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襯衫很快做好了。

葉萱借了師父的熨鬥， 把精心縫紉的襯衫熨平整，打算下班後帶回家。

李文祥問道：“這是給你對象做的？”

“嗯。”

“話說回來， 你這麽年輕就擺酒結了婚， 去到大學，大家都是未婚的年輕人，你會不會有心理負擔？”

葉萱頓了一下，解釋道：“其實， 我的情況說來話長……反正， 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我們沒有領證， 不算法律上的結婚， 可以等念完大學再說。”

“那目前就只算談對象階段？”李文祥搖搖頭，“我有些不理解你們年輕人的婚戀觀。”

“……”

“不過現在的婚姻、感情、戀愛之類的， 早就已經不是過去那樣了，即便離婚、再婚， 也沒有人說三道四， 你覺得沒心理負擔就好。”

“嗯， 師父放心吧， 我确實沒什麽負擔。”葉萱十分肯定地說，“況且我是去學習的， 想多學點兒東西。”

“你這個态度就對了。”李文祥說道，“希望你一舉高中吧！”

“謝謝師父。”

“不過你還打算一邊上班一邊學習嗎？那樣會不會太辛苦？”

葉萱如實相告：“我跟廠長談好了，5月起脫産學習，7月考完後回來上班，只不過是做臨時工。”

他眼睛亮了亮：“喲， 這個不錯， 廠長待你還挺好。”

葉萱笑道：“主要是廠裏可能還會有老外過來， 我得承擔翻譯工作。”

“嗬，真厲害！我這個小徒弟，有出息！”

“……”

晚上吃完飯，葉萱特地讓向勉試穿襯衫。

他倒不避諱，直接把身上的T恤撩起就要脫，露出了腹部矯健、勻稱且好看的腹肌……

葉萱看得直怔愣，但很快反應過來，制止道：“能不能進房間去換。”

他冷哼一聲：“你還不好意思？你都上手摸過了。”

葉萱急道：“誰摸過了！”

能不能別造謠！

這狗男人一臉的玩味，故意似的說：“量尺寸的時候，摸的還少？”

那不是稍稍觸碰到的麽，哪裏是摸？！葉萱簡直無語，正在思考怎麽回怼，他卻趁着她無從反駁，扯着笑，拿着襯衫轉身進房間。

葉萱看着他的背影，氣得好想爆捶他一頓。

有一說一，向勉穿上這件十分貼合身材的白色襯衫，人顯得更清俊。

他還得意地朝葉萱揚了揚下巴：“怎麽樣，還行吧？”

“人、模、狗、樣。”葉萱終于找到了機會罵他。

他沒回怼，只呿了一聲：“被我帥到，你還不承認？”

“快換下來吧，”葉萱懶得再理他，“衣服其實挺髒的，得洗一遍才能穿。接下來的5月份穿最好了，不冷不熱，到了盛夏，穿長袖襯衫會熱一些。”

他卻笑道：“我現在可是藍領維修工，穿什麽白領襯衫啊……先留着，以後穿。”

葉萱：“那随便你。”

4月28日，星期四。

吃午飯時，廠裏出通知說：周六（4月30日）補休一天假，和5月1日一起，連休兩天。

廠裏的工友聽聞，高興不已。

現在實行單休制，一周才休息一天，确實挺辛苦的。連續休息兩天，大家自然開心。

吃完飯，葉萱在工位面前趴着休息了一會兒。

忽然傳達室的大爺走了過來，喊道：“葉萱，你愛人打來電話，讓你去趟醫院。”

“什麽？”

“好像是你太奶奶要不行了。”

葉萱：“！”

心急火燎地趕到醫院，一路上都很不安，雖然說老人已經是90高壽的人，突然間出事很正常，可是一旦真的成了真，人不由自主就會六神無主。

葉萱撫平慌亂，忍住情緒，來到了病房外。

從病房裏走出來幾個醫護人員，三叔和向勉陪在醫生身邊說着話。

葉萱剛想問什麽情況，醫生便說：“事已至此，家屬請節哀吧……”

葉萱：“……”

病房裏邊已經哭聲一片，葉萱原本是鎮定冷靜的，聽見醫生的話，又有些懵，現在看見幾個嬸嬸全都在哭泣……視線再往病床上看去，太奶奶已經安然閉上了眼睛。

雖然相處時間不多，不過這個活得極明事理的太奶奶對葉萱總是贊不絕口，幫她做了窗簾、衣服，她見人就念叨：“我們萱萱手藝可好，人又長得标致……”

