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回'家'

于優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被人撞了肩膀,才回過神來,她收回目光,看了眼紅腫的手腕,心裏五味雜陳。時光洪流帶着沖洗一切痕跡的力量,所過之處,寸草不生,再相逢已經是陌路。

顧墨一路跟随着賓利車,直到于優從車上下來,才放下心,他打開車門,甩開長腿邁下車,引得一旁好幾個女人頻頻暗送秋波,他的眼睛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那個背影,直到背影消失在醫院大樓內,他走了幾步,靠到醫院大樓的背陰面,點着了手裏的香煙,吞雲吐霧間,他覺得心裏空落落的,摸不着邊的感覺。

于優的手腕只是扭傷,抹下藥,把錯位的筋骨正過來就沒什麽問題了。

“醫生,手腕這麽疼,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就好了呢?您在看看?”于優有些失望,又看了眼紅腫的地方。

醫生是一個非常年輕的男人,大概是剛坐診不久,被她這麽質疑,臉色垮到了嘴角,又拿起她的手看了下:“不嚴重,就是錯位。你不相信的話,可以去拍個片子。”

“不,不。”于優連忙擺手,經過治療,确實沒有那麽疼了,可是,如果只是這樣的小傷,怎麽有借口去接觸裴朗呢,她想了想:“要不這樣,你給我打個石膏,讓它更牢固一點。”

醫生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想法,被她氣笑了,揮揮手道:“好了,那您換家醫院吧。我這兒忙着呢,你慢走。”說完,就沖外面的護士喊道:“下一個。”

于優嘆了口氣,她本就是個臉皮薄的人,提出這樣的要求已經是她極力壓下了心裏的羞恥感和愧疚感,才張的嘴,被醫生這樣一拒絕,她也不好再哀求什麽,看來。她站起身,往外走去,和剛進門的病人擦肩而過,看到病人手上纏着的層層繞繞的紗布時,眼睛一亮。

經過這麽一個小插曲,于優也沒有在外面找房子的心了,出了醫院,打了出租車就回去了,一路上,還有些心不在焉。

大樓外,顧墨熄滅了手裏的煙,站直身子,看着于優的身影彙進人海裏,才邁開長腿走遠。

一推開門,就看到何雨珊坐在客廳看電視,看到她進來了,連忙站起來,一副要迎接客人的樣姿态。

于優正笑着回張嫂的話,看到她這樣的反應,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她多希望,何雨珊能夠像對待于安那樣對她,随意平常就好,不要每次都這麽拘謹和鄭重,讓她感覺自己回到這裏來是做客的。她站了會兒,想起了今天早上的小插曲,看來是時候說出來了。所有人都說這裏是她的家,但是她待在這裏,只會讓這個家不和諧,她不舒服,其他人也不自在。她看了眼站在對面的何雨珊,她早些年不知道什麽原因,從公司退了出來,開始做完完全全的家庭主婦。臉上少了當初的銳意和鋒芒,多了幾分端莊和優雅。

“優優,回來了啊,快過來。”何雨珊看到她進來了,高興地站了起來,早上的時候,和他父親發生了點不愉快,連早餐都沒吃,就出門了,她擔心了很久,還好終于回來了。

于優笑了笑,朝她走了過去,這麽多年了,她還是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們,幹脆笑了下,避過了這樣的尴尬時刻。“我能和您說點事情嗎?”于優坐下,接過何雨珊遞過來的熱水,說話客氣而禮貌。

何雨珊的驚喜都寫在了臉上,她早已經學會了從容,但是關于于優的任何一件小事,都能讓她亂了方寸:“什麽事情?”

“我想……搬出去住。”于優擡起頭,迎視着她的目光,表明自己堅定的決心。

何雨珊沒想到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焦急問道:“優優,是不是家裏哪裏讓你不舒服?”

“沒,都挺好的。”于優說道:“相信您也知道我要去公司上班的事情吧,我想住的離公司近一些。”

這個理由顯然無法說服何雨珊,她站起來情緒激動道:“你爸爸也每天要去公司上班,你為什麽就不能住在這裏?” 她好不容易才找回來自己的女兒,相處沒多久,就去了國外,十一年內,除了她飛過去看望,基本沒有見過面,好不容易把女兒盼回來了,她卻要搬到外面去住,怎能叫她不激動?

于優沒想到她有那麽大反應,下意識的就去拉住她的手道:“您別激動。我去公司上班,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和……”她停了一下,繼續道:“關系,如果我住在這裏,時間長了,公司裏肯定會有流言蜚語的,我想憑借自己的努力得到大家的認可,您能理解嗎?”

久違的肢體接觸奇跡般的安撫了何雨珊患得患失的心,她反手緊緊抓住于優的手,看着她的臉龐,耐心的聽她說完了所有的話,問道:“難道就沒有轉圜的餘地嗎?”

于優笑了笑,感覺到反握着她的那只手細膩、光滑,和很久之前對母親的印象截然相反,她有一瞬間的晃神,輕輕的抽出自己的手,笑得溫和:“你知道的。”有些話不用說,大家都明白,何必說出來讓彼此更加難受呢。像今天早上這樣的小事,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感情本就沒有多少,經不起這樣的消耗。

何雨珊是聰明的人,也許她會在關乎于優的事情上有些慌亂,卻能很快的權衡利弊,退步道:“讓我再想想吧。”

于優知道她開始動搖了,也不願逼的太緊,點點頭道:“好的。那我先上去休息了。”

何雨珊點點頭,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樓上,臉上的光芒一點點黯淡下來。

029搬家

風穿堂而過,吹不散滿室的愁緒。

二樓的房間內,于優撩開長袖,看了下左手手腕處,紅腫消退了很多,還有些輕微的刺疼。她試着輕微的活動,還好疼痛可以忍受。好不容易何雨珊那裏有所動搖,她不願橫生枝節。

晚飯還是和以往的無數次一樣,無論張嫂的菜做的有多美味,對她來說,都味同嚼蠟。她放下碗筷,禮貌說道:“我吃好了,你們慢慢吃。”

平常這個時候,于博書都會嗯一聲,這晚,他卻破天荒的叫住了于優:“來,坐會兒。”

于優還以為是何雨珊把她想要搬出去的事情告訴了于博書,便耐着性子留了下來。

何雨珊坐在一旁,也不由有些擔心:“博書,怎麽了?”

