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求助

晨霧還未散去,鎮上就已有許多人開始各幹各的或插科打诨了。柳雲生醒來時衛殊行還在睡,便先行在客棧對面的茶館随意找了個不起眼的邊角位置坐下,喝茶等他。

天氣有些讓人口幹舌燥,柳雲生連喝了幾口茶,聽見周圍桌上人們的談話,似是關于王君昱的事。柳雲生倒是佩服這些人見縫插針流通消息的能力,昨晚深夜人剛送到,一大早就被當成話題送上了桌。不過聽上去語氣都不大友好,甚至有人想摸到囚室趁人不能反抗直接給上教訓。

柳雲生聽着聽着都有些同情王君昱了,不知為何,江湖上的人總喜歡奉承着父債子還的理念,恐怕王君昱出生之時,還沒睜眼,在某些人眼中就已罪惡滔天其心可誅了。

他想起很久以前在雲山上,師父曾經向他講過關于清岚山莊的事。清岚山莊門風潇灑有傲骨,其劍術自成一家卓爾不群,弟子游走遍布于江湖各地。清岚山莊出事之際,所有弟子皆自行回去守莊,盡數戰死,有幸活下逃出來的,也都被殺手追蹤解決掉了。據說清岚山莊的火勢一片綿延,甚至波及到清風崗,焦焰過處寸草不生,凋盡生靈。

師父講述這段的時候,語氣平靜得看不到一點起伏與波瀾,就和說外面掉了幾片葉子的神情一樣,完全讓人感受不到這是多麽慘烈的事情。

那時候年齡還不大,柳雲生聽完後有些懵,問師父自己是否需要有什麽反應,師父回答,不需要。

你心中不需要放下任何東西。人命也好,氣數也罷,如同四時枯榮流轉,皆為天道。

柳雲生感覺師父心中是空的,但是他沒法做到這一點。就算對面是只蟲子,和它多照面幾次,他也會情不自禁将其放在心上,搬動桌案的時候會避免碰到它,更何況十丈軟紅中的人與事。

所以他能夠理解一些人的義憤填膺,能理解無方堂的恨意為何如此濃烈。有些罪不可赦的事,是無法彌補的。縱使王尋峰做的事,王君昱可能沒參與亦或不知情,但他既為人子,在這江湖中他就注定被牽連,注定身不由己。

其實這些都與柳雲生無關,只是無聊的時候,人就喜歡放空思緒四處瞎想,聊以打發時間。

“你們知道嗎,王君昱還有個妹妹,在金陵被人殺死了!”

聽到有人突然說起了另一個話題,柳雲生一個激靈,繼續有意無意地旁聽。

“哼,王尋峰自作孽,他女兒死了也算他活該!”

柳雲生暗自咋舌。

“我知道啊,那個衛殊行下的手,這還真是個好小子,劍淩厲得很,當真不錯。”

柳雲生端茶的手突然一滞,聽到人群繼續喋喋不休。

“那個小子也還真不夠憐香惜玉,聽說那丫頭還蠻水靈的,而且年齡還不大,嫩得很……”

“唉喲,要是我,要殺她之前怎麽也先得……嘿嘿。”

“呸了,你以為人家同你一樣,成天想些有的沒的,衛殊行那家夥我見過,人模人樣的。”

“那可不一定,都是男人,誰還沒幾個心思,而且聽說那王家的小丫頭之前就和他有過一腿……”

“這可……”

柳雲生沒心情繼續聽下去,他捏着茶杯,擡眼盯着那幾個大大咧咧說話的人,不禁覺得惡心與反胃,心中頭一次生了想割去路人舌頭的念頭,并且已經開始規劃省時省力的最好方式。

他面不改色地捏碎了手中的茶杯,一邊撿起一塊形狀較規整的瓷片把玩,一邊瞅着不遠處正在講得天花亂墜的人,正準備做些什麽,衛殊行突然走進了門。

酒樓突然噤聲,仿若時間停止流逝了一般,目光聚焦到衛殊行身上。衛殊行抱着劍,冷眼掃了圈,全身上下都散着拒人千裏的疏離感。最終他看到柳雲生,在其身邊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酒樓的吵鬧立馬恢複了。

“想不到吧,你也算個名人。”柳雲生将手中的瓷片放下,朝衛殊行無奈地笑了笑。

衛殊行往身後随意看了眼,瞅到桌上的碎瓷片,道:“這是……?”

柳雲生像個不服氣的孩子似的,撇了撇嘴:“沒什麽,你出現得剛好,救了幾條舌頭的性命。”

衛殊行心領神會,氣場竟如冰雪消融後的和煦春風,溫柔輕和了起來,安慰道:“這種人随處可見,無需理會。”

柳雲生歪頭瞅了衛殊行一眼,道:“你怎麽看上去還有些開心。”

衛殊行矜持地提了提唇角,認真道:“有神仙不僅為我留在凡間,還為我罕見地動了怒,甚至還想為我去髒自己的手,可謂三生有幸。”

柳雲生氣消了,摸着下巴望着他,玩笑道:“是啊,你這個罪魁禍首,倒是腆着臉盡吃了好處。”

衛殊行畢恭畢敬為柳雲生重新沏了杯茶,道:“山上和山下雲泥之別,仙人下凡辛苦了。”

柳雲生眸眼脈脈如孕春水,他接過茶輕哼一聲,放低了聲音,恰好能讓衛殊行和他兩人聽得見:“你往死裏糟蹋仙人的時候,怎麽沒想過仙人辛苦呢。”

衛殊行有些尴尬地用手握拳放在唇邊,佯裝咳了咳,耳根的紅色迅速向上蔓延,有些底氣不足地狡辯:“哪裏,我沒舍得用力……”

這時,店裏的夥計突然走過來彎腰稍稍行了個禮,問道:“請問哪位是柳雲生柳少俠?”

