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金玉敗絮,肮髒如你
蕭慎這夜并沒有在養心殿歇下,他去了陰紅鸾的永和宮。
或許這更可以說是私會。
我一夜翻覆,未能入眠,在四更天時他回來了。
他身上帶着夏夜的涼意侵蝕過來,我不禁打了個寒噤,微微蜷起身子。
腰間一緊,我被他攬入懷中,原本空氣中淡雅的木蘭香愈發明顯。
我伸手抵上他的胸口,微微推開他,閉着眼依舊沉默。
蕭慎低笑一聲,道:“阿兮可是埋怨朕?”
“你去的目的我自是知道,何來不滿。只是我有病在身,你還是不要靠的太近。”
他在衆人面前駁了陰紅鸾的面子,自當要去好生安慰一番,而且今夜是七日之期的最後一夜,他抛下我這個皇後去見陰紅鸾,在外人看來,皇上寵信我這個上官皇後,怒斥陰貴妃,是因着上官家在朝中的地位,而陰紅鸾才是皇帝心尖上的人。
這後宮之中的女子最是精明,如今懼于上官家的勢力自當不會犯險來動我,可是這陰貴妃麽,才是她們急于除去的絆腳石。
說不定明日皇帝夜會陰貴妃的消息便會在宮中不胫而走,而我這個皇後怕是也會成為諸妃眼中的笑料吧。
我榮寵深重,卻僅僅因為上官這個姓氏。
“無妨,朕是大夫。”蕭慎一笑,又來抱我。
我一把握住他伸過來的手,緩緩睜開眼來仰頭看向他,輕聲道:“四更了,你睡會,一會便要天亮了。”
蕭慎半眯起眼,緊緊盯着我,似乎想從我的神情裏看出些端倪來,最後他嘆了口氣,道:“阿兮,你在推拒朕?”
他雖是詢問,可是語氣肯定,帶着顯而易見的探究。
“是。”我笑着,看着蕭慎眼中零碎的光芒愈發暗沉,緩緩道:“阿慎,不要試圖窺探我的秘密,那樣對你我都沒好處。”
蕭慎斂去眼中的薄笑,聲音低沉,“你的心思,朕也猜不明白。可是你推拒朕,如果是為上官錦昊的話……上官兮,你莫要忘了,朕才是你的丈夫。”
放在被下的另一只手狠狠攥緊,我緩緩放開蕭慎的手,低低一笑,似諷似嘲,“皇上,你也是別人的丈夫不是麽?你剛剛可以與陰紅鸾行那種事,如今卻要抱着我睡覺,抱歉,我覺得惡心。”
手腕被他狠狠握住,很痛,我卻仍是在笑。
蕭慎俯身過來,如緞般柔順的墨發從他的肩上傾瀉而下,帶着淡淡的芬芳。我微微別開臉,咬唇不語。
長指捏住我的下颚,逼迫我看向他,蕭慎身上散發的寒氣如今依然消退,可卻讓我感到一陣心涼。
燭火下,蕭慎的輪廓半明半暗,暗沉的眸中如今卻帶着幾分陰鸷,深邃逼人。褪盡一貫溫潤的外表,蕭慎便是這般狠戾的一人吧。
“阿兮,你別無選擇,朕也是。”
蕭慎俯身下來,迅速吻上我,帶着報複一般的瘋狂。
我仰頭笑着,任他在我唇上啃咬,淚水卻漸漸浸濕眼眶,滑入發間。
最後,蕭慎放開我,唇邊的笑意森寒,一雙眸子卻異常熾熱地攫住我的視線,他漫不經心地挑起我的一縷頭發在指尖把玩,自嘲道:“阿兮,你說得對,連朕自己也覺得惡心。可是怎麽辦呢,你也逃不掉的。乖,莫哭了,你還是個小娃娃,有些事你再大些便會懂了。”
陰紅鸾與上官錦昊有染,他身為帝王卻要裝作不知,甚至還要和陰紅鸾溫存歡好。蕭慎不是縱欲的人,更不沉迷于美色,可是如今這樣無異于那些曲意逢迎的男寵一般,他怎能不恨,怎會不覺肮髒。
聽到他的軟語相慰,我心中不禁一抽一抽地疼,含淚望向蕭慎,哽咽道:“阿慎……阿慎……以後都不要這般了,好不好?阿兮不喜歡。如果你真的要抱着阿兮睡覺,那就請你把那些女人的味道都洗幹淨。更何況陰紅鸾這幾日調撥新的宮人到坤寧宮,阿兮已有辦法對付她。”
蕭慎顯然沒有料到我這樣說,微微錯愕了一下,爾後,他伸手輕輕揩去我眼角的淚水,低聲道:“好。她近來愈發不安分了,朕也不想再留她。”
說着,他掀被便要起身。
我迅速拉住他的衣袍,愕然道:“你這是還要去哪?”