于安一雙大眼睛在父親和姐姐身上來回掃視,這樣的狀況她也有些糊塗。

“和你求婚的人是城南顧家的兒子嗎?”于博書難得語氣松緩了很多。

倒是旁邊的何雨珊和于安不由的睜大了眼睛,吃驚和好奇的表情都寫在了臉上。

于優瞬間明白了他叫住她的原因,肯定是那場招搖的求婚被他碰到了,想到這裏,她不由的在心裏小小的腹诽了一下顧墨:“我和他沒有關系。”就算是城南顧家又怎麽樣呢?她絲毫不關心。

于博書似乎料到了這結果,對她的話并沒有反應,而旁邊的兩人被這接二連三的重磅炸彈炸的接不上話,一臉愕然。

“城南顧家倒也和我們于家算是門當戶對,可以接觸下。”于博書的口氣又柔和了一些,可是,那帶着命令式的話語,落在于優的耳朵裏,有些刺耳。

她正準備說些什麽,何雨珊笑着開口轉移了話題:“博書,優優才回來,這些事情後面再說吧。”

于博書看了眼自己的妻子,眼神溫柔的在自己的妻子和小女兒身上轉了一圈:“小什麽,我們像于優這個時候,安安都已經出生了。”

“爸,你累了一天,先去休息會兒吧。”于安機敏的站起來挽住他的胳膊往客廳走去:“走,我們看新聞去,要不等會就錯過了。”

何雨珊拍了拍她的肩膀,也跟着過去了。

一瞬間,熱鬧的餐廳只剩下于優一個人,她坐在那裏,看着桌上擺着的四副碗筷,客廳的歡聲笑語被晚風輕輕送進她耳朵,讓她更像個局外人,冷意竄上四肢百骸,她的手開始顫抖,怎麽樣也握不緊手裏的筷子,一下子掉在地上,連忙彎下腰去撿,眼淚一顆顆掉落,這麽多年,她還是沒有學會不在乎。

于優早早的就躺在了床上,想着遇到的裴朗,輾轉反側中,就聽到了敲門聲,她還沒應答,門就被打開,于安露出一個腦袋,笑得燦爛。

“姐,我就知道你還沒睡?”說着,她就推門走了進來,她穿着一身動物的連體服,走起路來特別搞笑,于優也忍不住笑着坐了起來。

于安爬上她的床,拉好被子蓋在自己身上,和于優一起并排靠坐着。

于優轉過頭去,拉扯了一下她頭上的動物耳朵,笑道:“你這穿的什麽呀?”

“嘿嘿,賣萌呀。”于安搖搖頭,兩只長長的耳朵随着她的動作搖晃起來:“多可愛。”

于優笑了笑,能一直保持童心其實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對了,今天我主持的節目看了沒?”于安是來興師問罪的。

“看了,主持的真不錯。”于優想起她在電視裏光芒萬丈的樣子,好像全世界的星星都落在她的身後:“不論是臨場反應還是控場能力,都特別棒。”說着,給她比了個大大的贊。

于安這才笑逐顏開,摟住她的胳膊:“有姐姐真好。”忽然,又想起什麽:“姐,不管是不是城南顧家,就算是天王老子,只要你不喜歡,我們就拒絕他。”

于優被她的話逗得哈哈大笑,心裏面暖洋洋的,捏捏她的鼻子道:“放心吧。”

于安剛走,何雨珊便敲門走了進來。于優趕緊從床上下來,給她拉了把椅子坐下,兩人面對面坐着。

明亮的日光燈下,何雨珊的眼眶裏似乎泛着淚花,于優咬了下嘴唇,把想說的話都咽了回去。

“我已經給你父親說了,他同意了。”說完,何雨珊還輕輕嘆了口氣,不管她心裏有多不情願,也明白以現在的局面,父女倆還會經常發生沖突,與其這樣,不如随了她的心意,就讓她搬出去吧,起碼不經常見面,兩個人至少還有能一絲念想。

“謝謝。”

何雨珊被她臉上的無法掩飾的喜悅之情刺了一下,神色一暗,又很快恢複如常“不過,我有條件,房子我來給你找,每個星期必須回來住一次。”

于優的手傷慢慢好了起來,她掙紮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用這個借口去接近裴朗,世事變遷,他們早已經不是當初的模樣,就讓最美好的部分留在回憶中吧。那天下車時無意拿的名片被她珍而重之的收藏起來,和那些壓抑多年的感情一起塵封起來。

從于家搬出去那天,天空飄着蒙蒙細雨,讓火辣熱情的六月稍稍降了溫。她的行李只有一個箱子,所以東西收拾的很快。

房子是何雨珊找的,就在離公司一個路口處的小區,她之前自己找房子的時候了解過那裏的房價,貴的令人咂舌。可是,她無法拒絕何雨珊的好意,因為這是她搬出來的條件之一。不論怎樣,能離開那個令她不自在的家裏就是件值得慶祝的事情,她又花了幾天時間把其中的一間卧室改成了暗房,所以搬出去的時間也就往後順延了一個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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