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32章

燈燭煌煌,浮光缭亂,從高臺上,只見到臺下一群人圍着李奉冰與幾名宦官,卻不知他們在做些什麽,李奉冰的臉色顯然很不好看,身形搖搖欲墜。

裴耽一言不發地望着,嘴角緊抿成一條線。他的五指都捏緊了酒盞,幾乎要捏碎,那太子太師還來向他敬酒。

近八十歲的老臣精神矍铄,目光裏全是揶揄嘲笑,見他不動,自己還湊上前與他碰杯,一邊低笑着說道:“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啊,哈哈!”

老不死的。裴耽咬緊了牙,悶頭一飲而盡,嘩地站起身,即刻便離席要下高臺去。然而他這一動,臺上臺下的無數目光,便全都掃了過來。

他的身子頓住。

一時間,他竟不知自己是應當出面,還是不出面,他不知道怎樣可以讓奉冰不受辱。

似乎自己的存在本身,就足以給奉冰帶來無窮無盡的恥辱。

陳璆好整以暇地看着奉冰。

他沒想到下定決心撕破臉皮了,竟這麽爽快,他甚至抖了抖衣領,吹了口氣。李奉冰不是瞧不上他嗎?那他總要讓李奉冰後悔的。

他要提醒李奉冰知道,就算裴耽再如何幫他遮掩,那丢人的瘡疤也永遠都在,永遠都會被人記着。

奉冰在恍惚中挺直了背脊,他仍舊不明白陳璆為何恨他。他很少花心力去琢磨別人的心思,然而這在許多人看來似乎是冷漠的罪證。奉冰想,也許自己當真是冷漠的吧,牢州五年,山嶺風煙裏,他已想不明白這世上的人與人之間為何要有那麽多羁絆,所有的傷害不也都從羁絆中來嗎?

反駁的話有很多。但要怎樣說出來可以不那麽跌份,他尚且沒有想好。歸根結底,只要話是從他口中說出來,就會跌份,他原本就不應掙紮在這種地方。殿中的潮水還在上漲,冰冷的,黏膩的,鹹腥的,漸漸卡住他的喉嚨,淹沒他的鼻息……

“——郎主!”

突然一聲厲喊,卻是春時從殿下奔了上來。

他用力撥開圍觀衆人,劈手奪下陳璆扇尖上的那條石榴裙,裙邊的金銀絲線驀地晃花了衆人的眼睛。而他手發着抖,只望了一眼奉冰,便轉向陳璆及身後諸人,大聲道:“郎主今日受辱,只因小人曾鬼迷心竅,偷盜了裴相府中財物,陳使君的污蔑,可與郎主全無幹系!”他滿臉通紅,一雙眼睛卻愈加地冷亮了,“我春時,一人做事一人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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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他竟朝大紅的殿柱一頭撞了上去!

鮮血飛濺的一瞬,陳璆登時後退兩步。

春時拿性命來控訴他,導致他成了大宴上攪滅新春喜慶的罪人。高臺之上的高官們也終于震驚失色,全放下了酒盞,裴耽在其中是最年輕的,這亂事合該由他處理,再不遲疑地匆匆走下臺階,下令侍衛上前将陳璆捉拿,又命內常侍去尋太醫給春時看治。

他面色沉着,好像等待這一刻很久,所有的懊恨都妥善掩藏在淩厲冷酷的眸光下。被那樣的眸光掃到,殿上所有曾笑谑不禁的人都不由得縮了縮身子,只盼自己不要被注意到才好。團年宴開到此,已經無甚意趣,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內宮宦侍來引領賓客離去,有人想看熱鬧,特意要留到最後,卻也到底遭到了驅趕。

官員們急切地呵斥,仆婢們雜沓地來往,最後便獨獨靜出來殿柱底下的一大片地面,春時流血昏迷,而奉冰跪坐在他身邊,拿衣袖不停地為他擦去額頭上的血流,一身新年的新衣裳又弄髒了,連發髻亦散亂,他低着頭,明明殿中燒着溫暖的地龍,那瘦弱的身軀卻在顫抖。

袁久林拿來了一件大氅,遞給裴耽,裴耽沉默着,上前兩步,将它披在了奉冰的身上。

奉冰一動不動。

孫太醫帶着幾名醫官匆匆趕到,飛快地為春時清理傷口、包紮止血。春時仍有氣息,奉冰離他最近,能聽見那游絲般時斷時續的呼吸。傷者不好移動,孫太醫去向裴相請示,問可否将春時暫且安置在殿中。

裴耽盯住奉冰,那件大氅像一個與他格格不入的生硬外殼;裴耽的目光又移開,“挪到偏殿去,待他稍好一些再送回府。”

內常侍有些憋屈,細聲細氣道:“他的血污了含元殿,還要留他?這可要上報聖裁……”

裴耽看了他一眼。只這一眼,讓內常侍感覺自己已被裴相記恨上了,心掉進了冰窟窿裏,不敢再說。

醫官與侍衛們忙着将春時擡入偏殿,奉冰也站起身來,那一件大氅也便滑落在地。

他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它,徑自踩着一地碎裂的燈火的影,跟着春時消失在重重畫簾之後。

殿中的人已不剩幾個。裴耽慢慢彎腰,将那大氅撿了起來,交還給袁久林。袁久林不敢說話,膽戰心驚地攥緊了手,幾乎将大氅上的毛都要抓掉。

袁久林猜想,年關上鬧出見血的大事,應當早已有人飛也似地報去聖人處了。陳璆固然罪無可赦,但裴相恐怕也落不了好,李奉冰畢竟是他的前夫,那一條襦裙背後,還不都是他的影子?

但那個小厮豁出性命,到底保住了主人最後的體面。李奉冰從始至終甚至一句話都沒有說,他就那樣被春時一把推出局外,劫後餘生,一片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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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求同存異,和氣生財哈,和氣不了就忍一忍,忍不了就點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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