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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寧妍素來覺得自己是個注重細節的聰明人, 她雖沒有去過杜錦中的書房, 可她眼神兒好得很,往這兒一掃便知道門口守了好幾個錦衣衛的屋子便是她要尋的地兒。

往那兒一走也沒人攔她, 寧妍便悠然自在地上前敲門。

“進。”熟悉的清麗嗓音從屋內傳來,寧妍的小心髒又不受控制地亂跳一陣,連着做了好幾個深呼吸, 她才鼓起勇氣推開門。

杜錦中一聽腳步聲便心知有異,待開門聲響, 擡眸一望, 右手執着的朱筆當即懸在半空:“殿下?”

寧妍見他第一眼不是驚喜, 而是驚訝,原本高昂的興致立刻消退了大半。毋庸置疑,從古到今所有沉浸在愛戀情緒中的女人都有些小脾氣。

“怎麽?督主大人不歡迎本宮過來?”

杜錦中擱下手頭的事,繞過書桌走到寧妍面前,牽起軟滑的小手将人帶到椅子上坐下。

“殿下誤會奴才了, ”杜錦中給她斟茶, “殿下能來看望奴才, 說明殿下心裏頭有奴才, 奴才高興還來不及,如何會不歡迎殿下呢?”

語氣平靜得可怕,寧妍自然不會相信他,心裏頓時積了氣,混蛋,親了她就不認賬了!

“那你為何一點都不歡喜?”寧妍毫不留情地戳破事實。

杜錦中勾起唇角, 又極快拉直唇線:“奴才平日便是這副表情,不善說笑,只不過遇着殿下才能有兩分波動。”

算他識相。寧妍緊抿嘴角,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顯得不是那麽開心。

“你今天很忙嗎?”

寧妍朝書桌那方看了看。

杜錦中道:“昨日大選,手上積了幾封奏折沒看,殿下來時已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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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妍不解:“奏折?”

杜錦中颔首,見她滿面好奇的模樣,便道:“殿下若有興趣可去臣的書案上一觀,今日臣批閱的這幾封折子,大人們的字都寫得十分好。”

“好啊。”

寧妍面上一派天真純善,心裏卻早已風起雲湧。怪不得望延帝對杜公公如此忌憚,沒想到他竟已手握批紅的權力。她那便宜父皇當初到底是怎麽想的?養虎為患?

寧妍走向杜公公的書桌,見桌面果真擺着幾封折子,随意翻了翻,都是些“之乎者也”的長篇大論,看得她一陣頭暈,沒過一會兒便悻悻地停手。

“督主可知秀女大選第三輪才藝比試都有些什麽才藝?”她還是對這些東西比較感興趣。

杜錦中道:“不外乎琴棋書畫舞五種。”

“哦。”寧妍點點頭,那應該還是挺有看頭的。

“殿下來尋我,只是為了問這樁事嗎?”杜錦中忽地發問。

寧妍一陣心虛:“自然不是。下一輪篩選三日後方才開始,我現在又沒什麽精力教長寧宮的宮人跳舞,可卻悶得發慌,歡歡也沒給我淘到新的話本子,瑾瑜忙着學習,我便只能來尋你玩耍了。”

杜錦中盯着她道:“哦?這是奴才的榮幸。”

寧妍臉上快冒煙了,絞盡腦汁想了這麽多借口,杜公公直接把天聊死了,還得她重新找話題。

“我聽說這東緝事廠內部結構奇巧,在宮內一貫是赫赫有名,督主不如帶我參觀一番吧?”

杜錦中看了看她一身的打扮:“也好。”

兩人出了書房門,督主大人引着她在緝事廠裏轉悠了一圈,寧妍忍不住道:“這同我想象中的東廠不太一樣。”

杜錦中眸光一閃,誘哄道:“不知殿下心中的東緝事廠是何模樣?”

