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你還真進來了?”唐蒲離有些訝異地看着身旁僵硬着身子的青年。

挺拔俊秀的青年俨然與周圍的軟香撲鼻格格不入極了,甚至梆硬梆硬的男人站在這種脂粉氣息滿溢的地方,見着還有些好笑。可那些望着司南背影兀自嘲笑的小倌兒見了他的正臉,一個個都立刻紅了臉地掩住了眼,只從指縫裏偷偷看。

唐蒲離将這些都暗暗看在眼底,突然覺得,後悔的不是司南,是同意他來的自己。

“唐大人想點哪些?”魏引喊來了滿臉谄笑的老|鸨,“需不需要魏某推薦幾個活好乖巧的?”

唐蒲離斂去眼底的幽深,朝着老|鸨微微一笑,“不必,我與此處的老|鸨還算相熟。”

“這位爺說的是,咱們家的容兒可是等了爺好久了,茶不思飯不想的,都餓瘦了。”

“容兒?可是這兒的頭牌容歌?”魏引愣了片刻,有些意外地笑了起來,“唐大人可真是好品味。”

司南聽得耳朵一豎,渾身都炸毛了。

合着真的是熟客啊?唐蒲離他腿都瘸了竟然還來尋歡作樂!竟然還是找頭牌!啊——啊啊啊——這個人怎麽可以如此放浪形骸!

咦?為什麽他要這麽在意?

“還是老樣子。”唐蒲離在外人面前還是撐着拐,腿腳不便的樣子,慢慢往二樓走去。

“得嘞!”老|鸨滿口應下,立刻吩咐了下去。

司南在心裏腹诽歸腹诽,還是趕緊上去扶他幫他做戲。

“魏大人,就不用跟着來了吧?”唐蒲離腳步一頓,斜了一眼身後欲擡腳上階梯的魏引,臉上似笑非笑的,看得讓人無端渾身發毛。

“還是說,魏大人有些不為人知的特殊癖好?”

“呃呵呵呵呵,唐大人說笑了。”魏引讪笑着放下了腳,拱手道,“那就祝唐大人玩得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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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蒲離熟門熟路地推開最靠裏的一扇門,屋內布置得那叫一個暧昧,燭火不清,床幔輕薄,空中還漂浮着令人遐想的香氣。

司南看着那張寬大的床有些發怔,控制不住地想着唐蒲離是不是曾經在這上面躺着,抱着溫軟香甜、善解人意的男孩兒,同他——

腦袋上被敲了一下,司南慌亂地擡起眼,對上唐蒲離疑惑的眸子。

“你跟來做什麽?”

“保護你啊。”司南理直氣壯。

“這借口你在魏引前用用就得了,”唐蒲離無奈道,“我幾個護衛你不是都見過了?還不放心?”

司南垂下眸子,盯着地上很是方便人的暖毯,“唐大人……對這裏很熟悉嗎?”

“嗯?”唐蒲離意味不明地笑了起來,“你對這個很在意嗎?”

不知道為什麽就在意起來了。

司南的視線繼續摳着地毯,“如果大人不方便,我去門口守着就好。”

唐蒲離很不贊許地皺起了眉,“我不做什麽,你就在這裏呆着。”

外面那群小倌兒跟豺狼虎豹一樣,看着司南的臉就跟見了小白兔一樣兩眼放光,恨不得撲上來一人揩一把油,唐蒲離怎麽肯讓他一個人在那兒呆着?

“可是……”司南話還沒說完,屋門便被一把推開,妩媚婉轉的聲音随着脂粉味道一同躍入了室內。

“爺——容兒來啦——”清瘦漂亮的男孩兒身着水藍色的袍子,巧笑着撲了過來,“容兒可想死爺——呃——”

在離唐蒲離身前不到半步的距離,一柄拐杖從唐蒲離手中伸了出來,頂着他的胃,硬生生隔出了三步遠的距離。

“介紹一下,我的線人,容歌。”唐蒲離朝司南說着,特地咬重了線人兩個字。

司南忙不疊點頭。

“胃、胃受不了,大人!要吐了!”少年臉色霎時由喜轉白,痛苦地求饒道。

“那你就往後退。”唐蒲離挑了挑眉。

“不行……我想念大人的懷抱想了——呃——呃呃呃——”

“少說兩句。”

這堪比打開一扇生鏽了幾十年的老鐵門的幹澀慘叫,司南不在旁邊親眼看着,是無法想象竟然能從一個人的喉嚨裏發出來。

容歌被堵得太疼了,不得不被迫着往後退了兩步,視線在屋裏轉了一圈,這才見着多出來的一個人。

“好啊,是不是就是你!害得大人連抱都不肯抱我!”容歌捂着幹啞的喉嚨沖了過來,身形瘦小的男孩兒比他還矮半個頭,氣勢卻有八丈高,“讓我看看哪個狐貍精比爺還厲害……”

司南眨巴眨巴眼,看着他的氣勢忽然從八丈高縮成巴掌高。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容歌望着他的臉喃喃道,“這麽好看的臉,不入行簡直是暴殄天物……”

“啊?”

司南還沒反應過來,容歌的腦袋就被結結實實地敲了一下,發出清脆的聲響。

“哎哎,大人別生氣,我這是職業病,”容歌揉着敲紅的地方啧啧嘆了兩聲,一臉的惋惜,“這料子太好了,只要我稍微□□一下,我這後|庭花樓少說業績能翻五番……”

“嘴不要的話,我可以給你縫上。”唐蒲離微笑着,又給他的腦袋上來了一下。

那種砸豬腦開腦花的一下。

司南撓了撓頭,看着唐蒲離,“他是在誇我?”

