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主子,這好像是我家姑娘那個紙條。”竹香有些激動地湊上前。

找了那麽久,原來竟然藏在這日日戴在手上的手镯裏。

林思淺小心把折着的紙條打開,就見紙條上寫着八個字。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字跡靈動流逸,頗為賞心悅目。

竹香:“主子,這是何意?”

琢磨了一會兒,林思淺皺起眉頭:“這是相約一起赴死嗎?”

一聽林思淺這話,竹香頓時淚盈于眶,難過地小聲啜泣起來:“原來宋二公子送來的是這話,難怪我家姑娘去了。”

林思淺将竹香拉到床邊坐下:“香兒,你可認得宋二公子的字?”

竹香擦了擦眼睛:“我家姑娘時常和宋二公子談詩論賦,奴婢見過宋二公子的字。”

林思淺把紙條遞到竹香面前:“那你看看,這可是他的字。”

竹香探頭看了看,哽咽着點頭:“奴婢瞧着是的。”

林思淺輕輕嘆氣。

也是,就算竹香認不準,那林念瑾和宋二公子自幼青梅竹馬一同長大,又心悅彼此,總不會認錯心上人的字跡。

既然是相約赴死,那這位宋二公子,難道也已經沒了?

深居宮中,消息閉塞,她和香兒又沒有門路,打聽不到外頭的消息。

但以林念瑾和宋二公子兩人感情濃厚的程度,既然他送了紙條進來,那定然也已經去了。

林思淺心頭悶悶的,低頭看着手裏的紙條,安靜坐着,久久不語。

她突然很難過。

為林念瑾。

也為宋二公子。

更為天底下那些因為種種原因而無法相守的有情人感到難過。

她沒有談過戀愛,也沒有喜歡過別人,不曾體會過愛情是什麽滋味。

也無法想象,寧肯為了一個人去死,是何等絕望又悲壯的心境。

但她知道,在這世上,對有的人來說,愛情高于一切。

若是不能夠和自己相愛的人在一起,他們寧肯共同赴死,也不願向世俗妥協。

就像梁山伯和祝英臺。

那樣刻骨銘心的愛情。

那樣纏綿濃烈的情感。

她尊重,也羨慕。

這輩子,被困在這後宮之中,她注定沒機會了。

下輩子吧,下輩子她一定要找個心愛的男人,轟轟烈烈愛一場。

但就算她深深愛上一個男人,就算被迫分開,她大概率也不會為了他去放棄自己的生命。

那怕再累再難,可活着,終歸是件美好的事情。

也只有活着,萬事才有希望。

竹香坐在一邊,捂着臉越哭越傷心,沒忍住小聲哭出聲來。

林思淺拉回思緒,伸手将竹香抱進懷裏,輕輕拍着她的背,柔聲安慰着:“香兒,既然有宋二公子陪着,總歸,你家姑娘不會那麽孤單了。”

香兒是林念瑾從路邊撿回去養大的,林念瑾對香兒來說,是主子,也是姐姐。

除了最初那幾日,香兒經常偷偷抹淚外,她一直都表現得像個沒事人一樣。

可林思淺知道,主仆情深,尤其是林念瑾又是這樣的方式離開的,香兒怎麽可能不想念,怎麽可能輕易放下。

林思淺想起爸媽沒了的那段日子,由己及人,忍不住跟着心酸難過。

竹香趴在林思淺懷裏壓抑痛哭:“主子,奴婢就是心疼我家姑娘,自幼父母就沒了,寄人籬下這許多年,有了心上人還被拆散,進了宮又這麽不明不白地去了。”

林思淺也紅了眼眶:“我知道,我知道。香兒,你家姑娘下輩子一定轉世投胎到一個頂頂好的人家,父慈母愛,兄弟姐妹關系親厚,宋二公子就投胎在她家隔壁,兩家門當戶對,青梅竹馬自幼相伴,長大就成婚,兒女雙全,圓圓滿滿。”

竹香擡起頭,滿是淚水的眼睛裏盡是期盼:“當真?”

看着那眼巴巴的目光,林思淺鄭重點頭,語氣肯定:“當真。”

竹香用力抱住林思淺:“主子,奴婢信你。”

林思淺拍着竹香的後背:“那就別哭了,若是日後有機會給你家姑娘燒紙,也順便給宋二公子燒一些吧,他陪着你家姑娘一同去了,也算得上有情有義。”

“好,等奴婢有機會,一定一起燒。”竹香從林思淺懷裏坐直身體,重重點頭。

她看着林思淺手裏的紙條:“主子,那這紙條怎麽辦?”

林思淺想了想,遞給竹香:“現在就燒了吧。”

林念瑾沒了,宋二公子也沒了,這紙條留在她手裏沒有任何意義。

就算再放回珠子,藏回手镯,可難保哪天又不小心摔了一下掉出來。

這張小小的紙條,可是她這個宮妃“私通外男”的證據,這個隐患千萬不能留。

“好。”竹香雙手接過,小心翼翼摩挲了兩下,随後把紙條放在蠟燭上點燃。

林思淺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看着那張帶走兩條人命的小小紙條燒成灰燼,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說不上的失落。

兩個人對着那小小一堆灰燼,沉默良久。

直到外頭傳來木棉的聲音:“主子,早膳取來了,可要現在送進來?”