寧妍卻閉了嘴,總不能告訴杜公公,自己覺得東廠是個人間煉獄吧?又覺得閉口不言有些不妥當,便瞎編了個借口:“旁人都說東廠守衛森嚴,光是這一點我便覺着同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樣。”

杜錦中瞥見她的帽子歪了,停下腳步擡臂給她正了正:“這一點旁人沒有說錯,東廠确是有錦衣衛重重把守,只不過你輕易不能瞧見罷了。”

寧妍雙手摸上腦袋上的帽子:“好吧。”

杜錦中卻又道:“不過殿下不說全,奴才也能猜出□□分來。在旁人眼裏,我們東廠一直是臭名昭着的地方。所幸今日殿下親自來這兒走了一遭,不然若是殿下心中依舊留着這個想法,豈不是越來越害怕本督?”

這話寧妍可不敢滿口答應,只嬉皮笑臉地否認了:“督主說笑了。”怕他繼續說下去,再說到自個兒殺人如麻的名頭上去,寧妍場都圓不了,她趕緊又扯到旁的地方。

“我知督主夜宿梅香苑,那東廠其餘的公公們呢?又在何處住宿?”

杜錦中道:“其餘的公公自然有他們自己的住處,不過秦秉筆倒是同我挨得近,不過隔了一道院牆。”

寧妍轉了轉眼珠:“督主同秦秉筆的感情似乎極好?每回都是同進同出,本宮還以為你們晚上也睡在一處呢。”

其實她是覺得杜公公總是讓秦臻當他的小跟班這事太奇怪了,秦臻的職位雖然沒有杜公公那麽高,可是也不至于淪落到給他當跑腿小弟的地步吧?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寧妍總覺得杜公公似乎在、故意折騰秦秉筆,因而時常故意叫他幹些小太監專門幹的活兒,仿佛在折他的顏面。

杜錦中眼睛一斜,便知道這丫頭腦子裏沒想什麽好事。

“他乃是本督一手提拔上來的,本督自當會好好打磨他。”

“噢。”好的,又聊死一個話題。

“上回走得很是匆忙,我都沒來得及細看你的住處,不如督主大人再帶我去瞧一瞧吧。”

杜錦中啞然,合着繞了一大圈,她打的是這個主意。

“殿下不必顧慮過多,”他俯身湊到寧妍耳邊,“這東廠裏都是奴才的人,殿下想去哪兒便去哪兒。”

溫熱的呼吸打在耳朵上,寧妍卻覺得自己半邊臉都燒起來了,捂住耳朵瞪他:“我才沒有想去梅香苑,我只是随便說說罷了,若不是你這東廠太過無聊——”

“奴才明白,”杜錦中在她肩上輕拍,“奴才這便帶着殿下去參觀寒舍,殿下請。”

寧妍覺得自己打出的一拳落在了軟軟的棉花上,不痛不癢。明明是再正經不過的提議,經由杜公公的口一說,好似成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還給自己扣了一頂“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帽子!

真是氣人。

……

梅香苑。

“原來你自己的住處也有一個書房,”寧妍此刻依然忘記了剛才的滿心羞憤,目不暇接地看着梅香苑裏的景觀,“我還以為你通常只在東廠裏頭辦事。”

杜錦中打開門,又回頭來攙她:“這兒的門檻較高,殿下仔細些腳下。”

寧妍踩上高高的門檻又跳下來:“沒事,我又不是瑾瑜。”手短腳短。

杜錦中跟在她身後道:“奴才估摸着上回給殿下寫的字帖,殿下該臨完了,便又寫了一本新的,還想過兩日給殿下送去長寧宮,可巧殿下今兒親自來了。”

寧妍張口結舌;“啊?不會吧?”她就這麽倒黴?

上回的字帖還有一小半呢,這事兒她也不敢同杜錦中明說,否則準又得受罰,多寫上幾百張才行。

“殿下這幾日可有好好寫字看書?”說到學習上來了,杜錦中倒是煞有介事地盤問了她一番。

寧妍假裝沒聽見,在他寬敞的書房裏東張西望,這裏看看那裏摸摸。

書架上擺了不少厚厚的書籍,大約杜錦中極少将工作帶回“家”做,書案上的東西不似東緝事廠那張桌子那麽多,只放置了少許筆墨紙硯。

太師椅背後的牆上挂着一幅字畫,上頭寫了個“靜”。堂下右手邊亦挂了字畫,寧妍沒有細看。室內燃了某種檀香,盡顯安靜祥和。

總體言之,杜公公的書房給人的感覺就是四個字:簡潔大方。

這根本就不合常理好麽?