蕭慎回頭,伸手在我鼻上輕輕一刮,笑道:“小醋壇子。朕去沐浴。”
“誰是醋壇子了,我只是聞不慣!”我微嗤,挪了挪身子,給他空出足夠的地方,柔聲道:“還是眯一會吧,這夜你怕是也沒怎麽睡,一會便要天亮了。”
蕭慎笑,手腳利落地鑽進來,卻沒有近身,只在床側躺下,十分滿足道:“阿兮……朕的阿兮真是個可人兒。”
我給了他一記大大的白眼,也終于安心地阖上眼。
他自小錦衣玉食地伺候着,今次睡了床沿明日不知會不會落枕吧……
抑制不住地笑出了聲,我聽見蕭慎略帶困意的話語緩緩傳來,“阿兮,日後都在養心殿住下吧,嗯,朕喜歡聽你說話。”
我聽着,心下一動,竟不知是喜是憂,卻還是暖暖的。
他還在咕哝,語音卻漸低下去。
我湊過去,仔細分辨。
“真是個孩子……嗯……以後朕的女兒要像你這般……嗯,也不好……古靈精怪……頭疼……”
我氣極,一爪子拍在他身上,他卻渾然不覺,看樣子已然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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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來,蕭慎早已上朝去了。
彌香雖進宮不久,可是心思靈透得很,這幾日已經向經驗豐富的大宮女學了不少東西,替我挽髻打扮早已不在話下。
大秦皇宮中的嫔妃喜簪花為飾,而那些适逢時令綻放的鮮花自是最受歡迎。發髻上的牡丹蕊中帶露,冷香微散,花瓣嬌豔,色澤動人。看着鏡中漸漸褪去少女的稚嫩而愈發嬌媚的自己,我不禁微微一笑,多美好的年華啊,可這宮牆深深,有多少芳華女子在這裏抛擲了如此鮮活肆意的青春?
“彌香,日後若是有機會,你可願出宮?”
彌香一愣,随即道:“彌香自幼父母雙亡,一直寄養在舅舅家,可是年前舅舅去世之後,舅母就容不下我,後來彌香才被賣入宮中。即便日後回去也無處安身,若是以後能一直侍奉娘娘,彌香願意一輩子呆在宮中。”
我笑了笑,緩緩起身,“這宮中是最可怕的地方,彌香,我不能護你一輩子。若是哪一日我不在了,你又該如何才好。”
“娘娘,什麽叫不在了?”彌香瞪大眼睛骨碌碌地看着我,“皇上這般寵愛娘娘,娘娘難道想要離宮?”
我搖搖頭,“帝王寵愛豈是能夠長久的,而且有些事我無法抗拒,可總得身邊的人安排好退路。”
彌香朝地上狠狠地“呸”了兩口,然後一本正經道:“娘娘這話可說不得,說不得。這不是咒自己麽。”
我給了她一記爆栗,忍不住笑道:“看你平時皮得很,沒想到是個小迷信。我不過是說說,你就信了?嗯,今天天氣不錯,想來禦花園裏的牡丹開得很好,你陪我出去走走。”
彌香揉揉被我敲疼的頭,不解道:“一會皇上就要下朝了,娘娘不與皇上一起用膳?”
我哼了一聲,冷笑道:“除了我,自然有人想要和他一起用膳,我給她騰出地來好好發揮一番。有時候鋒芒太利,總會招致禍患,既然她想,我何不如送她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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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花園裏此時果真是花團錦簇,姚黃魏紫等牡丹中的極品自然也囊括其中。
我正欲拉着彌香将那枝桠間一朵并蒂的牡丹摘下便聽見女子氣急敗壞的尖叫聲從不遠處傳來。
“夏侯絕,你給本公主站住!夏侯絕,你還敢使輕功……你——站——住!”
我伸出去的手一頓,遲疑了一秒,然後我扭過頭給彌香使了個眼色——去看看。
彌香拉住我的手,使勁搖了搖頭。
我朝她擠眉弄眼——去不去,你不去我可去了。
彌香無奈,被我拉着朝聲源走去。
沒走幾步,耳側一陣疾風掠過,眼前黑影一閃,快如閃電。
我愕然,張了張嘴,幹巴巴道:“剛剛……你看見了麽?”
彌香表情凝重,四下看了看,道:“是夏侯統領……啊,娘娘小心!”
我懷抱着牡丹,疑惑道:“什麽?”
話音還沒落下,身子已經被彌香拉開,一團紅色的東西砸在了我面前。
然後那東西動了動,再動了動,站了起來……
好吧,我知道她是誰了。我們大秦最有魅力的公主殿下以最為傳奇的方式登場了。
她扒拉扒拉自己那頭滿是樹葉淩亂不堪的頭發,然後瞪大了眼睛吃驚地看着我,好大一會才反應過來,“你是我的哪位嫂嫂?”
