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長公主夜赴太尉府的消息很快就傳得到處都是。

她行事皆大張旗鼓,根本不作遮掩,那夜雖然很晚,但依然被零星人看在眼裏。

陳儋在宮中也聽見了風聲,當時,他正在坤寧宮中用膳,聞言,不由得讪笑聲:

“小妹好忙。”

白日陪陸含清去淨明寺上香游玩,晚上和霍餘用膳看戲。

她這一整日恐怕都不得閑吧?

皇後聽見聖上不着調的話,輕嗔了他一眼,遂後有些擔憂:“皇上您說,待下次阿媛進宮,臣妾是不是該勸勸阿媛,這城中傳的到處都是風言風語,終究對女子家名聲不好。”

“欸!”陳儋擺手打斷她:“不用,小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怕人念叨,你一說她,估計她這一年非必要都不會進宮了。”

陳儋心知肚明,不論皇後如何說,小妹依舊會我行我素,不會改變行事作風。

因為就這個問題,他和陳媛讨論過了很多次。

若不然,他豈會任由霍餘接近陳媛?

他的确可以護住陳媛,讓她随心所欲,但這世間人對女子總歸要嚴苛些,人非草木,既不能無情,又不能堵住耳目,不聽不見。

所以,世人言終歸會對陳媛産生影響。

若霍餘當真能打動陳媛,陳儋自然樂見其成。

陳儋輕垂下眼睑,眸中閃過不明神色,至于淮南望族,非一朝一夕可以瓦解,陳儋并不希望陳媛因此耽誤自己。

稍頓,陳儋握住皇後的手,輕拍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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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知道你一片好心。”

但陳儋不會忘記,他最初為何會選擇登上皇位。

先帝穩坐高位,冷眼旁觀幾位皇子對皇位明争暗鬥,朝堂一貫是不見硝煙的戰場,他有的皇兄被暗殺,有的皇兄病死,有的皇兄請命讓親妹公主和親換得助力。

在皇宮中待得越久,陳儋越覺得厭煩。

這皇位鮮血淋淋,哪怕陳儋不欲争鬥,也慘遭幾次暗算,直到一次,陳媛替他擋下迎面而來的匕首,倒在他懷中命在旦夕。

陳儋才恍然醒悟。

當他生在皇宮時,享受了旁人羨慕不已的榮華富貴,他就早已脫身不得了。

陳媛愛玩愛鬧,卻只能窩在一方宮中靜養,夏日不能碰冰,冬日不能玩雪,有一次憋得狠了,她在宮殿中和母妃哭得厲害。

陳儋就站在殿前,聽陳媛哭着說:“母妃,我想出去。”

楹窗被打開,傷在冬日,但她身嬌體弱的,根本承受不住那麽嚴重的傷,發炎感染,丁點涼意都受不得,她一句話剛落,就被冷風吹得一陣拼命咳嗽,傷口頓時溢出血。

宮殿中兵荒馬亂,陳儋連踏進去的勇氣都沒有。

陳儋和陳媛自幼就感情甚篤,兩人一母同胞,是世上最親密的兩個人,不論他想做什麽,陳媛都毫不猶豫地站在他這邊。

陳儋從不否認他很懦弱,不敢直面刀光劍影,才會想着從皇位争奪中脫身。

陳媛受傷和另一位皇妹遠赴和親,才讓陳儋明白,若不掌權,就只能為人魚肉任人宰割。

陳儋曾和陳媛有過一段談話——

“小妹,若你生為男子,可會想要那個位置?”

“我身為女子,就不可以要了嗎?”

陳儋震驚,沒有繼續問下去,這一句話,就足夠讓他知道答案了。

但陳儋知道不行。

陳媛若想掌權,一要知曉天下事,每日遞到禦書房的奏折是最簡單的途徑,可父皇再寵愛陳媛,都不可能讓她碰國家大事。

二要前朝有權臣支持,但對于世間人言,女子只該蝸居在後院中,而且朝中權臣皆心懷鬼胎,根本不可能支持陳媛。

兩條路都被堵死,幾乎就斷絕了陳媛登上那個位置的可能。

而且……女子登位,若傳入世人耳中,豈是荒謬可言?

後來陳儋要争皇位,朝中人驚于他的改變,但陳儋知曉,他最初要登上皇位的想法,不過是想護陳媛周全,不會讓她遠離長安和親,不會再讓她氣若懸絲地躺在床上。

只要他在皇位一日,陳媛就可以随心所欲一日!

陳儋捏着眉心回神,招來近侍:“近日太醫去給公主請脈,可有不妥?”

“皇上放心,張太醫說,公主的身子近兩年已經并無大礙了,只是體涼,得少用些了冰。”

說到最後,近侍臉上露出苦笑。

陳儋也輕啧了聲。

陳媛怕熱,也或是那年夏日憋久了,後來只要夏日,她都在殿中擺上冰盆,陳儋有心說她,可陳媛只要恹恹地一癱在那裏,陳儋就徹底拿她沒轍。

若非因他,陳媛又豈會在炎炎夏日連冰都用不得?

