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那日陳媛終究沒有再見霍餘,她總覺得霍餘也許需要冷靜些。

陸含清倒不客氣,不過隔了三日,就給府中遞來了口信,陳媛将霍餘的問題抛在腦後,陪着陸含清将長安徹底逛了一圈。

兩人有說有笑的場面,被許多人看在眼裏,漸漸地長安城傳起風言風語。

這日,陳媛陪陸含清從淨明寺上香回來,就撞上風塵仆仆的霍餘。

他眉眼些許疲倦,似乎好些日子沒有休息,衣袖處多了幾分褶皺,和往日的一絲不茍相比,他渾身上下仿佛透着股細致的頹廢和不堪。

六月的天說變就變,陳媛早上出門時,烈陽尚曬得她骨子中懶洋洋的,不過一個午飯時間,天空就飄起了青煙色的細雨,密密麻麻地不停歇落下。

霍餘一手撐着傘,站在長公主的門前,聽見動靜,他轉過身來,就倏然和陳媛對上了視線。

細雨順着傘沿傾斜,讓陳媛有些瞧不清霍餘的神色。

但陳媛卻不着痕跡地稍抿了抿唇瓣——他肯定又委屈了——這個想法自然而然地從心中閃過。

讓陳媛有些無可奈何。

霍餘就像是被抛棄的小可憐,明知她不在府中,卻因為她前些日子剛發完脾氣而不敢去找她,只能固執地停在雨中等她回來。

陳媛覺得她心軟了。

她沉默不語地走上前,盼秋忙跟上替她打傘遮雨,等邁上臺階,有奴才立刻推開門,畢恭畢敬地迎陳媛進去。

就在這時,陳媛一頓,她低垂下眸眼。

霍餘拉住了她的衣袖。

看似力道不重,但他手背上卻冒起了青筋,陳媛毫不懷疑,只要她不開口,哪怕徐蚙一現在揮刀而下,霍餘恐怕都不會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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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餘動了動嘴唇,他似乎幾日未說話,聲音有些沙啞:

“公主……”

就在陳媛受不了,想要說話時,她忽然聽見眼前男人低聲說:

“我錯了。”

他低垂着眼睑,卑微地将自己低埋到塵埃下,他近乎懇求地說:“你不要不理我。”

自那日賞花宴,這并非霍餘第一次來公主府,可每次陳媛都對他避而不見。

接連幾日的噩夢,霍餘又夢到她一身白衣染血倒下的場景,就在他眼前,高挺着腹部,鮮血不斷從她胸口處溢出,可他持刀站在她旁邊,卻對救下她無能為力。

不斷從噩夢中驚醒,若是再看不見陳媛,霍餘覺得自己就要被逼瘋了。

他不在乎給陳媛道歉,他只想見她。

陳媛呼吸輕滞,她擡眸看向霍餘,眼中有些許凝重。

那些冗餘的情緒散去,陳媛輕而易舉地就能察覺到,霍餘很不對勁。

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他對她感情近乎病态,若有可能,他甚至想時時刻刻在她身邊,但這種行為卻不帶有任何囚禁和桎梏色彩。

陳媛年幼時見過一樁後宮陰損,一宮妃的飯食中不斷被下了五石散,待上瘾後,只要斷了五石散,她就似狗一樣,對那位手有五石散的宮妃搖尾乞憐。

當時母妃掌管後宮,待察覺此事時,将那宮妃獨自關在一個宮殿中,陳媛不慎溜進去過,她見到那位宮妃自我折磨得完全沒有人樣,只有在食用五石散的時候才會得到片刻安寧。

如今霍餘給陳媛的感覺,就是如此。

她對于霍餘,就好像五石散對于那位宮妃的作用,唯獨不同的是,那位宮妃并非自願,而霍餘卻是将自己困在一個名為陳媛的桎梏中,甚至甘之如饴。

陳媛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一旦注意到霍餘的不對勁,很多事情都有跡可循。

霍餘一見她,渾身氣息就安寧下來,就似一個死人忽然多了口|活氣。

怪誕。

陳媛心中不受控制地冒出這個想法。

陳媛抿緊了唇,她覺得霍餘對她似乎存在什麽誤解。

他似乎認為,只要他低頭作微,她就高興。

可陳媛很清楚,她并沒有折辱旁人傲骨的樂趣,不論是那日在訴風樓時霍餘求她,還是現在霍餘的狀态,陳媛的震驚都遠大于高興。

但偏生不可否認的是,陳媛對這樣的霍餘有一種說不出的心軟。

陳媛輕動了下衣袖,霍餘就如同驚弓之鳥一樣,無措不安地擡頭看向她。

讓陳媛生出一抹煩躁。

霍餘這個樣子,就好似她曾經抛棄過他一樣。

可陳媛什麽時候幹過這種事?

她頂多不高興,幾日不見他而已,甚至,她都沒讓人攆他離開!

陳媛自認對霍餘比對旁人縱容很多。

陳媛哪怕心軟,也不耐說軟話,她只和霍餘平視須臾後,沒好氣地輕惱:

“你要在門口站到何時?”

霍餘眸子倏然一亮。

讓陳媛險些生出心虛來,陳媛偏開頭,心中腹诽,真是見鬼。

她明明什麽都沒做,為什麽要心虛?