驟然之間，這樣一個善良又開朗的老太太就永遠不能睜開雙眼……

葉萱心裏堵得慌，不禁悲從中來，眼眶一熱，也掉下了淚。

有些受不了，下意識往向勉身上靠，似乎是在這一瞬，他也下意識地摟過了她的肩膀，按着她的背往懷裏送……

葉萱心裏的難過占據了所有意識，埋在向勉的胸前，眼淚開始傾瀉而出，哭濕了一片。

爺爺還算平靜，說道：“還是操辦後事要緊，這裏留兩個人辦手續……”

後來，葉萱才得知，老太太是在中午突發腦溢血倒下，加之人上了年紀，沒搶救成功。

雖然大家都知道早晚有這一天，但後事操辦起來，仍舊有種兵荒馬亂的感覺。

葉萱感覺自己這兩天也有些懵懵的，穿到這個世界才沒多久，好日子還沒盼到，就先經歷離別。

……

4月30日，老太太入土為安。

雖然向家現在已經不再是大富大貴之家，但老太太經歷過富貴，大家還是給了老太太一個體面的葬禮和歸處。

下午，葉萱一行人回到四合院。

悲傷留在過去，日子要繼續進行。葉萱在傍晚時分，早早幫小朋友洗了澡，後來吃過飯，她也洗頭洗澡完畢，坐在廊子下，發了會兒呆。

向勉站在一旁，倚着廊子下的一根柱子。

忽然聽見一聲劃火柴的聲音，繼而淡淡的煙霧飄來，葉萱擡眼望向他。

他正好吐出一口淡藍色的煙霧，彌漫在深藍的夜色中，修長的手指夾着煙放下來，居高臨下地瞥了她一眼。

葉萱愣了愣：“你之前好像沒抽過煙。”

“以前偶爾抽一兩根，後來不抽也沒想着，最近熬夜守靈，便抽了兩根。”

“哦。”

葉萱沒再扯這個，只說：“覺不覺得今晚院子裏特別安靜？”

正房沒有電視機傳出的喧嘩，也沒有人在水池前漿洗，還能聽見牆角的蟲鳴。

“暴風雨前的平靜吧。”

“嗯？”

向勉十分淡定地說：“老太太一走，只怕這個家要熱鬧了，有得吵。”

葉萱訝異地擡頭看他，感覺自己的八卦雷達還算靈敏，并沒有感覺有什麽問題，于是問：“會嗎？可是平時，也沒有看出來大家有什麽激烈矛盾啊？小家庭夫妻間的那種矛盾不算數。”

他只平淡地笑着：“早就有端倪，平時壓着不放到臺面上說罷了。”

葉萱将信将疑，但是想想還有這座四合院，一切皆有可能。

後來，小家夥從屋子裏跑了出來，走到了向勉腿邊，一把抱住：“爸爸，抱抱我。”

向勉彎腰把小屁孩抱了起來，說道：“臭皮蛋，無聊了是吧，爸爸帶你去看電視。”

“好啊，看電視喽。”

葉萱看着這對“父子”，搖頭笑笑，進屋再把頭發吹了一下，随後坐在房間書桌前，在一個本子上畫了一下5月份的日期表格，思考一下接下來的安排。

大約八點鐘，向勉忽然抱着小孩走了進來。小家夥已經睡着，向勉把他放在了床上。

“睡着了？”葉萱問道。

“嗯，電視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白天沒午睡，奶奶正在忙，讓他先在這兒睡着。”

他給小家夥蓋上了薄被，又對葉萱說：“準備談遺産分配的事了，你要不要一塊去正房聽聽？”

葉萱呆住，這麽快就談遺産了？真的有暴風雨啊！

“好啊。”

正房裏，兩個爺爺、兩個奶奶，還有幾位叔叔、嬸嬸，以及三位姑姑和三位姑父全都在場，幾個小姑娘都被趕去了後罩房做作業、睡覺。

葉萱和向勉是最後到的，葉萱看了看，看到嫁出去的姑姑都來了，俨然就是要談四合院的事啊！畢竟現在出嫁的女兒，也是有繼承權的。

她反正是個外人，便随便搬了一張小板凳，坐在靠門的地方，向勉則雲淡風輕地給大家泡茶。

大爺爺向章平說：“老太太也沒留下多少東西，只有一些衣物，以前有些金銀首飾，後來那幾年實在困難，賣了一些過日子，剩下的首飾也不多，你們姑奶奶又去世了，就全部由老太太的兩個兒媳婦平分。”

對此，大家都沒有意見。

“她的存款，一直是我幫她去郵電局存起來的，存折在這裏……這幾天辦喪事花的錢，也全部從存折裏扣，不夠的話由我們兄弟倆平攤。所有的開銷單據我都有，待會兒你們都看看。”

“……”

