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反噬
無方堂的營地中本一片肅靜,突然一張木桌從一個帳篷中橫空飛了出來,在空中巨響一聲碎成粉末,驚得周遭的黑鴉撲騰而起,沙啞叫喚了好幾聲。
葉铮早猜到自己将所有情況說明後,王尋峰會是這般反應,遂站在一邊靜靜看人洩憤。但邱小八和伏淵明顯有些擔憂被誤傷,個個都站得遠遠的。
“白術,……他竟敢耍我!”王尋峰拳頭捏得咔嚓響,聲音陰沉得像壓了塊巨石,“先是他,再是洛九淵,一個一個的都嫌自己的命太長。既然如此,我就幫一把,讓他們在黃泉裏頭好好和衛不眠團聚一番。”
“還有你,邱小八!”王尋峰突然指向邱小八,走向他一聲怒斥,“老子白養了你個廢物東西!保護好昱兒,是你的職責所在!你怎麽敢……”
他說着一個氣不過一掌朝邱小八劈去,行到半路又停下了動作,咬牙切齒罷手道:“哼,算了。若是這次他真出了什麽事,你就自裁了去陪葬!”
邱小八被掌風拂了一臉,臉色蒼白,低聲道:“屬下……明白了。”
伏淵心中松了口氣,放下了袖子裏捏着的小刀。
“白術現在在哪。”王尋峰回身問葉铮,語氣稍緩和了些許。
葉铮面不改色,做了個手勢,示意伏淵回答。
伏淵上前一步,欠身稍作禮,平聲回答:“回堂主,有情報說是在清風崗往南十裏的一個亭屋中。”
王尋峰皺了皺眉,問:“如此精确?這情報從何來的?”
伏淵面露難色:“這個……屬下不知,是有人匿名送來的。”
葉铮朝王尋峰建議道:“會不會有詐,要不要先派人去探……”
“不用了。”王尋峰擺擺手,劍眉一橫,目露傲然狠光,“如今江湖中,我就不信還有什麽埋伏能對我起作用。”
葉铮仔細想了想,一時竟無言反駁。
王尋峰命令下得果斷:“準備之後,即刻出發,我倒要看看白術還有幾根狐貍尾巴。”
顧飛雨估摸着衛殊行一定是在打鬥之後受傷失去了意識,才會将劍落下,洛九淵可能會偷偷安排一個地方讓大夫給他醫治,說不準柳雲生也受了傷,一起關在鎮上的某個房間了。
只是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偷偷摸摸尋了許久,還是對他們的蹤跡毫無下落。
期間她倒是遠遠看見了關押王君昱的地方,——外面把手的人格外多,任誰都能看出來裏面關着人,所以裏面只有可能是王君昱。
洛九淵總歸不可能還把受傷的衛殊行不聞不顧地扔牢房裏自生自滅吧,畢竟還是有叔侄情分在的。顧飛雨是這般想的。
跑了許久,顧飛雨實在是累了,耷拉在茶館的角落裏,喝茶休息,順便點了些小食吃。
這時,突然有人不請自來地坐到了她對面,顧飛雨塌在靠椅上,擡起眼皮瞅了人一眼。
那人一身紫衣,披散着頭發,上挑的眼角蒙着一層缱绻,臉頰上有顆痣,整個人給人的視覺感覺十分複雜,氣質雜糅得像一堆蝴蝶花中開了朵富貴芙蓉,而他既是蝴蝶花,也是芙蓉。
顧飛雨坐正了身子,問:“呃……敢問閣下是?”
紫衣人唇邊挂上笑色:“江湖伶人罷了。”
“伶人?”顧飛雨一臉質疑,“伶人會來這種地方?”
紫衣人伸出修長的食指放在唇邊,輕輕噓了一聲,道:“我混進來的,不要告訴別人。”
顧飛雨:“……”
顧飛雨正打算問明他的來歷,就見那人先開口:“我知道你在找人,看你這麽累也沒有結果,我覺得我或許可以幫上一點忙。”
顧飛雨目光警惕地打量了他幾眼:“那你想得到什麽?”
紫衣人似是遲疑了,語氣突然似是有些難以啓齒的柔弱:“唉,這個……”
“什麽?”顧飛雨雙眸微斂,更添戒備。
紫衣人用手撫着胸口,眼中突然布滿了真誠,慷慨陳詞道:“在下不才,但求一知音能傾聽在下新譜的小曲兒,一個人唱歌實在是太落寞了!”
“啊?”顧飛雨突然懵了。
眼前人出其不意的話語讓她有種奮力拉起的戒備猝然被糖黏成了蝴蝶結的感覺,她一時沒法用正常的思路去判定其好壞。
然後顧飛雨便答應了此生最讓她後悔的事情之一:聽紫衣人唱歌。
白術按照約定,在清風崗南十裏的亭屋等人,而他的确等到了人,只不過并不是洛城,而是一個面部滿是傷疤且短小精悍的人。
白術接過這人遞來的鑰匙,查看一眼,轉手交給了白芷,道:“既然他幫我們做到了,我們也會信守諾言。”
“再好不過。”阿分欠身稍作禮節,便立馬離開了。
沒過多久,白芷便解開了鑰匙上的機關鎖,将其交給白術。
“你動作越來越快了。”白術收好鑰匙,誇贊道。
白芷笑了笑:“熟能生巧。”
“那我們……”
白術的“走”字還沒說出口,就聽見不遠處一聲渾厚的大嗓門:“白大夫,別來無恙,咱們敘敘舊如何。”
“芷兒,走!”
