廢墟前面,伸出蜿蜒焦黑的樹枝,就像托起了整片烏黑的風沙。鸹鳥在昏黃的天底劃過,發出粗劣凄厲的叫聲,像是一把冰刀,寸寸剮過人的的心頭。

王君昱喉頭幹涸得如裂開縫的枯石,怔了良久,緩緩開聲:“這是……”

“這是你爹造下的孽!”

伴着一聲怒吼,王君昱肩背又遭受了暴戾的一擊,疼得仿佛要魂飛魄散。他小喘一口,再次栽倒在地,汗液混着泥沙迷蒙在他的眼睫上,雙目一片模糊。

“畜生東西!這就是報應!”

“混賬!”

“……”

王君昱頭有些昏迷不清,閉着眼稍蜷起了身體,身上被挨了許多打擊,還有人不停地有人扔石子進來,令他不由得一直哆嗦。他似一個麻木的木偶,在渾渾噩噩中被怒罵的海潮吞沒,一直沉入水底。

“住手。”

一聲金屬彈空的铮鳴後,一個沉健的聲音響起,周圍的人突然都停下了動作,随之曼延的是一陣冰冷的寒氣。

王君昱睜開眼,看見不遠處插了一把銀白得泛霜的劍,一個挺拔的鴉青色衣服的背影直立在跟前。

“衛殊行?”王君昱泛白的唇顫了顫,有些不可思議。

衛殊行沒有回頭,聲音低到王君昱恰好能聽見:“你不要誤會。”

這的确是實話。方才他們趕來,樓雲清不由分說就要上,得虧被柳雲生手快攔住,不然不僅要被人發現樓雲清是不請自來,還要打起來。若是打起來,樓雲清必定敵不過這麽多人,恐怕還會牽連到他師兄。

考慮到這一點,衛殊行才站出來。如果需要有人來救王君昱,只有他比較合适。而且,這些義憤填膺的人群中,多少人是因為仇恨,多少人只是單純的想發洩生活的惡氣,又有誰能分清呢。

“衛殊行?”

顯然,有很多人都認識衛殊行,不認識衛殊行的也認識他的劍。

“哼,你出來做什麽,你難道想護着這小子?”有人高聲斥道。

衛殊行将劍從地上拔'出來,細碎的沙土順暢地滑落,劍身很快又恢複了不染塵埃的光亮。

“就算是人質,也是活着的人質才有價值。他若是一不小心死了,誰去同我二叔交代?”衛殊行不動聲色将劍歸鞘,擡眼微觑眼前叫喚的那人,聲音漠然,“你嗎?”

人們紛紛面面相看,有些心虛了,卻仍有一人不依不饒:“哼,不殺他可以,讓我廢了這小子,倘若王尋峰的兒子是個廢物,嘿,這才能暢快人心。”

附和聲漸漸響起,衛殊行嘆了口氣,側頭看了王君昱一眼,蹙眉啧一聲,回頭淡漠地看向衆人,不屑地哼了一聲。

柳雲生怕衛殊行這個态度會火上澆油,從人群中擠出來,站在衛殊行旁邊對衆人曉之以理:“你們看王君昱的手被穿綁成這樣,再過久些自然就廢了,用不着再勞煩諸位的力氣。”

“那老子內心就是有不快,想廢這小子出氣!”

“沒錯!……”

見還有些許人憤憤不平,衛殊行忍不住冷笑一聲:“要是真的如此不暢快,不如諸位英雄大俠直接去廢了或殺了王尋峰,這樣豈不是才能真正的大快人心?”

“你……!”

衆人自然聽出了衛殊行的諷意,戳到了痛處,雖然氣憤卻明顯的底氣不足起來。——畢竟要是真能敵得過王尋峰,他們也不會拿他毫無還手之力的兒子出氣。

柳雲生将說辭稍微潤色一番,邊搖扇子邊微笑着動之以情:“廢了這小子其實也沒什麽好處,要是他一時倔強想不開自絕經脈了,豈不還激勵了無方堂。現在為止無方堂都沒派人來探探,他爹還要不要他都說不準。諸位也都是有胸襟的大俠,何必為難一個……嗯,廢人呢。”

衆人一時說不出話,這時矮小的阿分不知從哪個角落鑽了出來,焦急道:“哎呀,這是誰開的囚房,真是的……我來将人帶回去。”

柳雲生朝阿分問道:“人質怎麽能随便被人提出來,洛前輩難道不在嗎?”

阿分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主人說在王尋峰迎戰之前,他要閉關幾天,本來讓我告訴你們一聲的,我一時忘了……”

這時又有人喊道:“這種時候了,洛大俠還閉關?”

阿分理直氣壯駁回去:“主人不修行武功,難不成到時候,你去正面對付王尋峰?”

