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
真是多事之秋。
唐德秋聽着管理房外的争執聲,放下剛拿回來還未拆封的體檢單,帶上帽子就往外走。
剛入秋,還是不到穿大衣的時候,屋外卻是一穿着厚重棉衣的女人和一個穿着半截袖的中年男子,兩人幾乎已經動起手來。
圍觀的人大抵都是游客,把他倆圈了起來看熱鬧。他倆也算是見人瘋,如此情景,他們覺得自己像是近距離舞臺上的演員,勁兒起得更大了,女人也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來一根擀面杖,掄着就往男人頭上招呼。
見情況不對,唐德秋快步上前,左手拽過男人,右手下意識地去擋,随着一陣酥麻痛感擴散到了手掌和手肘,他奪過了女人手裏的擀面杖,反握在手裏。身後的男人見狀,想要上前還手,又被唐德清用手肘抵了回去。
圍觀的人愈發得多了,唐德秋擺了擺手,男人也算是老熟人,懂得他的意思,對女人說:“走吧!這種事兒別他媽在外面丢人現眼。”
女人本有些松懈,一聽這句話,瞬間又來了氣,扯着嗓子喊:“老王八蛋,你還知道丢人現眼了!出去給別人送錢的時候怎麽就不知道了!我天天在超市上貨下貨,賺得那些錢你他媽全送給別人了!外頭養人不拿自己的錢,用我用命換的錢,你還是人嗎!”
這麽一來,男人也踢到了自己放下的臺階,在唐德秋身後臉紅脖子粗:“你真他娘的給臉不要臉!要不是看在唐師傅的面子上我早他媽的打你了!你少在這裏給我潑髒水,誰知道你在外面做什麽……诶,诶!唐師傅,您這是……诶!輕點!輕點拽!”
“吵夠,就把這填了。”唐德秋拽着男人進了管理房,扯了張表格,點點桌子,“這是第三次了。”
“哎喲唐師傅,您這話就見外了,誰不知道我家婆娘彪得很,三天兩頭就這麽來一出,這,這表,不能再填了吧?”
唐德秋也不看他,手指柚子表格空白處點了點。
算是對唐德秋的脾氣性子門兒清,男人也不再多話,随手在筆筒裏抽了支墨綠色鋼筆,沒想已經轉身去燒水的唐德秋又轉回來:“換支。”
“啊?”
“手上的筆,換支寫。”
“哦。”男人無所謂,将鋼筆一扔,去換另一只水筆。
唐德秋聽着這一聲響,皺了眉,馬上伸手将鋼筆撿回捏在手心裏,出聲道:“第三次,你回去把牌子摘了送過來。”
他們這條街道正在進行評選活動,每個商家都挂着三塊牌子,若是到了活動時間,少了或者沒了牌子,就沒有資格參與年後的優秀商家。
一個星期內,男人家的梅花糕小店已經被拿走兩塊兒了。
男人從管理房裏出來,在衆人的目光裏走回自家小店,把牌子一摘,憋着一肚子火地将其教到唐德秋手裏。回去路上越想越氣憤,見了右手邊的路上擺出來的舊書攤子,男人就直接一腳踹了過去,本就老舊的架子轟然倒塌,幾十本舊書頃刻間鋪了一地。
宋知知本坐在裏屋擦拭另外一只架子,倏地聽到外邊兒的動靜。本以為是剛才的夫妻還在鬧事,也不需理會,直到将架子擦拭後之後拿出去,才看到自己的攤子已經破碎,好幾本書散落在了街道上,行人路過,猝不及防地将泥沙印上。
手裏的剛被擦拭好的架子被重新放回了地上,宋知知跑到外面搶救那些舊書,撿完路中央的,回頭看見一個保安彎着身子,左手撿着書,右手将撿起的書夾在腋下,全程膝蓋都沒有彎曲過。
男人撿起了所有的書,堆放在他自己帶過來的報紙上,回頭對宋知知說:“有什麽損失嗎?”
宋知知摸摸懷裏書籍,張了張嘴,最終只說:“沒,沒有。”
見他懷裏的書全都掉了頁,唐德秋走過去,撿起地上遺落的紙張,說:“都散了。”
“沒,沒有,關系的。”
唐德秋看了眼紙,也不知道是什麽書。他往南邊看去,見到梅花糕店門口剛才那個男人張望的眼神,心裏了然一半。
“我給你修。”
宋知知後退幾步:“不,不用的!”
見他一臉慌張,唐德秋說:“怕什麽。我說給你修這個。”
他拿起已經散成一堆竹竿的舊書架,抖了幾下,嘩啦嘩啦的。不過男人的這個動作似乎刺激到了一旁的宋知知,他眼眶紅了一圈兒,眼睛發直。
這是宋知知爺爺那輩就開始用的架子,是爺爺自己做的,傳了很多年,昨天剛傳到他手中,可今天就散架了。
這個舊書攤,也是從爺爺那裏傳下來的,起初是這條古街小朋友們最喜歡的看小人書的地方,可現在,已經完全變成了這條街上的一個裝飾品。
“架子我會修。這些書還得你來。”唐德秋見他似乎快哭了,解釋道,“我不太懂這些,別給你弄壞了。”
算是理解了男人說了什麽,宋知知接過男人手中的紙張,啪嗒啪嗒跑進小屋子裏,把懷裏的東西放好,又走出來,在門口怯生生開口:“您……您進來,坐……”
“不用。我帶回去修。”
宋知知搖頭:“在,在這兒。”
唐德秋看了看狹窄的屋子,說:“不了。不打擾你。”
宋知知欲言又止,唐德秋以為他是害怕自己把東西拿走不回來了,就從口袋裏摸出一只錢包,遞給他說:“這放你這。”
宋知知完全愣了,他不知道這個穿着制服的男人是什麽意思,眨着眼睛也不說話。
見人沒有反應,也不接錢包,他想着是不是這小孩不敢收這東西,又再身上摸了一圈,右邊口袋裏有個東西。他摸了摸,還是把東西拿了出來,遞過去說:“那你拿着這個。我修好,就回來和你換。”
看他還是不動,唐德秋就把東西放在了那一疊書上,拎起地上乒乓作響的架子走了。
見男人走遠,宋知知走到書堆面前,把東西拿了起來。
是一根通體墨綠色的鋼筆,金屬部分都被磨得有些發光,拿在手裏,似乎還有一絲剛才那個男人的體溫。
宋知知算是知道了男人的意圖,小心翼翼地将鋼筆揣進口袋裏,望着門口小聲說:“我,我不是怕,怕你拿走。”
頓了頓,又說:“袖子,勾,勾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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