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盼秋的動作很快,陳媛剛到後殿時,她已經準備好幹淨的衣裳和繡鞋等着了。

脫鞋時,陳媛稍頓,她低垂眼睑,視線落在細白的腳踝上,又想起在大殿時,霍餘不顧場合就蹲下替她擦鞋的場景。

陳媛抿唇,委實有些搞不懂了。

這些世家子弟不都是極為看重臉面嗎?似乎讓他們低個頭就如同折辱他們一樣。

這霍餘怎麽不按常理出牌?!

她想不明白,就只好将霍餘的不對勁抛在腦後。

宮人打了水來,陳媛擦了番身子,才覺得舒爽許多,她以手托腮,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

盼秋看在眼中,低聲詢問:

“公主是不是在為霍大人苦惱?”

陳媛仿佛被猜中心思般,頗為惱怒:“我有什麽好苦惱的?!”

“他自己蹲下來要給我擦鞋,又不是我逼的!”

話落,陳媛就抿緊了唇瓣,臉色稍許難堪下來。

适才的她就好像在無力辯解一樣。

等陳媛回到太和殿時,才察覺衆人若有似無朝她和霍餘打量過來的微妙視線,讓陳媛頗為煩躁。

但陳媛表面卻很是平靜,甚至她還擡頭看回去,但凡接觸到她視線的,都立刻垂頭喝酒或和偏頭和身邊人說談。

陳媛心中輕呵,真當誰都能看她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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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次的萬壽節讓陳媛甚不自在,等宴會散後,陳媛一改往日會在皇宮留宿的習慣,早早就出了宮。

往年,她都會在宮中陪同陳儋用晚膳,親自替陳儋慶生後,待翌日再離宮。

但陳媛萬萬沒有想到,等她剛到府邸,還未到一個時辰,徐蚙一就進來禀告:

“公主,霍大人在外求見。”

陳媛蹭得從軟榻上起身,瞪圓眸子:“他來做什麽?!”

徐蚙一搖頭,表示不知。

陳媛擰起細眉,小聲嘀咕:

“他還真賴上了我不成……”

不等徐蚙一聽清,陳媛就颔首:“讓他進來。”

霍餘明顯回府重新換了身衣裳,湖藍色的花樣繡紋長袍将他冷肅的臉龐襯出一分清隽來,他進來,就躬身行禮,腰彎得很低。

陳媛眸色輕閃。

陳媛有時會想,霍餘管束她,這麽令人厭煩,為何她還從來對霍餘不會生出不喜?

現在陳媛方才有了答案。

明明在太和殿時,陳媛是輕惱霍餘的。

但霍餘好像很清楚這一點,出了皇宮,就立刻來給她賠罪。

沒錯,的确是賠罪。

霍餘很清楚她喜歡什麽,所以,哪怕他平日喜歡一身玄色長袍,來見她時也要特意換身衣裳,恰到好處地撓到她的心癢處,然後畢恭畢敬地讓陳媛沒有了一絲火氣。

陳媛撚了撚手帕,她在想,她何時在霍餘面前洩露了那麽多喜好?

但百思不得其解,她很确定,在霍餘湊上來之前,她和霍餘并無交情。

霍餘仿佛天生就會讨她歡心般。

不然他做的那些事,換到另一個人身上,恐怕早就折騰得沒了半條命。

陳媛低斂眼睑,輕哼了聲:

“你來幹嘛?”

說話的同時,陳媛朝盼秋輕颔首,不消須臾,寝殿內就剩下了她和霍餘二人。

似乎在傳遞什麽信號。

霍餘垂下頭,只覺得心中一顫。

前世就是如此,她想讓他主動親近她時,就會将所有奴才都退下。

好似怕他覺得難堪,在替他做遮掩般,哪怕後來霍餘心甘情願親近她,陳媛也依舊沒改過這個習慣,讓霍餘輕而易舉地心動。

陳媛就見霍餘動了,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只坐到了她旁邊,斂眸不語地剝了顆葡萄親自喂她,動作自然地似乎做過千萬遍一樣。

陳媛些許茫然。

霍餘擡起頭,眼神平靜中似乎還透着困惑,像是在不解她為何不動。

陳媛捏了捏手心,她有些沒好氣地想,他怎麽好意思困惑的?

他們二人之間,不對勁的那個人應該是霍餘吧?

為什麽他做這種容易令人遐想的伺候舉動,都不會覺得難為情?

陳媛頗為納悶地含下葡萄,等她要找東西吐籽時,霍餘已經将手伸到她跟前了。

陳媛一頓,才将葡萄籽吐出。

霍餘還要再剝,陳媛立刻阻止了他:“等一下!”

霍餘頓了頓,不解:

“公主不愛吃葡萄嗎?”

他記得葡萄和荔枝都是陳媛常備在府中的水果,霍餘擰眉暗想,難道這個時候的陳媛還不喜歡葡萄?

陳媛啞聲。

這和葡萄有何關系?

她沒好氣地白了霍餘一眼:“你還未回答我,你來做什麽?”

