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等早自習結束後，沈子瓊偷摸着從座位上起身。

他同桌随口問道：“你幹什麽去啊？”

“……”沈子瓊道，“上廁所。”

沈子瓊語氣很差，像是心裏憋着一股氣，同桌聽罷翻了個白眼。

上就上呗，跟要吵架似的。

沈子瓊的同桌嗤笑兩聲：“去就去呗，不知道的還以為顏林鶴凳上的釘子是你放的，做賊心虛去老師辦公室自首呢。”

他就是随意開的玩笑，說完後就低頭繼續寫作業了，也就沒注意到沈子瓊瞬間僵硬在原地的樣子。

顏林鶴坐在沈子瓊後面，一眼就看出來了，剛想跟上看看這事到底和沈子瓊有沒有關系，還沒來得及起身，身旁的人靠了過來。

“顏顏。”

顏林鶴：“嗯？”

沈子瓊就要從班門前出去看不到影了，顏林鶴糾結不到片刻，重新坐了回去。

沈子瓊哪兒有蘇鳶重要。

顏林鶴柔聲細語道：“怎麽了？”

蘇鳶偷笑，又捏了一把顏林鶴的臉。

顏林鶴能省則省，所以整個人都瘦瘦弱弱的，全身上下也就臉上有點肉。

得好好養肥了，再捏。

Advertisement

蘇鳶咳嗽幾聲嚴肅道：“你以前經常遇到被人放釘子的事嗎？”

顏林鶴搖頭：“不是，第一次。”

蘇鳶道：“你知道是誰嗎？”

顏林鶴的确有點想法，她瑟縮起來，垂在眼上的睫毛不安的上下動了幾下，揪住筆蓋。

“唔，不确定是誰。”顏林鶴答道。

蘇鳶迅速道：“沒事，告訴我嘛。”

顏林鶴小聲說道：“懷疑是三班的一個女生……但，現在也沒證據。等我找到證據，再告訴你？”

不能再沒有證據的情況，大肆宣傳自己所懷疑的對象。

顏林鶴也是被人污蔑過的，自然懂這種被誤會的心情。

但蘇鳶又對她這麽好，連這點事都不告訴，顏林鶴心裏覺得格外過意不去，委屈巴巴地看着蘇鳶。

倒……還挺可愛。

蘇鳶換了個問法：“那你懷疑的對象和你有仇嗎？”

“有。”顏林鶴壓低聲音道，“以前……”

以前，那群人把顏林鶴關在了廁所裏，那還是個冬天，大晚上的，空氣又濕又寒，顏林鶴不由打了個哆嗦。

顏林鶴因卷子還差半張想寫完了再回家的緣故，所以再學校滞留了一會兒，校園裏的學生已經走了大半。

沒想到那些人找準了時機，把她關了進去。

顏林鶴靠在門板上，她上廁所之前看了時間，距離門衛挨班檢查鎖門還有一個多小時。

再有一個多小時就能出去了。

顏林鶴将手放到懷中，整個人蜷縮起來試圖取暖。

外面被人用掃帚抵住門把手，還時不時傳來嬉笑的嘲諷聲，顏林鶴當做沒聽到。

然後他忽然聽到有人道：“老師好。”

門外的人那些女生聽到聲音，慌忙而逃，又過了一會兒，門外的掃把被人拿走了。

顏林鶴還以為是那些女生又有什麽新花樣，呆在廁所裏沒出來。

然而那人将門打開後，腳步聲又傳到了隔壁的男廁所。

所以，是個男生？

等再一次聽到腳步聲出去的聲音，顏林鶴将門開了條縫隙。

她一眼就認出，那是她同班同學，沈子瓊。

似是感受到身後人的目光，沈子瓊回過頭，朝着他微微一笑。

冬日的寒冷稍微有點被驅散，顏林鶴動了動僵硬的身子，重新退回廁所裏。

等到她再回到班上時，沈子瓊已經走了。

現在仔細想來，沈子瓊這人放學後從來不會再學校逗留，怎麽就這麽好巧不巧的，将她救出來？

顏林鶴不想将人性想的這麽壞，但這時不得不開始有所懷疑起來，這一切是不是早就有所圖謀。

甚至……

沈子瓊就是故意的，然後傳出那些她是沈子瓊身後跟屁蟲的事。

說來顏林鶴的确喜歡沈子瓊，但她生性使然，最多也就在恰好遇到的時候在後面悄悄的看幾眼——還是在習題做完後，根本不可能像沈子瓊說的那樣。

但顏林鶴原先想着，沈子瓊怎麽也救了她，可能是班裏一些無聊的人發現她喜歡沈子瓊後，誤傳的。

顏林鶴垂眼。

蘇鳶前幾天在前同桌那兒已經聽過這件事，原以為自己再聽，就不會那麽生氣，結果恰恰相反，聽到顏林鶴用最軟最甜的聲音說出這一切時，蘇鳶肺都要氣炸了。

蘇鳶道：“好，不管這次是不是她們，當年做這事的，肯定是她們對吧？”

“嗯。”

“這種人應該罪有應得，你将名字告訴我。”

顏林鶴還是沒說。

這是這次的原因和前面不一樣了。

她是害怕，蘇鳶一怒之下做出什麽沖動的事情，她有些擔憂地看着蘇鳶，将手覆在蘇鳶後背：“比起她們，我更在乎你。”

噗。

蘇鳶的氣一下洩了，她重新笑了起來，溫聲道：“好，你放心，你将名字告訴我。”

