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輸球的原因一定是我看球不夠虔誠

邊寧這邊才剛認命，沒想到，第二天況野就開始得寸進尺了。

這一天，邊寧沒有什麽特別重要的工作，下午五點多就決定回家休息，況野一路上沉默地開着車，一直到了邊寧家樓下，他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小寧，我能在你家看電視嗎？”

邊寧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說：“為什麽要在我家看電視？”

“時間快來不及了……” 況野委屈巴巴地撇嘴，瞧着是個心急如焚的模樣，“我最近都沒有好好看球，但今天是總決賽，我實在是怕回去的路上堵車，克羅地亞真的很了不起，而且我很喜歡莫德裏奇，他……”

“好吧，但是我看不懂，你只能自己看。”邊寧有點受不了他那雙可憐兮兮的眼睛，只好答應下來。

“好，我一定不煩你！”

況野屁颠屁颠地跟着邊寧上了樓，一路上非常識趣地跟她保持了一段距離，仿佛是不認識，一直到了她家所在的那層樓，他才跟在她身後蹑手蹑腳地溜進了屋子。

邊寧一進屋就摘下了自己的帽子和墨鏡，說：“你自己拿東西喝，自己開電視，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來了。”

況野此刻也顧不上邊寧說什麽做什麽了，他一屁股坐在厚厚的地毯上，打開了眼前的電視機。

此時距離比賽開始還有二十分鐘，可是他的手心已經被汗水微微浸濕。

邊寧去房間裏換了一套更舒服的睡裙，肩膀上依舊披着一塊薄薄的披肩，她走到廚房門口的時候停住了腳步，回頭問：“你要喝什麽嗎？或者吃點什麽？也不能光看球吧？”

況野想了想，說：“我跟你一樣，你吃什麽喝什麽，我就吃什麽喝什麽。”

邊寧拿了兩瓶無糖蘇打水和一些堅果、水果，把這些放到況野面前之後，她說：“你自己看，走之前把電視關了就行，我在房間看書，有什麽事情叫我。”

況野連忙放下手裏的水，喊道：“等一下！”

“怎麽了？”邊寧站在放門口，歪着腦袋看他。

況野撓撓頭，仿佛是有些不好意思：“你…… 你陪我一起看吧，我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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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邊寧不說話，他又哀求似的說：“求你了。”

邊寧頗為好笑地揚起了眉毛，說：“我在也不管用啊，輸贏又不是我能決定的。”

但是看了況野那一臉哀求的模樣，邊寧還是軟下了心腸，認命般地坐在了他身邊。

“陪你看可以，但是我真的看不懂，所以肯定沒辦法跟你讨論。”

況野連忙說：“你就坐這兒陪我就好了，真的。”

沒過多久，比賽開始了，況野連忙放下了拿在手裏玩了許久的一個橙子，一臉凝重地盯住了電視屏幕，邊寧被他這副模樣感染了，也認認真真地開始看起了比賽。

一群叫不出名字的足球運動員在球員通道集結完畢，跟況野一樣，也是統一的面色凝重，仿佛是一群即将征戰沙場的戰士。

“這還是克羅地亞第一次歷史上第一次進入世界杯的決賽……”況野緊盯着屏幕，嘴裏唠唠叨叨，“而且他們第一次參加的世界杯比賽還是在法國舉辦的，現在他們要打法國了……”

邊寧有些好奇地問：“那是什麽時候？”

況野想了想，答道：“二十年前，一九九八年，那時候我才一歲。”

此時，鏡頭的特寫給了一個有着暗金色卷發的男人，他的臉頰清瘦并且骨骼分明，深陷的眼窩中是一雙灰綠色的、眼神堅毅的眼睛。

況野興奮地握緊了拳頭，高興地喊道：“魔笛！”

這個被況野叫做“魔笛”的男人好像是克羅地亞的隊長，他走在隊伍的最前方，牽着一個小球童的手，步履堅定地走了出去。

在奏國歌的環節，況野側過頭對邊寧抱歉地笑笑，說：“我看球的時候喜歡說廢話，你別嫌我。”

邊寧點點頭，說：“不嫌你，我假裝沒聽到就好了。”

