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陳俞在傍晚收到了太子的秘密聯絡,告訴他邱水晚上要連夜大肆搜查,似乎是摸到了倉庫所在地。他吓了一跳,趕緊備馬備人,趁着夜色奔去了南郊的倉庫裏。

他的倉庫是由一對吳姓老夫妻看管的,事發之後那對老夫妻就被邱水的人馬捉走了,現在一直是無人料理的狀态。考慮到夜裏燃火實在是太過顯眼,陳俞便派人将儲存着的雲清鼎茶和毒粉掩埋在附近。

“這味道可真讓人不舒服啊。”樹梢上傳來不屑的冷哼,陳俞聽得剛要發作,便有人搶在他前面呵住了。

“十五,少說兩句。”黑衣男人朝陳俞躬身,歉意道,“抱歉陳大人,他嘴瓢慣了。”

陳俞一甩袖子,氣得牙癢癢卻也不能拿眼前這兩人怎麽辦。

他們是唐蒲離派來的侍衛,一個叫初一,一個叫十五,據說原來都是混江湖的,後來金盆洗手跟着唐蒲離。陳俞要收拾倉庫,短時間內找不到足夠的人手,還是這兩個侍衛喊來一大幫子江湖兄弟才湊夠。

“行吧——”十五翹着二郎腿躺在樹杈上,“這也就是官場了,這麽缺德的毒,道上都沒人敢下了……哎喲!”

初一冷着臉踹了一腳樹幹,把人從樹上踹得跌了下來,用口型警告他少說兩句。

“你們家主子沒跟你們一道來?”陳俞被他們吵得煩,幹脆随便扯了個話題。

“大人還有其他事要辦。”初一答道。

陳俞不屑地撇撇嘴,嘀嘀咕咕道,“腿瘸了還不老實……”

“死老頭,嘴巴放幹淨點兒!”要不是初一攔着,十五恨不得直接一腳踹過去,“到底是誰害得大人腿傷,你不知道嗎?!”

陳俞身形一頓。

“十五!”

“我就是看不慣啊,當婊|子還要立牌坊?”十五說話跟放機關炮一樣咄咄逼人,“一邊接受大人的幫助,一邊還在這兒诋毀人?要不是他和他那好外甥非要貪這口不義之財,哪裏用得着大人費心?”

陳俞被他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啐了一口罵道,“滾!回去轉告你們主子,那種裝腔作勢,還整天給太子下降頭的佞臣,我不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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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初一狠狠瞪了十五一眼,轉過頭對看着一臉不屑的陳俞,面無表情的臉上突然出現一抹很淺的笑意。

“多謝陳大人體諒,如此倒還省事兒了,”初一的視線越過他,看向那一堆堆填埋茶葉和毒粉的土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您丢了的東西,正好不用還了。”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步入深秋的氣候很冷,早起也越來越困難,即使是三天一次也足夠磨人。

或許是因為原來叫他起早的人不在了,起床變成了一件如同煉獄般痛苦的事情。

唐蒲離壓下心底積攢的起床氣,端起一副和善的外表強撐過了早朝,想早些回去。可偏偏事與願違,剛剛邁出殿堂,厭煩的人就攔住了他。

“師父!”太子在他背後急急地喚道。

小五|不得不停下推輪椅的腳步,朝太子一禮。

太子不是一個人來的,他身旁還跟着神色惶惶的陳俞,臉色不佳地不知怎麽開口。

“陳大人,唐某聽說了大人特地托人帶來的話,”唐蒲離托腮打了個哈欠,“既然如此,唐某便不煩擾陳大人了,失陪。”

“等等!”陳俞着急地上前兩步,擋在他輪椅前,神色讪讪,“唐大人,那些不過是一時妄圖之詞,還請大人莫要計較。”

“哦?”唐蒲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陳某府上的鎖被人撬了,”陳俞壓低了聲音,迫不及待地進入了正題,“唐大人那裏……”

“師父肯定都處理好了,對吧?”太子急切地向唐蒲離确認道。

“太子殿下不用擔心,一切都在計劃中。”唐蒲離朝他們彎了彎眼角,餘光掃了一眼面色尴尬的陳俞,“只是陳大人,您可還記得丢了什麽嗎?”

陳俞茫然地張了張嘴,被他這麽一提,他心裏也開始打鼓。

本來以為自己是全部處理幹淨了,但現在……

“但現在不重要了,本來唐某是想将東西物歸原主的,聽說陳大人不想要,唐某就自作主張地燒掉了,不要緊吧?”唐蒲離笑如春風,“畢竟不管怎麽說,是很危險的東西,留着也是禍患。”

“既然如此,那陳某就先謝過唐大人了。”陳俞硬是咬着牙,裝出一副恭敬的模樣,卻是轉過身就再也繃不住地冷下了臉,一言不發地離開了,任憑太子在他身後喊了幾聲舅父也沒有回過頭。

“師父……”太子讪笑着讨好唐蒲離,“舅父他……”

“我明白。”唐蒲離打斷了他,眯起眼睛道,“太子殿下有什麽要事嗎?”