葉萱感覺老太太果真是個通透的老太太，看得開，困難時賣首飾養活一家老小，走的時候也沒有遭受什麽病痛，算是有福的人。

向章平又道：“現在的問題是，這座院子的事兒。院子的房本上寫的是我們兩兄弟的名字，老太太也是這個意思，說這座院子我們兄弟倆一人一半，各自的兒女再從我們手上分。向志走得早，他這份就歸向勉來領。”

二爺爺向玉平也點頭：“是這個意思，我跟大哥都覺得，既然老太太都走了，你們幾個兄弟姐妹又有各自的想法，今天不如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把你們的想法說說看。”

話音一落，屋子裏反而安靜一片，只聽得見茶水倒在杯子裏的聲音。

五嬸碰了碰五叔，五叔這才開口說：“我也沒別的想法，平時是無所謂的，住哪都一樣，但是跟曉燕擠在小塾房住了好幾年，大家也看得到，我們倆的空間是最小的，現在老太太走了，她的房間空出來……我和曉燕總得換個大點兒的空間吧，生了孩子也好帶啊。”

二爺爺說道：“是空了老太太的屋子出來，可以商量誰住，當然也不能就讓你倆住正房，年輕人也怕壓不住。”

五叔道：“爸，我們不是這個意思，沒說我倆要住正房，正房你和我大爺看誰住合适。”

四嬸這時候也開口道：“我和你四哥住在左耳房，面積雖然比你那塾房大一點，也就大了張桌子的面積，住的時間比你們還要久，要是重新分配，我看我們也要争取争取。”

“……”

葉萱聽得有些感慨，果然房子總是頭等大事……

但是今天的重頭戲，并不是為了争住的地方寬敞不寬敞，姑姑和姑父也過來，說明他們動的是賣房的心思。

果然，大姑姑很快說：“我們過來，主要是想說現在市面上也有人買四合院，前不久我知道的一個兩進四合院就賣了個好價格，一家子拿了錢，分攤了，買了新式樓房，各過各的，我看挺好的，比擠在一堆強。”

另一個姑姑則直白地道：“就咱們這個三進四合院，即便不全賣掉，賣兩進，也是有人願意買的。房子我們也有份，你們住在這兒，嫌大嫌小，各有想法。但我們是嫁出去的女兒，不住在這兒，那就只能考慮哪天賣了四合院，分一些錢，改善一下我們自己的居住環境。”

三姑姑補充：“是的，就算不賣，好歹也給我們一些補償，那麽以後這套院子怎麽處理，我們也管不着。”

三個姑姑都是有備而來，一人一句，打的就是要賣四合院的主意，或者不賣四合院，給予她們一些補償。

大家各有追求，這點也無可厚非。

現在京裏的各個地方都在搞建設，很多新樓房都在建，有的人住在新式樓房，生活更方便，更有個人的生活空間。

爺爺說：“但是賣四合院這事兒，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賣成。”

“爸，我們也知道，這不是先把我們的想法提出來嗎？”

……

最近實在太累，葉萱聽着聽着，有些犯困。正要打哈欠時，向勉端着一個水杯，遞到了葉萱跟前。

“喝水吧。”

葉萱接過水杯：“謝謝。”

他也去順勢坐在了她旁邊。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發表意見後，忽然某個時間，大家全都沉默了一下。

爺爺忽然把目光放在了向勉身上，說道：“向勉，你有什麽想法，說一說？”

“我？”向勉有些樂，“我的想法，你們想聽啊？”

“別扯淡，談正事呢。”二叔斥道。

“我的想法麽，現在賣四合院，太不劃算了。”向勉說道，“高樓大廈一直都在建，樓房年年有，但四合院數量就這麽點兒，以後會越來越值錢，再放放呗。”

這話是實在話，葉萱用肯定的眼神看向他。

只是目前的房價并不像後來那樣誇張和離譜，所以也有人半信半疑。

有個姑父說：“但是也得有個期限吧，你們各自的小家庭現在都相當于是分開的，子女也沒和爸媽住，未來住樓房是趨勢，還是想法子賣了，套錢買樓房更現實一些。”

“……”

但是這個問題，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解決……所以大家讨論起來，各抒己見，還算保留了各自體面，沒有吵起來。

四叔又說：“賣四合院還是補償的事，可以再商量，眼下還是先把空出來的正房，我和老五的房間，再重新分配一下……”

葉萱聽到最後，眼睛有些張不開，困勁兒十足。

向勉用胳膊碰了碰她，笑着說：“先去睡覺吧，瞧你，困成狗了都。”

“嗯。”葉萱點點頭。

打算起身時，才反應過來。

“你才是狗！”

“嗯，也行，”他語調散漫，“反正我人模狗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