接下來是介紹兩隊的首發和數據，邊寧聽不懂，但也認認真真地看着聽着。

反正她現在也脫不了身，不如試着去享受比賽。

主裁判一聲哨響，比賽開始了。

解說員滔滔不絕地介紹着站位、戰術和雙方的隊員，邊寧聽得雲裏霧裏，忍不住回頭去看了一眼況野。

況野難得的沒有在意她的舉動，一雙眼睛幾乎黏在了屏幕上，邊寧無奈地撇撇嘴，自顧自地默默灌了好幾口水。

比賽還在進行着，跟況野的緊張兮兮不同，邊寧終究還是沒有看進去——她懶洋洋地倚靠在沙發邊緣，看着綠茵場上的球員們跑來跑去，幾乎有些犯困。

比賽進行到大概十七分鐘，法國隊的定位球時間，随着法國隊球員的一蹴而就，況野的臉幾乎擰成了一團，瞧着幾乎就要哭出來。

他悶悶地抓起了一個抱枕把臉埋了進去，片刻之後又強打精神繼續盯住了屏幕。

邊寧注意到了況野的舉動，她不動聲色地往一邊挪了挪，防止他激動過度的時候把抱枕甩到她臉上。

裁判給了法國隊一張黃牌，邊寧被解說員那句“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但确實有過不去的坎特”逗笑了，恢複了幾分精神。

就在此時，身穿紅白格子球衣的莫德裏奇踢出了一個前場任意球——球落到了右邊路，然後又被禁區內的雙方球員你來我往地好一番争奪，最後，佩裏西奇的一腳射門，球穩穩地落進了球網。

“追平了！”況野手舞足蹈地大喊一聲，然後緊緊地握住了邊寧的右手，邊寧吓了一跳，想要把手抽出來，但況野握得很緊，她使了使勁，卻沒有任何作用。

“你……” 邊寧有些不滿，想要開口罵他，但眼前的況野眼睛亮晶晶的，幾乎含了眼淚，仿佛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抓住了什麽，只知道一個勁地盯着屏幕瞧，弄得邊寧也沒了脾氣。

況野确實不知道自己抓住了什麽，他現在滿心滿眼只有變成1:1的比分，佩裏西奇的進球不僅追評了比分，也撫慰了他那顆懸到了嗓子眼的心，他的緊張總算是減少了幾分，臉上甚至露出了一絲笑容。

邊寧無奈地嘆了口氣，她的手依舊被況野緊緊地攥着，他火熱的體溫包裹住了她的手掌，讓她的臉頰也暈出了一片緋紅。

賽場上似乎發生了一點小插曲，主裁判一路小跑着去看Var了，況野終于意識到了自己一直緊緊地攥着邊寧的手，他連忙放開，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太緊張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

“你已經拉了這麽久了，我要生氣早生氣了。”邊寧紅着臉把頭扭到了一邊，裝出了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況野正想說些什麽，新的變故出現了——主裁判看了Var之後發現皮球打在了佩裏西奇的左手上，法國隊再一次擁有了點球機會，由格裏茲曼主罰。

況野的精神又開始高度緊張起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球場上的球員，一聲哨響之後，格裏茲曼一個假動作騙過了門将，法國隊再一次一蹴而就。

可是沒多久，比分再次變成了2:1，況野的臉也再次變成了一個苦瓜。

一邊的邊寧看不下去了，生怕他犯心髒病：“你放輕松一點，上半場還沒結束呢，還有機會，別緊張。”

“嗯…… 我知道。”況野的聲音帶了哭腔，但仍然乖乖地點了點頭。

三分鐘的傷停補時之後，上半場比賽結束了，況野仿佛精疲力盡地癱倒在了地毯上，把整顆腦袋都埋進了抱枕裏。

邊寧看了許久，最後于心不忍地輕輕推了一把他的腰：“你…… 還好吧？”