霍餘一頓,将手擦淨,頭也不擡地說:

“賠罪。”

陳媛看着他的動作,剎那間忽然有些了然霍餘口中的賠罪是何意思。

陳媛輕扯唇角,渾身的不自在頓時褪去,她落下視線,不緊不慢地說:

“在殿中,霍大人也是一片好心,豈用賠罪?”

霍餘板平了唇,他些許茫然。

陳媛不高興了,不然不會叫他霍大人。

他又做錯了什麽?

霍餘垂頭,掩住眼中的沮喪和委屈。

他覺得這一世的陳媛好難伺候,明明前世都是她故意這般折騰他,如今被他拿來讨好她,她居然還不高興。

他聽見陳媛說:“還有霍大人權高位重,是要忙碌國家大事的,這些端茶倒水伺候的活計不适合霍大人。”

霍餘聽得刺耳,還有一種被陳媛推遠的心慌,讓霍餘脫口而出:

“可我又不伺候旁人!”

陳媛一頓,就見霍餘倏地擡頭和她對上視線:“這世上,唯一能讓我毫無怨言低頭的只有公主。”

連聖上都不行。

若非陳媛,他豈會讓霍家交權?

他深知前世事,想要避開霍家的禍端何其容易?

可是霍餘知曉,一旦他有不臣之心,他和陳媛就絕無可能。

他守着她的靈柩足足二十年,同樣也為她守着這陳家的天下足足二十年,二十年的孤寂他都生生熬過來了,豈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和她之間再無可能?!

霍餘的語調平靜,似乎只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但陳媛卻不會忽視他眼中的認真和執拗。

陳媛有片刻心驚,遂頓,才反應過來他的話。

什麽叫他又不會伺候旁人?!

陳媛端起杯盞,想要喝口茶冷靜一下,卻被霍餘伸手擋住,陳媛擡眸看過去。

霍餘将杯盞奪下,沉聲道:

“茶涼了,我給公主倒杯熱的。”

說着,他動作不停地換了茶水,即使他情緒低落,依舊記着陳媛嬌氣素來不碰涼茶這件事。

陳媛觑了眼霍餘,才接過杯盞,同時,她擰眉似有些煩躁:

“你做甚這副表情?若叫人看見,還以為我欺負了你!”

霍餘只看了陳媛一眼,就低垂下眼睑,不說話。

前世今生,她難道不是一直在欺負他嗎?

不知為何,陳媛在對上霍餘的視線時,竟有一絲心虛。

遂頓,陳媛有些輕惱。

在陳媛看來,明明兩人相處間,都是她被氣到的次數多些。

她何時欺負霍餘了?不讓霍餘端茶倒水,難道不是為了霍餘好嗎?

陳媛理直氣壯,狠狠瞪了眼霍餘,輕呵:

“我瞧你根本不是來賠罪,而是來故意氣我。”

霍餘不說話,卻是在無聲地反抗。

陳媛噎住,心中犯嘀咕,悶葫蘆,真不讨喜。

午時宴會,等衆人敬完酒水,飯菜都涼了,吃着難受,幾乎參加宴會的人都只會吃些糕點充饑,一回府,陳媛就吩咐人準備膳食。

盼秋詢問時,陳媛觑了眼霍餘,趕人:

“我要用膳了。”

霍餘低聲說:“我剛出宮,就來了公主府。”

換而言之,他也還未用膳。

陳媛震驚于他的無恥,他是來賠罪的,還是來蹭飯的?

霍餘茫然地對上陳媛視線,陳媛懶得和他多說,偏過頭無奈吩咐:

“給霍大人也備雙碗筷。”

盼秋似乎愣了下,才應了下來。

很快,婢女就将膳食呈上來,五菜一湯,若只陳媛一人用膳,自然是吃不完的,但依着她的身份,霍餘心知肚明,甚至都可以說陳媛勤儉持家了。

霍餘并無意外,陳媛的衣裳用物皆為名貴,但在膳食一處,她似乎從來不會鋪張浪費。

哪怕用不完,她也只會賞給下面的人。

霍餘知曉她為何會如此,新帝剛登基時,朝內百廢待興,底下窮苦百姓無數,陳媛那年曾出過長安一趟,親眼見過那些渾身骨瘦嶙峋,卻為一塊饅頭就跪地叩謝的百姓。

吃喝用度皆奢侈是陳媛骨子裏養成的習慣,沒見過貧苦的人,很難要求他們感同身受。

可霍餘知曉,陳媛和聖上許是有私心,但真心想讓百姓過得好的這一點不可忽視。

聖上能在金銮殿上,為國庫空虛而當朝落淚,為百姓生計不惜形象故裝可憐,在面子大過天的皇室,又有幾人能做到?

見霍餘對膳食沒露出異樣,陳媛多看了他一眼。

陳媛還記得,侍郎的小公子曾在她用膳時,眉眼錯愕,差些驚呼出公主用膳怎可如此簡陋?

徒令人煩躁。

陳媛其實沒有霍餘想得那麽多心思,只是覺得膳食不同衣裳可來回多穿,公主府不可能出現隔日的膳食,她既用不完,又何必浪費?

她既然奢侈,就不會惺惺作态地給自己添上勤儉的美名!

作者有話說:

霍餘:???所以是我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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