顏林鶴将名字轉達給了蘇鳶。

蘇鳶揪了下顏林鶴的臉：“下次被欺負了，你就告訴老師，或者家——或者我。”

料想顏林鶴小小年紀，學費生活費就要自己掙，家人應該是不管的，蘇鳶立馬改口道。

“不然顯得多包子啊。”蘇鳶忽然想起來什麽，問道，“你以前有試着告訴老師嗎。”

顏林鶴笑了笑，沒回答。

蘇鳶稍怔片刻，立刻明白這當中代表的意思了。

告訴過，但沒有用——或許是老師制止了沒用，也或許是……壓根沒有制止。

這讓蘇鳶開始對這所高中都有所懷疑，又是打鬧，老師也完全不管，合着外面的宣傳都是假的？

蘇鳶覺得自己分割成兩部分，一部分胸膛中燃燒着一股烈火，随時都要将周圍的一切燒成灰燼，另一部分又格外克制着，不想将最糟糕的一面表現在顏林鶴面前。

“顏顏。”蘇鳶聽到自己的聲音道，“你和我說，是什麽時候的事？”

感覺到蘇鳶誤解了，顏林鶴解釋道：“不是現在，是初中的時候。”

蘇鳶深呼吸一口氣：“老師沒管？”

顏林鶴柔柔的笑了下，摸了摸蘇鳶要炸起的毛，“嗯，不過都過去了。”

顏林鶴就像是早春中不易察覺的一抹春風，将寒冷帶走，讓鮮花重新開放。

日益複一日，年複一年都是這麽過去的，所以就連春風自己都沒察覺，它也身處在寒冬之中，它才是最接近極寒的人啊。

看着顏林鶴的笑，蘇鳶也跟着笑了起來，。

只是這笑容中帶着冰涼。

分明就沒有過去，如果真如顏林鶴所說那樣，那再一次被人欺負後，一定會做出自衛的保護。

但沒有。

顏林鶴什麽也沒有說。

因為在她的過去中，即使說了也沒有用，不過是給自己徒增希望罷了，于其有所希望，不如最開始，就不要給自己這個機會。

只要沒有希望，就不會失望。

蘇鳶道：“那你相信我嗎？”

顏林鶴驚愕：“什麽？”

蘇鳶道：“你以後若是受了委屈，都告訴我，好不好？唔也對……可能我的表現一點都不可靠？不值得人相信。”說到後面，她聲音有點委屈。

顏林鶴呆了呆，半晌才重重道：“我信。”

她舔了舔嘴角，加重力氣道：“蘇鳶，我信的。”

她脾氣好，又沒家人管，在初中也是飽受欺負的對象，最絕的一次，她被一群人打在地上，一直躺到那些人離開，她才慢慢從地上爬起。

她以前也和她父親說過這件事，然而她父親總喝的伶仃大醉，即使說了也當做耳旁風。

可她當時太疼了，覺得所有的骨頭都跟斷了一般。

她什麽都沒做，或許也正是因為什麽都不做，于是這成了一種罪過。

顏林鶴當時還小，讀的書裏都說“惡人有惡報”、“人性本善”雲雲，她從小受的就是這個理念。

她又做錯了什麽？

于是顏林鶴一瘸一拐地，敲響了當時班主任的門。

班主任正準備離開，看到她時有些驚愕，“有事？”

顏林鶴将傷了的胳膊舉到老師面前，“老師，我……”

她将事情告訴給班主任。

然而班主任只是冷冷看着她，顏林鶴一瞬間覺得，她在老師面前是沒有任何尊嚴可言的。

然後她聽到班主任說：“你找我有什麽用？你去找打你的人家長啊。”

顏林鶴：……？

原來這些事，不歸家長管，也不歸老師管嗎。

顏林鶴記住了，然後在某個家長會上，她偷偷摸到那人的家長面前，再一次講述了事情。

她将這些傷疤一次又一次地展露給別人。

然後她聽到那個家長輕輕笑了下，反問道：“我家小孩那麽乖，怎麽可能會做這種事情呢？”

那家長也用着和班主任同樣的眼光，将她從上到下掃了一遍，看的顏林鶴想退縮，她咬着牙，用最大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沒有往後倒退。

她聽到那人說：

“都說一個巴掌拍不響，是不是你的問題才惹得我小孩想打你啊？你不如自己好好想想？”

等到家長會結束後，顏林鶴才茫然的擡起頭。

所以，是她的問題嗎？

顏林鶴不知道。

後來顏林鶴長大，才漸漸懂得，這不是她的錯。

可她回不到過去，也沒辦法和過去的自己道一句“這不是你的錯”。

顏林鶴将自己蜷縮在獨屬于自己的世界裏，不敢探頭，她死死揪住袖口，貝齒咬在唇上。

蘇鳶忽然摸了摸顏林鶴的頭：“乖，以後再發生這種事就交給我，畢竟這不是你的問題啊。”

顏林鶴猛然擡起頭。

她小聲道：“光。”

“什麽？”蘇鳶沒聽清。

顏林鶴用手遮住眼，小聲道：“陽光，有點刺眼。”

蘇鳶還以為是外面的太陽，正準備将窗簾拉上時，顏林鶴制止了她：“不過，很溫暖。”

蘇鳶笑笑，“那我給你遮點太陽，這樣你就可以一邊曬太陽，一邊又刺眼了。”

--------------------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8-0222:34:07~2021-08-0522:28:4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48441718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