“我沒事……” 況野悶聲悶氣地在枕頭裏答了一聲。

稍作休息之後，下半場開始了，他們都沒想到，下半場的氣氛對于克羅地亞來說更加凝重悲壯了。

第五十九分鐘，法國隊快速反擊，博格巴連續兩腳打門，法國3-1克羅地亞；第六十五分鐘，姆巴佩禁區外一腳遠射，法國4-1克羅地亞。

戰況此時似乎已經沒有什麽懸念，況野有些呆愣地望着屏幕，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邊寧有些于心不忍，想要用什麽“雖敗猶榮”、“勝敗乃兵家常事”之類老掉牙的措辭來安慰他，可是沒想到況野仿佛是給自己鼓勁一般，嘴裏念念有詞：“沒事，還有時間，一定行的。”

克羅地亞沒有讓況野失望，洛裏出現了低級失誤，沒有盯住腳下的皮球，給了曼朱基奇可趁之機——他迅速搶斷、射門、得分，整個過程一氣呵成，仿佛夢一般。

這個進球讓況野的心裏重新燃起了希望，他滿臉狂喜，幾乎是下意識地一把将身旁的邊寧拽進了懷裏。

“太好了！真的進了！我們又追上一分啦！”

這一下來得突然，邊寧毫無防備地跌進了他懷裏，被他摟了個結結實實，片刻之後，她燒紅了一張臉，慌忙掙脫，并且迅速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你看球就看球，幹嘛拉拉扯扯的？”

“哦，對不起，對不起……” 況野也漲紅了臉，有些磕磕巴巴，“我就是太高興了，你…… 你罵我吧，要不打我一下也行，算是出氣。”

邊寧把臉扭到一邊，不讓他看她那滿臉的紅暈：“看你的球去吧，話真多。”

況野不好意思地一笑，繼續聚精會神地盯住了比賽。

可惜，所有的奇跡都戛然而止了——克羅地亞進了第二個球之後就再也沒有破門的機會，同樣的，法國隊的進球數也停留在了四個…… 而比賽馬上就要結束了。

解說員的聲音依然沒有停下，一字一句的全是對克羅地亞的欣賞。

“克羅地亞上一代的黃金一代們創造奇跡的時候，現在場上的很多球員都還是小孩子，可是現在，他們也成為了奇跡的一部分，即使拿不到冠軍，他們也刷新了克羅地亞在世界杯上的奇跡。”

末了，另一個解說員說：“他們就是奇跡。”

終場哨聲響起，比賽結束了，邊寧側過頭去看況野——他把臉埋進了手掌，似乎是低低地嗚咽了一聲，聲音幾乎輕不可聞。

那些安慰的言辭終于能用上了，邊寧把手放在況野的肩頭，說：“別難過了，雖然他們只是第二名，但是他們也走得足夠遠，足夠努力，全世界喜歡他們的球迷都會為他們驕傲的。”

況野擡起臉來，一雙眼睛泛了紅，他說：“你知道嗎？他們在三輪淘汰賽裏全都打到了加時，每一輪都不占優勢，每一輪都沒有放棄，他們一直在往前走，逆轉對手，然後走到了決賽夜，他們真的很優秀，可是我還是好想哭啊……”

“嗯，那就哭吧，哭完會好受一點。”

這一次的邊寧罕見地帶了幾分悲憫和溫柔，讓況野招架不住，片刻之後，他得寸進尺而又可憐巴巴地說：“我想靠着你的肩膀哭。”

邊寧蹙起了眉頭，正想罵一句不要臉，但況野又湊近了幾分，他那雙漂亮又幹淨的眼睛盯住了她，幾乎馬上就要掉下眼淚來，她跟他對視了幾秒，最終還是敗下陣來。

“行……吧！”

話音剛落，況野迅速地把腦袋擱在了邊寧肩膀上，一邊用紙巾抹眼淚一邊絮絮叨叨：“一定是我看球不夠虔誠，所以這次他們輸了，我下次一定什麽也不幹，天天在家準時看比賽，一邊看一邊求老天爺可憐可憐孩子，不要再輸了！”

邊寧被他這一番孩子氣的傻話逗得想笑，忍不住說：“好，下次你虔誠一點，你喜歡的球隊肯定能贏。”