那人本還想反駁什麽,瞥到衛殊行不耐煩的冷臉,竟一時覺得有些忌憚,背身灰溜溜走了,人群也随着熱鬧一同稀稀落落地散去。

“我們幫你把人送回去。”柳雲生朝阿分笑道。

衛殊行從後面扶起王君昱的胳膊時,聽到王君昱屈辱且很小聲道了一句:“謝謝。”

“別謝他,要謝就謝……”柳雲生擡頭一看,樓雲清已經不見了,又瞧見阿分謹慎的目光,生硬地将話一改,“我,謝我,要是衛兄一個人,早打起來。”

阿分在前帶路時,王君昱費勁将柳雲生的手一甩,直接撞到衛殊行懷裏,貼在他耳邊快速道:“我有話同你說。”

柳雲生一怔,被甩開的手在空中停滞,瞧見衛殊行一臉嚴肅,朝回頭的阿分尴尬地笑了笑,邊說話邊甩手:“不好意思,我手滑了,他摔了一下。你先帶路,我們馬上跟來。”

阿分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繼續回身帶路。王君昱揪準時機,趁機快速又低聲道:“衛不眠是被洛城用暗器害的,當時有個人正在和衛不眠打鬥,那個人是白術,殺月兒的人也是白術他們。洛城和白芷的談話被我聽見了。”

衛殊行似乎是因為太震驚,整個人木了片刻。又聽見王君昱道:“實際上這整個事情,你都是被牽連的,無方堂并非你的仇人,你的叔叔也并非你的親人,你唯一的親人已經不在了,是被你的叔叔和你叔叔保護的徒弟害死的。”

“我的事與你無關。”衛殊行抓着王君昱的胳膊将人放正,“你先想好自己怎麽活吧。”

待王君昱被重新關進門後,柳雲生同衛殊行并肩走遠了些。

柳雲生問道:“他同你說了什麽重要的事?”

衛殊行完整複述一遍後,認真思忖片刻,平靜道:“雖然我并不想相信,但我竟覺得他不像在騙人,三叔可能真的在一直騙我。——還有洛城,也不知道二叔把他放到了哪。”

柳雲生微斂了眉:“如果你二叔執意要保護洛城……”

“那他也是我的敵人。”衛殊行答得篤定。

柳雲生道:“你這話說的,我差點以為你能敵得過他。”

“……”衛殊行生硬解釋道,“不是非得我親自去敵他,我又并非橫沖直撞之人。”

兩人又走了一會兒,柳雲生道:“王君昱倒是忍辱負重,不過他居然沒有利用他妹妹。——他本可以花點說辭讓你為王卿月的事愧疚。”

衛殊行問:“我會愧疚嗎?”

柳雲生道:“按公道話來說,雖然你勸過王卿月很多遍,但她自己不聽,這事便與你無關。但你從看到她死的那一刻起,心裏還是有愧,不是嗎?”

衛殊行沉吟不語,算是默認了。

柳雲生笑了笑:“你只是心地好,自己還不想承認。不過還好,你不算心善到無可救藥。”

這時,他們看見不遠處的牆後面,樓雲清突然冒出了一個頭,發現他們看見自己了,又馬上将頭縮了回去。

柳雲生:“……”

衛殊行有些無奈:“你其實是想幫他,對嗎?”

“我不想啊,只是于心不忍,他第一次求我呢。”柳雲生嘆了口氣,“他就算說話再混賬再別扭,也和我一起在山上生活了十來年,養只兔子都會不忍心。”

“兔子倒比他可愛多了。”衛殊行道。

這時,樓雲清的頭又不甘心地冒了出來,似乎是想偷偷看一眼他們倆,而發現他們在看自己,又縮了回去。

衛殊行:“……”

“二叔不在,如果真要救王君昱,其實是有機會的。”衛殊行突然道。

柳雲生滿臉疑惑:“你怎麽突然……”

衛殊行認真道:“如果你要幫你師弟,我便不能放你一人去。但是我又不能阻止你不去幫你師弟,我不能讓你也愧疚。”

柳雲生笑了,用手指輕輕刮了刮衛殊行的下巴,溫柔道:“你這一板一眼的樣子,有時還挺可愛的。——不過說實話,我可比你心腸堅硬多了。”

衛殊行想下意識攬過柳雲生的腰,還沒伸手,遠處的樓雲清又探出了頭。

衛殊行:“……”

“哎,服了。”柳雲生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又好氣又好笑,沖樓雲清道,“別杵在那兒當招牌了,出來吧。”

樓雲清裝作若無其事地出來,走到柳雲生面前,萬年沒表情的臉上居然也故作驚訝:“師兄,好巧。”

“……”柳雲生抽了抽嘴角,不僅有些後悔想幫他,還想揍他,“給你一次重新說話的機會。”

樓雲清咽了咽喉,終于誠懇地道了一句:“謝謝,師兄。”

作者有話要說:

衛殊行:我好想揍樓雲清一頓,等戲拍完給我安排一下

現耽校園強強文預收已經開了,《旗鼓相當》,看大學帥哥插科打诨玩游戲順便談個戀愛!如果有興趣支持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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