說着她又挺了挺身子,骨頭嘎嘣嘎嘣的聲音清晰可辨,她呲牙咧嘴地恨聲道:“這死夏侯絕,就不能溫柔點,本公主好歹是女孩子。”
我朝她友善一笑,柔聲道:“俗話說男追女個座山,女追男隔層紗,樂酌公主不必苦惱,夏侯統領總會是公主的。更何況,夏侯統領心中也不是沒有公主。”
樂酌歡快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嘻嘻道:“你這話本公主愛聽。對了,你到底是哪個宮裏的?”
我眨眨眼,“坤寧宮,如今暫住養心殿。”
樂酌愕然,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原來你是大哥的皇後。”
我看她一副吃驚的樣子,有些失笑,道:“怎麽,不像?”
樂酌擰眉道:“我在衡葉山莊就聽說大哥娶了個悍婦,沒想到你卻是這般模樣。我本還想這次回宮好好會會你,看看你我到底誰比誰更兇悍。”
我笑了笑,歉然道:“那怕是要讓公主失望了,不過我倒可以帶着公主找些其他樂子。”
樂酌眼睛一亮,伸出她滿是塵土的手來拉我,“好嫂嫂,那可有讓夏侯絕那混蛋吃癟的法子?”
我任她那只手在我的衣裙上留下五個指印,道:“嗯,到時他會恨不得将你送回衡葉山莊。”
樂酌眉開眼笑,卻陰恻恻道:“總得讓他頭疼幾次才行。”
“蕭樂酌!你這是一副什麽模樣!”
身後帶着薄怒的聲音打在我的脊背上,我迅速回頭,卻看見蕭慎微擰的眉頭。
樂酌忙放開我,轉過身便要逃走。
蕭慎冰冷冷的話語再次響起,“你敢再往前一步試試。”
樂酌低着頭轉過身來,可憐兮兮地看着蕭慎。
蕭慎對樂酌管教甚嚴,可是樂酌的性子卻是個閑不住的,對此十分頭疼的蕭慎每次見她,一頓訓斥是在所難免的。
可是無論蕭慎怎麽罵,樂酌依舊我行我素,上一世每當我被蕭慎欺壓,乖乖就範的時候,不免對她這種精神佩服之至。
“阿慎。”我蹭過去,讓自己無視蕭慎現在身上散發出的寒氣,努力扯了扯嘴角,“樂酌公主只是一時不慎,摔倒了,摔倒了。”
“摔倒了?”蕭慎冷笑,“那剛剛夏侯絕像見了鬼一樣地跑出去,難道樂酌也是見了鬼,摔倒了?”
我的笑僵了僵,憐憫地看向樂酌。
蕭慎陰沉道:“去崇德殿思過三日,朕會命人好好看着你。”
“皇兄,可不可以不去?”樂酌依舊可憐巴巴地看着蕭慎。
“那可由不得你,如果你一早就安分些,朕也不會将你送去衡葉山莊。”
樂酌讨價還價,“那可不可以讓夏侯絕過來陪我?”
蕭慎冷冷地睨着她,“那樣朕或許連這三日都不得安寧。”
“阿慎,她還是個孩子。”我拽住蕭慎的衣袍,“你就饒過她這一次。”
“孩子?阿兮,她可還大你三月,若不是朕寵她太甚,當初契丹王子來求親的時候,朕就該将她早早地嫁了。”蕭慎微微眯起眼,看着樂酌,“你還不去梳洗換衣,若是這三日在給朕惹什麽岔子,朕便考慮讓你和親,反正你不是想嫁人了麽。”
樂酌咬牙,哼了一聲,對我道:“嫂嫂,以後樂酌再來找你。”
說着,也不理蕭慎,扭頭跑了。
待樂酌走遠,蕭慎伸手接過我懷中的牡丹,沉聲道:“怎不等朕一同用膳?”
我拍了拍手,疑惑,“難道陰紅鸾沒有去?”
蕭慎一愣,随即失笑道:“她去了,你便不等了?還有,你怎會知道她今早會來?”
我摸摸肚子,道:“我餓了,不如我們回去再說?我要東西。”
蕭慎将花遞給彌香,牽起我的手往回走,淡淡道:“好,朕讓人煲了粥,先回去吃飯你再與朕好好說說你那些小心思。只是若阿兮你解釋的讓朕不滿意,可是要罰的。還有說說你昨晚提到的法子。”
我應了一聲,道:“你今早沒有安排宮人收拾我的東西,可是要讓我住在養心殿?”
蕭慎點頭,“嗯,你搬去坤寧宮,朕還不放心。”
我道:“就是那裏老鼠太多,我們才可以好好利用,阿慎你莫要擔心,明日我便搬過去。而且,我那姐姐不是進宮陪我解悶的麽,我總該會會她。”
蕭慎握着我的手一緊,停下腳步看向我,嘆息道:“阿兮,既然如此那你萬事小心,朕會派人過去保護你。”
我緩緩笑了起來,乖巧地點了點頭,輕輕道:“好。”
阿慎,這是保護,還是監視?
作者有話要說:撒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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