白術剛喊出口,回身就用手臂抗下了王尋峰的一掌,周遭碎草被掌風的威壓波及,以亭屋為中心一排排朝外倒去。
“義父!”白芷原本向遠處跑了幾步,聽見響動又轉過了身,形容焦急。
“走!別讓我分心。”
白芷遲疑了一瞬,眼神一凝,頭也不回地跑遠了。
王尋峰方才一擊似是沒出什麽力,臉上雲淡風輕,不自覺揚起的唇角頗為不可一世:“原來白大夫做壞事的時候,還喜歡帶着拖油瓶。”
“壞事?”白術目光冷如冰霜,“怎麽,堂主的敘舊方式就是來指責我搶了你的糖?”
兩人又過了幾招,整個亭屋都為之震顫,終于,木頭屋頂被掀破,兩人跳了出來落在地上。王尋峰橫眉怒目,捏緊了指節:“白術,一般糊弄我的人,都不會有很好的下場。”
白術心知自己已然敗露,再怎麽花言巧語也欺騙不了對方,索性跳到明面上來,肆意嘲諷:“在此之前,我也沒想到,只需披一件黑袍子,就能糊弄大名鼎鼎的無方堂這麽久。”
王尋峰怒火中燒:“你真是不怕死,是麽?”
白術冷笑:“除非……你有這個能耐。”
似是有狂風肆掠而起,天地為之易色。
王尋峰的掌勢如驚濤,重如泰山,所過之處寸草不生,卻摸不着白術的一根頭發。
王尋峰明顯感覺自己被戲弄,幾近怒不可遏:“你就打算像個懦夫一樣一直跑?”
白術面露微諷:“如果哪天我變成木樁……會考慮站着不動的。”
“……你們這群人,從一開始就不該留你們的性命。”
王尋峰臉色沉得如拉了塊鐵,裹挾着怒吼的風沖向白術。白術突然感覺身邊氣壓為之一重,緊接着是密不透風的掌從四面八方攻來,個個重如千斤巨石,令人無法喘息也無法躲閃,一人出手可抵萬人。
當王尋峰以為白術沒法躲開這一招時,——白術的确沒有躲開,只用寬大的袖子輕輕一拂,王尋峰的攻擊便消融在他的袖中,如石子投入大海,在汪洋中被吞沒。
這并非什麽四兩撥千斤的技巧或招數,那股力道只是……就這麽沒了。
王尋峰驚詫片刻,才緩過神來。這種路數他很久以前見到過,天道至簡,萬法歸一,氣勢是波瀾不驚而綿延的山川湖海,至與天茫茫一色之處,翻起暗湧的火。
他眉頭鎖着惱怒:“你……已經練了那本功法?!”
白術不置可否:“如你所見。”
王尋峰怒形于色,繼續攻向白術,卻沒什麽成效。白術甚至能更近一步,将兜住的力道反還給王尋峰自身,若不是王尋峰躲得快,恐怕就會嘗到被自己的掌攻擊到的滋味了。
但白術仍沒法做到游刃有餘,王尋峰無間隙的攻擊步步緊逼且十分強悍,似是有花不完的體力,而用清岚山莊的這本功法又十分消耗功力,且不說他其實還沒有練全。白術眼觀六路,只想找個機會能輕松溜走,在這裏和王尋峰對抗,對他而言并不是什麽明智的選擇。
而且,他還想找洛城算賬,自從王尋峰出現在這,他就意識到自己被這小兔崽子給賣了。
王尋峰看出了白術的心有餘而力不足,開口揶揄:“同一本功法,怎麽楊不谷用起來就毀天滅地,你用起來如此艱難,怎麽?你的身體衰弱得如此迅速麽?”
“自是不比堂主,老當益壯。”白術話語謙卑,語氣卻正好相反。
他不能繼續消耗下去,不得不制造一個間隙可供離開,遂集中精力調動八分內力,主動朝王尋峰進攻,似掀起澎湃的潮,将人上下沖洗了個淋漓。
王尋峰選擇正面硬抗,近年來第一次感覺到獨木難支,腳步向後不停地滑退,竟是罕見的落了下風,最終愣是被力道沖出了好幾丈遠。
正當白術打算趁機離開,腳步突然一亂。身體中猝然內力亂竄,感覺經脈在打架,将氣息攪得紊亂,整個胸口又悶又熱,七颠八倒中,肺腑似乎在被生拉硬拽,令他忍不住劇烈咳嗽,一咳,又吐出了一口渾濁的淤血。
他以前從未出現過這種狀況,只可能是這本清岚山莊的功法他運用得并不完整,所以自讨苦吃了。
王尋峰微眯雙眼,大笑一聲:“看來有人吃了急于求成的虧,老天似乎不願意站在你那一邊啊。”
白術臉色慘白,将唇邊的血一抹,咬牙切齒地瞪着他,腦海中尋思別的方法。
“你猜怎麽着。”王尋峰一副局勢在握的悠閑神情,“看着你這副病殃殃的樣子,我反而不想和你打了,不如這樣,你把那本功法老老實實地交到我手中,我留你一條性命去茍延殘喘。”
白術道:“那可真是可惜了,這本功法現在不在我身上。”
王尋峰聳了聳眉:“不要緊,你會給我送來的。”
只聽樹上一聲窸窣,邱小八抱着白芷落在王尋峰身後,白芷顯然已經昏迷過去了。
“想和她說聲再見麽?”邱小八道。
白術又驚又怒,嘴唇氣到顫抖,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我會等你的,白大夫。”王尋峰得逞一笑,語調微微上揚,“最好時間不要太久,不然,我可不能保證這個小姑娘的人身安全,畢竟,我們堂內的弟子……也不是個個都會憐香惜玉。”
“我們後會有期。”
作者有話要說:
洛城:計劃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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