“最近父皇很看重的那個小侍衛,現在是住在尚書府上吧?”太子言笑晏晏地望着他,眼裏卻閃過一絲不和諧的陰鸷,“師父白日裏要替孤操勞,晚上還要防着那小侍衛,可是太辛苦了些?師父可以将人交給孤,孤來替師父……”

太子剩下的話卡在了喉頭,怎麽也說不出口——他從唐蒲離的一雙笑眸中看到了明明白白的殺意,在溫暖秋陽中泛着刺目的光澤。

“既然殿下無事,那臣便先告退了。”唐蒲離朝他淺淺躬身行禮,留下在原地兀自僵硬的太子,轉身離開了。

司南仰面躺在床上。

秋陽映着窗格落在他臉上,暖和得發燙。

……又或者發燙不是因為陽光,而是腦海中揮之不去的畫面。

自從那個晚上已經過去了五六天,他因為藥性作用一直迷迷糊糊,時夢時醒地躺到了現在。在那些猶如夢境般虛幻的日子裏,他知道自己因為□□物的作用時而變得燥熱起來,這時候總有人用略帶涼意的手輕輕地撫摸他,給他喂下裹滿了糖衣的藥丸,用唇齒逼迫他吞下。

其實若要更加仔細回憶來,他覺得自己應該做了一些奇怪的事、說了一些奇怪的話,甚至會主動索吻。當時滿腦子都是熱熱熱,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可現在徹底清醒了,回憶如潮水般湧了上來,讓他一想起就渾身發燙。

“啊……沒藥救了……”司南捂着臉說着。

“怎麽會,我覺得解藥還是挺有效的。”半掩着的屋門被推開,聽到他自言自語的唐蒲離輕笑出了聲,敲着拐杖走近了。

“!!!”

司南一驚,一個鯉魚打挺蹿到了被窩裏,把自己裹成了一個圓乎乎的團子。

“真的,看你現在多精神。”唐蒲離隔着被子摸了摸他的頭,感覺一早上的起床氣和不爽都被治愈了。

“雖然解藥裏摻雜了些迷|藥的成分,那也是為了讓你恢複精元,”他認真地解釋道,“并不是我想把你迷暈關在這裏。”

雖然也有過這種念頭就是了。

“那、那……”司南從被窩的縫隙中露出兩個眼睛,幽怨地望着他,“那大人也可以換種喂解藥的方法。”

“藥丸那麽大,我不是怕你咬到舌頭嗎?”唐蒲離眨了眨眼,一臉無辜,“徐泠把解藥送來的時候就提醒過了,說你吃藥時會因為太苦而咬破嘴。”

雖然這只是借口。

“……徐泠怎麽什麽都說!!!”

司南郁悶地窩成了一團,他也說不上自己心裏的怨氣是為什麽。

唐蒲離拿走他匣子是因為自己技不如人,被算計了個正着。唐蒲離吻他也是為了給他喂解藥,沒什麽別的想法。可他就是覺得挺委屈的,那天晚上還委屈得哭了——啊啊啊,真是夠丢人的!

“你……生氣了嗎?”唐蒲離隔着被子揉了揉他的頭,語氣裏帶了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小心翼翼。

“倒、倒也不是。”司南撓了撓頭,掀開被子盤腿坐了起來。

他可是個大老爺們,整天為這些小事兒叽叽歪歪的像什麽話,分明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思考。

“如果生氣的話,我給你道歉。”唐蒲離的手指停在他臉邊,想碰一碰,卻又放下了。

“诶?”司南一驚,對上他的視線,才發覺對方是認真的。

唐蒲離甚至都沒有帶上一貫的笑意,眸子緊緊追着他,看得司南臉又莫名其妙燒了起來。

“不用不用,我、我畢竟是個男人嘛,大人也很好,也沒什麽虧的……”他不敢與他對視,垂下頭用視線摳着被他卷成一團的被褥,“而且又不是第一次,大人不用在意的。”

不是第一次?唐蒲離聽到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立刻變得在意得不得了,語氣都變得酸了起來。

“是哪家的姑娘嗎?我還以為軍營裏不允許的。”

“不是姑娘,也不是在軍營。”司南垂着頭低聲道。

“……男人?”酸得都要瘋了。

司南歪着頭想了想,覺得這件事雖然沒對旁人說過,但也沒什麽好隐瞞的。

“準确來說應該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司南平靜地說,“小時候我寄養的那家農戶的男主人……手腳不太幹淨。”

唐蒲離一怔,手裏的拐杖差點被他捏碎。

“小時候我爹娘被流放,但我那時候在生病,經不起長途勞累,爹娘就想辦法把我托付給了親戚,”司南慢慢道,“親戚嫌我麻煩,幾經輾轉之後我被寄養在了一戶務農的老夫妻那裏……嗯,不過沒讓他得意多久我就逃了出來,被一群很好的人收養了,那夥人雖然是山賊,但是劫富濟貧的那種,然後就遇上徐将軍了,所以也不是什麽大事……”

司南自顧自地叽裏咕嚕說完擡起頭,才注意到唐蒲離的臉冷得猶如一塊冰雕,還是那種能殺人的冰雕。

“唐、唐大人?”

“所以……”唐蒲離緩了緩臉色,對他露出一個笑容,“所以之前見你的時候,你才會這麽鄙棄自己的外表?”

“啊,對的,”司南點點頭,摸了摸自己的臉,“被人欺負,不能上戰場,不受信任……雖然我不讨厭自己的外表,但總感覺它盡給我添麻煩。”

“其實你長得好不好看,跟你經歷的那些沒關系,”唐蒲離搖了搖頭,“如果你足夠強,有足夠的金錢和權利,沒有人會欺負你,沒有人會阻攔你上戰場,沒有人會不相信你。”

司南困惑地看着他。

“弱小是原罪,保護不了自己,保護不了友人,”唐蒲離摸着他柔軟的發頂,眼裏卻閃動着異常堅硬的執念,“我會幫你得到那些的,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午後的陽光很細碎,頭頂的溫度很暖熱,司南幾乎要陷在那溫柔的注視之下。

糟糕,明明藥都解了,怎麽又開始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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