主仆二人這才回神,竹香忙拿帕子把灰燼抓起來,林思淺則高聲應了句:“稍等一會兒,我還沒起。”

等竹香收拾妥當,林思淺這才穿衣起床,走出了寝殿。

---

雅音殿僻靜,無人往這邊來。

林思淺在禁足,也不曾出門。

一天下來,除了竹香,小太監葉安,宮女木棉,她再沒見過其他人。

可她卻是樂得自在。

今日的三頓夥食比之昨日,絲毫不差。

吃了飯,她要麽抱着小橘貓窩在屋內榻上看竹香繡花,要麽坐到院中搖椅上曬太陽。

吃得好,有貓撸,有人服侍,啥活不用幹。

這日子過的,跟養老似的,舒服惬意。

唯一不好的,就是這院子光禿禿的,什麽花草樹木都沒,少了點兒大自然的色彩。

吃了晚飯,天還沒黑,林思淺抱着小桔子站在院門口,探頭往外瞅。

外頭的巷道,地磚是地磚,牆壁是牆壁,同樣光禿禿的。

竹香站在林思淺身旁感嘆道:“主子,要是咱這院子也有棵櫻桃樹就好了。”

林思淺也有些惋惜:“是啊,本來還想着明年夏天可以偷着吃一些的,這下沒口福了。”

說完又沒所謂地笑着道:“不過這天底下哪能事事都如意的,比起那棵櫻桃樹,我寧肯住這,多清淨。”

看着林思淺臉上的笑容,竹香也跟着笑:“主子,好像什麽煩心事在您這裏都不算事。”

林思淺老氣橫秋地說:“遇到糟心事啊,得習慣往開了想,不然可不得把自己給憋屈死。”

---

到了晚上,林思淺一到時間,就和陸遠之連上了:“哥哥,你吃了飯嗎?”

“吃了。”陸離溫柔應,語帶歉意:“對不住,昨晚我睡着了,不及和你說晚安。”

林思淺有些意外:“是你先睡着的?我還以為是我先睡的呢。”

陸離輕笑:“是,淺淺唱的小曲兒很有助眠功效。”

能幫到陸遠之,林思淺很有成就感,高興地笑了:“嘿嘿,有用就好,那今晚兒我再給你唱吧。”

陸離:“好。那曲子的名字叫什麽?”

林思淺:“搖籃曲,哄小寶寶睡覺用的,我小時候,我媽……”

一聊起來,順嘴說禿嚕了,林思淺及時改口:“我娘哄我睡覺的時候唱的,我從小聽到大,一聽就想睡,所以昨晚我唱着唱着把自己唱睡了。”

陸離:“令堂定是位溫柔的好母親。”

想起把她捧在手心裏的媽媽,林思淺心頭暖暖,思念滿滿:“那當然,我娘是這天底下最最好的娘親了,我都十幾歲了,我娘還給我唱搖籃曲呢。”

小姑娘的語氣裏洋溢着小孩子般的炫耀和得意,陸離語氣帶着羨慕:“甚好。”

羨慕的同時,陸離心生疑窦。

十幾歲了還唱曲哄睡,淺淺以前在家,竟是這般受寵。

只是不知為何,她成了別人家的丫鬟。

難道是家中生了什麽變故?

陸離本想問問,可想了想又作罷。還是等二人再熟些再問。

林思淺:“遠之哥哥,你小時候,你娘會給你唱曲哄你睡覺嗎?”

陸離眼底笑意微消:“不曾。”

林思淺有些驚訝:“從來沒有過?”

陸離:“是,從不曾。”

聽出陸離平靜語氣裏的一絲失落,林思淺體貼地幫他找着借口:“嗨呀,你是男娃娃嘛,自然不能像女娃那樣養得嬌氣。”

陸離倒也不隐瞞:“并非,家母對舍弟倒是會如此。”

林思淺繼續幫他找着理由:“那你弟弟比你小,也情有可原,說不定你不記事的時候,你娘也給你唱過呢。”

陸離:“舍弟只比我小了幾個時辰而已。”

林思淺有些意外:“你和你弟弟是雙胞胎?”

陸離語氣平淡,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并非,我那弟弟乃是我父親的姨娘所生,只不過她生下我弟弟後便離世了,家母便把我弟弟抱過來撫養。”

林思淺琢磨着陸遠之話裏的意思,斟酌了一下措辭,試探着問:“所以,你娘對你弟弟,比對你更細心溫柔?”

陸離:“是,所有人對我母親都要贊上一句,寬容大度,慈悲心腸。”

陸離一邊嘴角微勾,露出一抹淡淡的譏諷。

“可只有我這個親生兒子知道,她對我,從不親近。”

“自打我記事起,她不曾親過我,不曾抱過我,不曾牽過我的手,更別說唱歌謠哄我睡覺。”

自己的孩子不疼,去疼別人的孩子,這是什麽娘啊!

聽着陸遠之那平靜語氣下隐藏着的淡淡憂傷,林思淺忍不住心疼他。

腦袋一抽,脫口而出:“哥哥,不難過,你娘欠你的,我都補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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