說好的東廠魔頭呢?

怎麽沒看見刑具之類的東西?

寧妍心裏好奇得要命,也不開口詢問,她覺得杜公公不會希望自己在她心裏的印象是這樣的。不然的話,他便不會只給她看這些歲月靜好的東西。

她可不信東緝事廠連個牢房都沒有,還有刑訊室……打住!不能暴露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杜錦中見小姑娘探頭探腦地在他書房裏轉悠,心下盤算着約摸過不了一會兒她又該嚷着“無聊”、“沒趣”的話兒,也不知道她會突然過來,早知便會讓人備下些零嘴兒給她打發時間。

“咳。”寧妍走了兩圈,便覺得乏味了,她心中其實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問題要問杜公公,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咳咳咳——”

又咳嗽一陣。

杜錦中睨她:“殿下可是嗓子眼不舒坦?奴才這兒還備了些常用的藥材,這便叫人去煎藥來。”

寧妍洩氣,杜公公的意思是讓她有話說話,別作妖,可她真的不敢說。

“那個——”她咬咬牙。

杜錦中走過來執起她的手:“殿下要問什麽?”

寧妍想把爪子縮回來,杜錦中卻沒讓她如願。

“殿下已成了奴才最最親密貼心的人,有話盡管暢所欲言,奴才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寧妍的臉頓時又變成了紅通通的大蘋果色兒,這年頭公公都這麽會說情話了嗎?肉麻又尴尬,他是怎麽說得出口的?

這根本就不符合《反骨》作者給他立好的人設啊!

寧妍被哽了一下,不再忸怩,內心想法當即沖口而出:“你有沒有對食?”

她清清楚楚地看見杜公公的眼睛睜大了一圈,又倏地垂下眼簾躲開她的目光:“殿下為何突然問這個?”

寧妍心裏一涼,逃避?難不成還真有?

她咬了咬下唇,橫了心破罐子破摔道:“你都被我親了……我昨兒個想了一夜,我堂堂公主殿下總不能吃虧,若是你真心喜歡我,我頂=定然不會虧待你……可若是、若是你也學着別的管事公公們找了體面的大宮女做對食,那便不要來拿我尋開心……”

說到最後,寧妍已是泫然欲泣,嗚嗚嗚,她還是個孩子,為什麽要讓她承受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悲傷?

杜錦中輕輕托起她的下巴,看着那雙眼圈泛紅的明眸,不禁軟了口氣:“殿下多慮了,奴才不過是個公公,哪裏會有什麽體面的大宮女看得上我?也就單單一個心善如菩薩的殿下垂憐奴才了。”

将人圈進懷裏擁緊,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卻露出一個極盡扭曲的笑容。

寧妍心安了,又眨眨眼:“那你喜歡男的還是女的?”

突然被推離懷抱,杜公公又變了臉色,眯眸冷笑着看她:“殿下今日午膳可是吃撐了?”

寧妍嘿嘿一笑:“托督主的福,我好得很。”沒有對食就好呀,妙啊。

她可不喜歡三心二意的男人,公公也不行。

“你這個風騷的臭娘們兒!一天天的勾引大人!”

屋外忽然傳來一聲尖利的叫罵,寧妍臉色一僵,立刻轉頭看向杜錦中。

你不是說沒有女人嗎?都住到你的院子裏來了?

杜錦中皺眉:“殿下誤會了。”

“呵!你又是什麽玩意兒?還不是一樣想方設法留着大人在屋裏!”

又是另一個女人的聲音,話裏盡顯嘲諷之意。

寧妍沉着臉推開杜錦中,他喵的當着她的面兒睜眼說瞎話,還不止一個女人。

她又有點兒想哭了,擰着脖子不看杜公公。她們寫言情的就是眼淚水多,也比普通姑娘矯情些。

督主大人的臉也黑了,咬牙扣住她纖細的腕子,半拖半抱地将人弄到書房外邊,急急高喝一聲;“秦臻!”