霍餘緊跟着陳媛,陳媛無奈地和他同用一把油紙傘,霍餘似乎很高興,身上的頹廢都消了不少,傘沿一直朝陳媛傾斜,根本不在乎自己半邊身子都濕透了。

剛進寝宮,陳媛讓霍餘進去,自己招來盼秋:

“讓人去太尉府一趟。”

盼秋茫然:“公主有何吩咐?”

“去給他取身、幾身幹淨的衣裳。”

不知是她話中的哪個字眼,或者說整句話都讓盼秋覺得驚訝,她稍稍睜大了眸子,才低頭應聲。

陳媛頂着這股視線,心煩意亂。

她只覺得今日很不對勁,霍餘不對勁,她也不對勁。

她為什麽要讓盼秋派人去給霍餘取換洗的衣服?而且,還是幾身?

這是她打心底覺得,以後會經常出現霍餘在她府中換洗衣裳的情景嗎?

陳媛進殿時,霍餘已經熱茶準備好,甚至連她要換下的繡鞋都擺好在軟榻旁,聽見她進來的動靜,他才回首看過來,唇角似乎溢着一抹笑,将冷肅的面龐都襯出些許溫柔來。

陳媛滞了滞,稍頓,她又很快回過神來。

覺得自己适才是眼花了,不然怎麽會在霍餘身上看出溫柔來?

溫柔這個詞,明顯和霍餘不搭。

不過……

陳媛掃了眼殿內,心中犯嘀咕,她怎麽覺得霍餘比她府中的奴才還要好用?

霍餘很自然地在她身前蹲下,他低聲平靜地說:

“剛從雨中回來,公主先換鞋,喝杯熱茶再沐浴一番。”

簡單的一句話,就将陳媛的行程安排好。

說話間,霍餘已經将替她換下了有些浸濕的鞋,陳媛年幼為救皇兄,身上落了疾,不論何時,她的身子都比旁人要涼一些,如今秀氣的小腳剛沾了水,恰是冰涼。

忽然,腳下碰上一抹溫熱,陳媛嗔圓了眸子,不受控制地躲閃了下。

陳媛低眸看去,霍餘正用手心替她捂腳,他板平唇角,似乎有些心疼和不悅。

陳媛惱得蹬了他一下:

“你幹嘛?”

堂堂一品太尉,在這給她暖腳,傳出去,不得笑掉旁人大牙?

而且,陳媛有些氣赧,這人眼中怎麽沒有男女大防啊!

女子家的腳是說碰就能碰的嗎?!

幸好是她,若是旁的注重名節的女子,這般後,若他不明媒正娶,怕是要羞愧得投河自盡。

霍餘眸中透了些許困惑:

“公主的腳很涼。”

前世,她說過,冬日中再厚重的被子都暖不了她一分|身子,所以每到冬日,霍餘總是最開心的。

因為她會在夜間睡着時,不自覺地朝他懷中拱,抱着他睡成一團。

那時陳媛若腳沾了水,必然會讓他替她暖熱。

只不過前世,她是将腳伸進他懷中,緊貼着肌膚,如今,霍餘顧着身份,才只用了手。

霍餘些許困惑,陳媛的體質在他眼中時好時壞,永遠是個謎。

所以,霍餘不禁想,難道只用手不行?

陳媛被他氣到無語。

她當然知道她腳很涼,可往日都是盼秋吩咐人備好炭盆和暖婆子,誰讓他擅作主張的?

偏生眼前這男人對奴才送進來的炭盆視若無睹,還一副理所當然,沒有覺得一點不對。

陳媛不滿地又蹬了他一下,霍餘沒躲,任她胡蹬亂踢,只在摸到她腳又涼下來,霍餘才低聲:

“公主別玩了。”

陳媛的腳趾緊繃了下,才放松地停在他手心,她偏過頭,不自在地抿了口茶水。

她明明在洩憤,什麽叫玩?

陳媛觑了眼炭盆,心道,若不是覺得将腳放在炭盆上,片刻就會灼疼得厲害,真當她會稀罕他嗎?

她悄悄地揮手,示意盼春将炭盆和暖婆子都送下去。

等外間傳來盼秋的聲音,陳媛也終于覺得腳底有些溫度,她根本沒管霍餘,徑直收回腳,颔首輕哼:

“你去偏殿。”

在霍餘眼露茫然時,陳媛沒好氣道:“我要沐浴,你還要待在這裏?”

霍餘低垂眼睑,修長的脖頸稍彎,似透着股可疑的紅色。

遂頓,霍餘才低沉着聲音說:

“那我去偏殿等公主。”

霍餘出去後,就對上盼秋遞上來的包袱和笑臉:“這是公主命下人去太尉府上為大人取的換洗衣物,偏殿已經備好了熱水,霍大人先去将這身衣裳換下來吧。”

霍餘一愣,他轉身朝後看去,只見陳媛似不耐地對他擰了擰眉。

可霍餘這一次卻沒覺得難受,他抿緊唇,生怕會控制不住唇角的幅度,接過衣物,快步走進偏殿。

盼秋看了眼他的背影,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覺得霍大人的腳步似乎比往日輕快很多。

作者有話說:

霍餘:她居然派人去給我取衣服诶!

【出息呢?!】

【修改是因為出現了幾個口口,無奈】

我本來這幾天作息調理好了,結果昨天晚上失眠,早上七點多才睡着,四個鬧鐘把我吵醒,才八點多,碼字碼字都犯困,我都評論區請假了,結果可能良心過不去,閉眼半天睡不着了,趕緊爬起來接着碼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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