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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6點半,鬧鐘一響,葉萱準時起床。
刷完牙,倒了熱水瓶裏的水洗臉……挎着包正要開門出發時,躺在沙發榻上還沒起的男人開口了:“不帶點兒喜糖去廠裏?”
葉萱:“對哦。”
躺着的人側轉了一下身子繼續睡,慵懶無比。
葉萱尋了個塑料袋,蹲下身從櫃子裏抓喜糖,随口問他:“那你今天打算做什麽?”
心中憋笑吐槽:當街溜子?
向勉紋絲不動懶洋洋道:“賺錢啊。”
葉萱詫異地瞄了他一眼,疑惑:“賺錢?打算怎麽賺?”
懶音傳來:“先去街上看看。”
“哦。”
那不還是當街溜子麽……
“行,我先去上班了。”
葉萱只做過家教,沒上過班,更沒進過廠,雖有些好奇,但更多的是忐忑。
只是一出屋子,幾個叔叔、嬸嬸全都步履匆匆地從各個房門走出來,準備去上班。就連昨天吵架的四叔四嬸也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結伴出行,四叔還騎自行車載她。
那一刻,葉萱突然覺得,自己現在有份工作做着,還挺踏實。雖然不知道在廠裏工作是什麽狀況,會不會很難,自己會不會适應不了,但怎麽着也要堅持做完這一周,領到工資獎金過個好年。
她在路邊買了包子豆漿,吃完再擠上一輛公交車……
她要去的地方叫華美制衣廠,老板是個本地人,有富裕親戚在海外,借了他錢開廠。
制衣廠的本質是一個私營企業,然而這個年代,私營企業的發展還沒得到認同,許多私營企業主便向集體或國營企業支付一定的管理費,挂名取得非私營的名義賴以生存,這種現象也被稱為戴“紅帽子”。
華美制衣廠便是如此,挂在一家國營紡織廠的名下,交點管理費,但實際管理與之無關。
80年代,國家要進口許多先進設備,需要充足的外彙儲備,因此搞出口創彙的工廠還是很受支持的。華美制衣廠依托海外關系,能拿到一些國外訂單,雖然工廠規模不大,但這兩年效益很不錯。
公交車上的乘客很多,葉萱在擁擠中下了站,需要再走一小段路才到。匆匆前行時,身後有人喊着:“葉萱,等等我。”
扭頭一瞧,一個牙齒很白的年輕姑娘朝她笑。
“早啊,建英。”葉萱下意識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丁建英不懷好意地笑:“恭喜你啊,新婚大吉!”
葉萱十分平淡:“其實,也沒什麽可喜的。”
“嗐,可別這麽說,怎麽着你對象家裏有個四合院,不比你擠在小平房裏強百倍。”
葉萱沒回應這個,從挎包裏掏出了喜糖:“吃糖吧,抓多點。”
丁建英美滋滋地抓了一把喜糖:“謝謝啊。”
她們兩個人平時相處比較多,說話也聊得來,既算工友也算朋友。
工廠租了一棟兩層的工業小樓,圍了起來,門口有個傳達室。
葉萱在傳達室找到了自己的打卡硬紙,她還是第一次用這種老式的打卡機,感覺有點兒新鮮。有樣學樣地把紙插進打卡機,咔嗒一聲,上班時間印在了今天這一欄。
廠房二樓是會計、管理、銷售之類的辦公室,一樓是設計制作區域。
一進一樓廠房,葉萱被震撼住,偌大的一個通間,滿眼都是淩亂不堪的布料、衣服,或在地上,或在桌上,堆成座座小山。
細細觀察才知,“流水線”主要分成三個區域:裁床、梳織、尾部。
裁床處會專門把布料按制版裁成需要的樣子;梳織部也就是縫紉部,把裁好的布料按需求縫合;尾部也就是驗收、打包的地方。
梳織區域有幾十個車位,都是縫紉機,有工業縫紉機,如平車縫紉機、冚車縫紉機(冚讀音同‘砍’)、打邊車、人字車……也有老式的人工縫紉機。
原主便是梳織區踩縫紉機的好手,什麽縫紉機都操作自如,不論是最基礎的單針式的平車縫紉機,還是用三針式的冚車縫紉機縫制袖口、下擺……她都操作得十分絲滑。
不少同事跟葉萱打招呼,葉萱拿着一袋子喜糖,見人就給一兩顆,大家都接過糖,說說恭喜的場面話。
組長黃丹一看到葉萱過來,就像見到了救星一般。
“趕緊的葉萱!”
葉萱:“組長,吃喜糖。”
“喜糖咱可以放着慢慢吃,你請假的這兩天,冚車就像沒人馴服得了的野馬,他們做出來的荷葉邊都不漂亮,要是被驗收不合适就完蛋了。”
葉萱:“……”
“有這麽誇張嗎?”