尖細的嗓音刺破梅香苑的寧靜,那兩道女聲此時卻聽不見了。

寧妍卻是發現另一樁事情,好像杜公公每次着急的時候,聲音都跟其他公公沒什麽區別,一樣的尖銳刺耳。莫非這才是他的本音?那平素清麗的嗓音又是從何而來?

輕微音控小公主又陷入了沉思。

就隔着一道牆,秦臻自然将督主大人口中的怒氣品了個仔細。那小姑奶奶還在隔壁坐着,想來他待會兒都沒什麽好果子吃,于是火氣蹭蹭暴漲,眨眼便忘了自己方才還為這二匹揚州瘦馬因為自己争風吃醋而沾沾自喜,猛地一揚手,正欲一人賞一個耳巴子。

可那姿色豔麗的姐妹花不僅不躲避,還直直拿臉上來接巴掌:“你打呀你打呀!”

梨花帶雨,眼含倔強,當真人見猶憐,秦臻這時卻無論如何下不去手了。

只咬牙切齒恨恨說了句,“婦人聒噪!”

于是寧妍的耳邊又響起一陣争執聲。

這時她也醒悟過來,女人不是杜公公的,而是秦秉筆院裏的,是她不分青紅皂白誤會人,尴尬與羞憤又齊齊湧上心頭。

正臉紅無言間,秦臻已一手捉了一名女子,慌慌張張奔進梅香苑裏來同杜錦中請罪。

杜錦中滿臉陰寒,卻抿緊了嘴不說話,寧妍只好硬着頭皮開口。

“你自己的……”寧妍斟酌了一下用詞,“你自己的人自己為何不管好,青天白日的擾了旁人的清淨。”最重要的事情是讓她誤會了杜公公,寧妍心中不由帶了兩分埋怨。

“都怪奴才管教無方,求督主大發慈悲,饒她們一命!”秦臻自己把頭磕得砰砰響不成算,還強行按着那兩個女子同他一塊兒磕頭。

公主年少心善,不會重罰于他,可另一位卻能輕易要他們的命。因而秦臻掠過了寧妍,只一個勁地拼命給杜錦中磕頭請罪。

寧妍眉頭緊蹙,這陣仗她可沒經歷過,烏七八糟的都是些什麽事兒。

見秦臻額頭都破皮了,杜公公依舊一副旁人勿近的模樣,寧妍迫不得已只好說道:“趕緊走吧,看得人心煩!”

“是、是!奴才這便走,這邊走!謝督主饒命!”

那兩個女子卻淡定極了,跪是跪了,身子卻歪七扭八的,面上半點不帶慌張,其中一個生了一雙狐貍眼,用目光放肆地在寧妍身上打量了一圈,忽地掩嘴笑道:“這位妹妹好生俊俏,督主大人真有福氣呀!”

寧妍被這神一般的操作驚呆了,她身上還穿着太監常服,秦臻方才又沒提她半句身份。這二位不認識自己,她完全可以理解,可是杜錦中是什麽人?她也敢開他的玩笑?

寧妍愣怔間,另一名女子也擡頭大膽直視着她,過會兒眼神又移到杜錦中身上,也不知想了些什麽,臉上挂上一副傲慢的笑。

寧妍懵逼,她們到底在想什麽?

秦臻卻急得臉色煞白,心裏直道不妙,這兩個不長眼的,自打進宮便被他拘在院子裏,一步不讓出去。他便沒同他們說過什麽規矩,哪知這才過了幾天,頭一次出院子便惹了如此大的禍端。

兩個美嬌娘的滋味都是他嘗過的,若是受罪未免太過可惜,正想替她們求饒,督主大人卻陡然爆發出厲聲怒罵。

“狗東西!”

一雙長臂倏然伸出,快若閃電,秦臻便眼睜睜地看着他伸手折了二女的脖頸。此情此境,仿佛又讓他回到了幾個月前的督主房中。一時雙目驚懼圓睜,大張着嘴吐不出半個詞來,活似一尾死魚。

杜錦中慢慢扭頭回來,長眸內猶帶四分殺氣六分戾氣。

剎那間,寧妍只覺腦中一片空白,控制不住地尖叫一聲,踉跄着身子連連後退。

作者有話要說:??第三天日萬。

第一更打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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