況野馬上表示了同意，他摟着邊寧的手臂，在她肩膀上流連忘返，一直過去了半個多小時，邊寧本就不多的耐心終于消耗殆盡，開始推他起來。

“行了，你差不多得了啊，我腿麻了，我要起來。”

“可我還是很難受啊……”

“那你回你自己家難受去，我要休息了。”

“無情，你的助理心理狀态不佳肯定會影響明天的工作，你就忍心把他扔出去嗎？”

“你還挺矯情的，你影響工作我就提前把你開了，反正露露姐也要回來了。”

“那我就告訴樊哥你又偷偷喝酒了。”

“你……” 邊寧無計可施，只好說：“那你要怎麽才能開心一點？告訴我，我砸鍋賣鐵也給你想辦法，行不行？”

況野眨了眨眼睛，說：“你跟我一起去滾草皮吧？”

邊寧抓起一個抱枕扔了過去，說：“你這是什麽狗子一樣的愛好？要滾你自己滾，我在旁邊給你計算圈數。”

況野接住了抱枕，連忙解釋：“我開玩笑的，我就是想讓你陪我去球場走走，我想踢幾腳，以前我不開心的時候就會自己去球場帶着球亂跑一通，跑完就好了。”

邊寧皺起眉頭，說：“你要求還挺多，我都開始懷疑我才是你的助理了。”

“求求你了……”

況野抓住邊寧的手臂使勁晃了晃，邊寧實在受不了他這個黏黏糊糊樣子，再一次舉白旗投降。

“行，我跟你去，但是滾草皮什麽的我不參與，最多給你撿球。”

“好！一言為定！”

邊寧想了想，又問：“那我們去哪裏？遠嗎？什麽時候去？”

“明天晚上吧，我知道一個野球場，特別棒！”況野笑着望住了邊寧的眼睛，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連老戴都不知道！那是我的秘密基地！”

“哦？在哪裏？”

“在梅山鋼鐵呀！嘿嘿，是我爸爸認識的一個叔叔告訴我的，他以前在那一片工作。”

邊寧還真沒去過梅山，來到南京之後不久她就被樊辛帶到了另一個環境去，根本沒機會真正地走到南京市中心之外的街頭巷尾，後來開始唱歌更是不能随意地到處亂走。

她真正了解的，恐怕只是德基廣場、玄武湖、上海路、珠江路範圍之內的南京，其他地方，對她來說幾乎是完全陌生的世界。

于是，懷着好奇，她答應了下來。

邊寧點了頭，況野的心情也輕松了幾分，他用那雙帶着隐隐淚光的眼睛望着邊寧笑，笑容清亮又純粹。

“謝謝你，小寧，你對我真好。”

此話一出，邊寧有些莫名其妙：“我經常兇你也叫對你好？我兇你的時候你不生氣不讨厭我嗎？”

況野抿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每次你兇我以後我反而更喜歡你了。”

邊寧啞然，剛想說一句受虐狂，但她一擡眼皮就對上了況野的眼睛——那雙貓一樣閃着清澈透亮的光芒的眼睛。

坦白說，在樊辛身邊的這十年，不管是清俊秀逸還是爽朗狂放，各種各樣的男人她都見過了，見過，卻并沒有在她心裏留下任何痕跡，她波瀾不驚如一潭死水，水中央空空蕩蕩，只有模糊的一個影子。

樊辛的影子。

而此時此刻，這個比她小了七歲的男孩坐在她面前，熱情似火、一片赤誠、毫不迂回地傾訴着對她的喜歡。

他紅着眼，也紅着臉，帶着幾分稚氣的臉上是新鮮的、屬于那個年紀的男孩才會有的熱烈和純粹。

沒有精致的妝發和造型，也沒有千篇一律的修飾過度的笑容和言辭。

他就這麽坐在這裏，皮膚是幹淨的麥色，眼睛是透亮的清泉，笑起來還會露出一顆若隐若現的虎牙，一頭黑發永遠是随意地頂在腦袋上，仿佛湊近了就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暖融融的，由青草和陽光組成的味道。

這股味道在空氣中彌漫開來，仿佛一張無形的網将她籠罩，她竟然和他一樣紅了臉，一顆心也砰砰地劇烈跳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