“一點兒也不誇張,你趕緊把糖分了,去冚荷葉邊下擺。”黃丹催促道。
葉萱:“……”
現在他們手裏在做的訂單,是一個出口到國外的夏季服裝單,做的是帶有荷葉邊下擺的裙子,原主最近的工作就是冚荷葉邊。荷葉邊冚好之後,交給其他人縫合好,一條裙子就完成了。
坐在冚車縫紉機前,葉萱有一些小緊張,擔心自己不會操作,畢竟在家裏踩的是人工縫紉機,工業縫紉機不一樣……
萬分擔憂着,結果一操作就如有神助一般,她拿着剪裁好的下擺布料,放在針底下,無師自通地開始操作。
一整個上午,葉萱都在做荷葉邊,感覺無比絲滑,其他人做的也不是真的差到不合格,只是他們的速度太慢,且質量不如她的。
要不是進工廠,她也不知道原來服裝光是針法就有這麽多種,之前她只知道一件衣服好不好看……于是心中暗暗感慨,進進廠還是挺好的。
午休時間到了,大家去食堂吃飯。
葉萱站起身,這才發覺自己的肩膀有些酸。一上午,她居然只起了一次身,其餘時間都在冚荷葉邊,而且越幹越來勁……
活動了一下筋骨,葉萱跟丁建英一起去食堂,找到了自己的飯盒。
食堂提供付費的米飯、菜、饅頭,葉萱看了看大盆裏的菜,一毛錢的冬瓜、白菜,兩毛五的肉菜,即便有肉,也是幾點膩膩的肥肉,看得葉萱直皺眉。
很多人吃不慣,會從家裏帶飯過來,食堂統一幫他們蒸一下。原主很少帶飯,将就着吃。
葉萱思索着:以後還是自己帶飯吧,省錢,而且好吃。
打了菜,端着飯盒找位子坐。
制衣廠規模不是很大,員工百來個,食堂也很小,擠在一處烏泱泱的。工廠女工中,有一部分是年輕姑娘,有一部分是已婚婦女。
原主本身也不是很健談的人,只和幾個聊得來的工友坐一起。除了丁建英,還有個叫謝莎莎的女孩子,她十分好奇地問葉萱結婚的事。
“結婚那天熱鬧不?你對象家是不是規矩特森嚴的啊,他們家祖上不是有錢的大戶人家嘛……”
想到那天出了這麽多事兒,葉萱笑了笑:“熱鬧是挺熱鬧的,但大戶人家也是百年前的事了,現在他們家人都是普通市民,工作也是五花八門的,有的在街道上班,有的在工廠上班,也有吃國家糧的。”
“嗯,還有個無業游民。”
“聽起來,确實是普通家庭啊?”謝莎莎心直口快地道,“我還以為他們家都是大官呢,這樣會不會瞧不起工廠出身的啊。”
“呃……”
謝莎莎繼續八卦:“你不知道,我之前相了個吃國家糧的,就沒談成,原因就是他覺得我是個工人,拿不出手。”
葉萱:“……”
丁建英安慰道:“那說明你倆不合适,勉強在一起也不會幸福。”
……
工作一天,葉萱的狀态還不錯,規定的數量也提前幹完了。
組長過來盤點,不住地點頭:“果然,你弄出來的就是漂亮一些,一眼就能看出來。再給你車兩百件吧,明天接着幹。”
葉萱抽空在外面活動了一下,忽地想起來,如果以後自己帶飯,最好有個飯盒包,要不自己做個飯盒包?
剛巧經過了一堆廢布料,發現有幾塊零碎的淺青色帆布,覺得它可以做飯盒包。
于是扯出了帆布,回到工位。
工廠下班時間到了,有的人沒有做完,或者想多做點兒,會自願留下來加班。葉萱也沒走,趁機拿粉筆在布上畫了輪廓,再用縫紉機車好線,做了一個十分簡單的飯盒包。
丁建英過來喊她下班,看見了這個包,直呼:“自己做的啊?用來裝什麽?”
“飯盒。”
“真不錯,還有手提的帶子……要不,抽空也幫我做一個?我也用來裝飯盒。”
葉萱:“行啊,明天你去撿點兒合适的布料,我幫你做。”
“好嘞,謝謝啊。”丁建英說道,“走,先下班回家。”
回家的公交車上,葉萱拉着手環,看着車窗外昏暗的天,以及街邊灰撲撲的風景,沒來由沉出一口氣。
上班第一天,雖然挺有成就感,但是心中明白,一直在這兒踩縫紉機肯定是不行的,流水線上的活兒,哪怕效率再高,拿到的也不多,而且人會麻木……
這絕對不是她的理想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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