**********

陳媛不知皇兄又回想起往事,此刻一心愧疚,她此刻和鳳玲在朱雀橋旁風雅樓的二樓處,輕而易舉地就可以将朱雀橋上風景一覽無遺。

自那日從太尉府離開,陳媛已經三日沒有見過霍餘。

這次不是陳媛對他避而不見,而是霍餘被陳儋纏住,忙于公務根本抽不開身。

陳媛初得消息時,樂得不可開交。

知曉最近霍餘沒空管她,鳳玲給她送信來時,陳媛就直接答應了下來,此刻風雅樓的二樓雅間,只有陳媛和鳳玲,以及她們的婢女。

陳媛倚靠在欄窗邊,掀起唇角看向鳳玲:

“你病好了?”

說起這個,鳳玲就有些喪氣:“早就好了,母妃非要讓我多躺幾日,我覺得骨子都躺散了。”

陳媛毫不客氣地嘲笑,頓了頓,她才納悶:

“你今日叫我出來作甚?”

這風雅樓名字起得好聽,但遠不如訴風樓的生意好,不過這裏可以看見朱雀橋和官道上的風景,是一處最好的觀景點。

鳳玲輕哼了聲:“我聽說公主最近忙得不行,想讓你忙中偷閑一下。”

這其中的忙不言而喻,話裏話外皆是揶揄。

陳媛不痛不癢的,她太清楚鳳玲話中何意,她左顧右盼,也沒看見另外的人,反而生了好奇:

“閑在哪兒?”

鳳玲沖着楹窗颔首:“來了。”

陳媛垂眸看去,朱雀橋上走來一行人,中間的是名男子,如今才是六月末,傍晚時,陳媛一襲輕紗都覺得熱悶得慌,但這男子卻裹着披風,甚至帶着帽檐。

帽檐下垂落幾縷發絲,但讓陳媛震驚的,那幾縷發絲卻呈銀色,似察覺到有人在看他,那人頓住,倏然擡起頭,對上陳媛的視線。

毫無預兆的一張臉露出來,和陸含清、霍餘皆不同,陳媛見到陸含清時會覺得惋惜,那般容貌和氣度生生糟蹋了,看見霍餘時,會氣會悶會對他無可奈何。

可只有眼前這人,讓陳媛不受控制地生出一抹驚豔,皎如玉樹臨風前。

此等風姿,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似乎身有隐疾,唇無血色,陳媛很快回神,眼中的驚豔卻未散,坦蕩地和男子對視,那人似有些驚訝,未因旁人窺視生氣,只和陳媛輕點了下頭。

只這一個微不足道的動作,男子就輕蹙了蹙眉心,手帕抵唇咳嗽了幾聲。

鳳玲的話不斷:“這是從南方過來的一隊茶商,公主不知,這位公子近段時間可是聲名大噪,從江南到長安都傳遍了他的美名,聽聞許多世家貴女見了他一面,就芳心暗許,他這一路過來,估計隊中要賣的茶葉都所剩無幾了。”

“人還未進長安,城中就傳遍了,說是今日就能抵達長安,我一聽說這消息,可就立刻給公主送了請帖過去。”

陳媛以手托臉,她低垂眼睑,眸中情緒不明。

近段時間,聲名大噪。

倏然,陳媛漫不經心地掀了掀唇角,她直接對着下面的隊伍說道:“欸,這位小郎君,可是剛來長安?”

鳳玲錯愕地止住話。

朱雀橋上的一行人也頓住,擡頭上望,陳媛渾身氣度不凡,穿戴皆名貴不可比,身上的一尺布可能都比他們這一隊的貨物要貴重。

他們是跑南跑北的商隊,眼力勁都很足,當下就知這名女子必然是權貴,頓時都朝中間的男子看去。

沈柏塵擡頭,就看見方才的那個一襲紅裙女子,明豔得不可方物,她只站在那裏,就能奪走所有的目光,她輕垂了垂眸眼,笑語宴宴地朝他問話。

沈柏塵見過很多對他容貌驚豔的人,但女子多矜持,沈柏塵很少見過這種明明偷看被抓了個正着,還能面不改色和他搭話的人。

女子明眸皓齒,對沈柏塵笑得坦然,反倒讓沈柏塵生了些許不自在。

不等他回話,很快就有人走近,來人腰間配刃,臉色冷冽,看他們的視線和看路邊的石子沒什麽不同:

“公主請你上去。”

公主?

沈柏塵微滞。

大津朝只有一位公主。

衆人顯然也猜到了紅衣女子是何人,頓時都生出惶惶不安,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沈柏塵抵唇輕咳了聲,才虛弱無力地說:

“在下有事在身。”

徐蚙一根本不聽,他只知道公主給他下令,讓他将這人請上去,他伸手:“請。”

可他視線卻沒有一點情緒地盯着沈柏塵。

樓上傳來女子脆涼無奈的聲音:“蚙一,客氣點。”

女子話音甫落,沈柏塵就見眼前這人頓時朝他低了低頭:

“公子,請上樓。”

沈柏塵踏上樓梯時,觑了眼手握在刀刃的徐蚙一,心道,果真只是客氣點。

作者有話說:

霍餘:我就一章沒出來,就多了個情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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