柳雲生正了正身子,道:“我是,怎麽了?”

夥計做了個請的手勢,道:“二樓的包廂,有一位客人請柳少俠上樓一敘。”

柳雲生猶豫片刻,問:“什麽人?”

夥計搖了搖頭:“不知,少俠上去見了便知。”

衛殊行看了柳雲生一眼,朝夥計道:“帶路吧,我同他一起去。”

包廂內的确有一個人。

這人帶着個半截黑色面具,坐得端正,身上披的黑色衣袍卻很懶散。看見人來了,也不做自我介紹,只是安靜又凝重地望着柳雲生。

夥計退出去,替他們将門關上了。柳雲生同那人對視,片刻後無言地笑了笑,道:“師弟,你這般又是在幹什麽?”

樓雲清摘下面具,面上如結了霜,乜斜衛殊行一眼,沒好氣哼聲道:“哼,我只讓你來,他來做甚麽。”

衛殊行毫不客氣地坐下,冷聲道:“你莫管我。”

“你別管他。”柳雲生隔着附和一聲,扭頭問道,“你是如何進來的,我記得鎮子邊緣是有人守着的,無關人士都進不來。”

樓雲清道:“我本來想偷偷進來,直到遇見一個身穿紫衣的人,臉頰上有顆痣的男人。”

柳雲生回頭望了衛殊行一眼,——他對這個男人有印象。

樓雲清繼續道:“他說他可以帶我進去,只要聽他唱一首歌,所以我就被他帶進來了。”

“……”柳雲生做了個“哇”的嘴型,感慨中略帶了些調侃,“聽上去好像,蠻輕松的。”

“就像有一千只烏鴉在耳邊叫喚。”樓雲清悠悠道,“不過還好,不是不能忍受。”

柳雲生瞅了眼樓雲清手上的面具和身上披的黑衣,疑惑道,“你為何穿成這樣。”

樓雲清平聲道:“自是為了掩人耳目。”

柳雲生樂了:“你這樣豈不更引人注目了。”

“在別處可能是,但這兒來的人千奇百怪,自然就不顯得突兀了。”衛殊行突然開口,朝柳雲生溫柔解釋道。

樓雲清冷冷斜了衛殊行一眼:“哼,我同我師兄講話,你插什麽嘴。”

“他在同我講話,你為何如此無禮。”柳雲生沒好氣地瞥了樓雲清一眼。

樓雲清目有愠色,又不服氣地哼一聲:“哼,反正你就會護着他,就是因為這個姓衛的,你才變得越來越廢物。”

“哎你這倒黴孩子怎麽說話的,說誰廢物呢?”柳雲生又氣又笑,“才說幾句話就哼來哼去的,怎麽,難不成你和圈裏的豬兄弟成了莫逆之交?”

衛殊行雙目凝成一線,無言注視着他們,一時竟不知是開口還是閉嘴,猶豫片刻還是忍不住問道:“你們一直這樣相處嗎?”

柳雲生聳了聳肩,調侃道:“是啊,我們山上的神仙弟子,向來都是這般霁月風光。”

樓雲清:“哼。”算是附和了。

衛殊行:“……”

“說到底,你嘴上說你師兄我廢物,實際上卻還是要求我。”柳雲生好整以暇,頗為懶散地看了樓雲清一眼,道,“說吧,你有什麽要緊事。”

好像被人戳到了痛處,樓雲清底氣一下散了,頗有些心孤意怯,随後警惕地瞄了衛殊行一眼。

柳雲生将他的動作盡收眼底,也知曉了他的意思,道:“就算他不在,我之後同樣會告訴他。你不如直接說。”

樓雲清說話聲音低了好幾分,遲疑半晌艱難地開了口:“我想救王君昱。”

沒說出口的言下之意是,——想讓你幫我。

柳雲生皺眉:“那你倒是想吧。”

“師兄?”焦急和慌張在樓雲清臉上一閃而過,仿佛萬年不化的冰山罕見地融出了一滴水。

“我幫你救他?他之前傷衛兄傷得多重,你當我忘了?”柳雲生嚴厲道。

樓雲清反駁:“他傷得也很重。”

柳雲生冷笑一聲:“那是他活該。”

“你……!”

“好了。”衛殊行打斷他們,一臉嚴肅,“先不說其他,去救王君昱,豈不是讓你師兄與你一同送死?”

樓雲清雙手微微攥緊了衣物,原先的傲氣像是被斬了一頭,幾近咬牙切齒的委屈道:“我若是不救他,那些人會将他害死。”

柳雲生道:“看來你和他真是朋友。”

樓雲清倔強地否認:“不是,他幫了我很多,我不想欠他的情。”

窗外突然一陣人聲鼎沸,就像轟雷炸響了天地,翻滾出乾坤中的一片浪,順着街道從樓外滾到遠處去了。

柳雲生好奇地起身打開窗戶,看見一片黑壓壓的人往街外走,随便喊住了樓下的一個人,問道:“這位大哥,那邊發生了什麽?這麽熱鬧。”

那人嘿笑一聲,回答:“有人把王尋峰的那個小兔崽子拉出來遛了,你現在過去,還能湊個熱鬧。”

只聽桌椅一聲碰撞,樓雲清一個愕然起身,桌上的茶壺應聲傾倒,瓷片和水聲皆碎了一地。

作者有話要說:

和傲嬌打交道真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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