“他在嘴賤。”

“我不說了,不說了!”容歌抱着胳膊抖了抖雞皮疙瘩,接過唐蒲離抛來的銀子,從懷裏拿出一封信,“按着大人吩咐的,我将謝平涼約出來了。”

“謝平涼?!”

許是司南拔高的音調出現得太突兀,遞信的容歌腳步一個踉跄,直直往唐蒲離懷裏倒。

“是啊,謝平涼那裏應該有證據。”唐蒲離熟門熟路地一個閃身,容歌一個直撲磕在了桌角,肉眼可見的痛。

忽視了嗚嗚嗚喊痛要抱抱的背景音,唐蒲離看向司南,“怎麽了嗎?”

“大人……”為何不告訴我?

司南啞然地張了張嘴,卻只有前兩個字發出了聲。

他發覺自己問不出口,或者沒有必要問出口。

答案不是顯而易見的嗎?因為覺得沒有必要,所以沒有告訴。他知道唐蒲離并不像先前在京中那樣,以軟禁為名瞞着他布局。唐蒲離現在布置的這些,只是沒有告訴他而已。

司南恍然迷茫起來,在唐蒲離眼裏他究竟算什麽?或者,更确切點說,自己希望在唐蒲離眼裏成為怎麽樣的一個存在呢?

“司南?”

忽然很近的聲音吓了他一跳,司南猛地擡起頭,鼻子撞到了他的下巴。

“沒事吧?”唐蒲離無奈地揉着他肉眼可見開始泛紅的鼻尖,“你在責怪我沒有把這些都告訴你嗎?”

再一次被輕而易舉地猜透心思,司南便心虛地撇開了視線。

“很簡單,我不想讓你跟我來這兒。”唐蒲離瞥了一眼一旁流着鼻血卻還在好奇的容歌,“還有,不想讓你見他。”

“我知道,大人想保護我吧。”司南垂下了眼,很輕地說。

唐蒲離摸了摸他的頭,“這裏太亂了。”

“喂喂喂,我比他還小啊,為什麽不保護我啊?”容歌蹲在一邊,很不滿地嚷嚷,“這麽看臉的嗎?我長得也不差啊!”

“而且……聽我和謝平涼敘舊挺無聊的。”唐蒲離無視了身邊的人,“一會兒他要過來,想留想走随你心意。”

“到這裏來?”

“他原來也是我手上的小倌兒,攢夠了錢給自己贖身了,我還給他打了八八折,自然要給我這個面子!”容歌張牙舞爪地賣弄着自己的用處。

“怪不得啊……”

“謝平涼跟十二年前祁子英遇害的火災有關系,他跟雲城知縣王元凱關系也很好,所以很關鍵。”唐蒲離耐心解釋道,“所以……雖然我不知道你與他有什麽仇,但肯定是要見上一面的。”

“哇大人你怎麽對他這麽好,這些事情還要費口舌解釋……這個小孩兒也太笨了!”容歌嘀嘀咕咕。

“他比你大。”唐蒲離這回倒是聽到了,冷不丁刺來的視線讓容歌縮了縮脖子。

司南看着他們,突然覺得是不是自己太貪心了些。明明唐蒲離對他已經足夠耐心,足夠好,可他所期望的竟然還不止這些……

也罷,在原地自怨自艾不是他的風格。撇去那些亂七八糟的情愫,司南也不得不承認唐蒲離的話很有道理。王元凱能請得動謝平涼,他們兩個關系一定很好,私茶一事說不定也知曉內情。謝平涼能撿到他落下的東西,那麽至少說明十二年前的火災發生時,他在現場。

确然,他跟兩個案件都有關系,一明一暗,是兩把指向太子的利劍。唐蒲離恨極了太子,絕對一柄劍都不願放棄。

阻止見面是不可能的,那麽換一個角度想,見面本身并無大礙,關鍵是他想做什麽。如果一味地阻止他們見面,就永遠不能弄清楚謝平涼究竟是什麽樣的人。

司南撓了撓頭,都怪唐大人太聰明了,自己想幫到他都得絞盡腦汁。

“我明白了。”司南擡起眸,“大人,我能不能在屏風後面聽你們講話?”

“随你。”唐蒲離點點頭。

“多謝大人。”司南感激地笑了起來,彎起的眼像兩片小舟,乘着唐蒲離那顆心晃啊晃的。

可惜沒晃多久,唐蒲離就聽到司南轉頭問容歌,“你們這兒的小倌兒……有沒有花名冊?”

容歌被這麽一問,霎時僵住了,“這位……哥哥?您要開葷了?”

“我一直吃葷啊……”司南摸了摸頭,對上唐蒲離晦暗不明到幾乎要吃人的視線,恍然大悟,“啊,不是不是,我是想找個人,不想點誰的。”

他可還記得來後|庭花樓的另一個任務,要排查那晚縱火燒客棧的人。

唐蒲離:“……你什麽時候跟這兒的小倌兒扯上關系的?”

“嗯——八天前?”司南認真地算了一下火災的日子。

唐蒲離:“……”

唐蒲離沉默了片刻,轉頭看向容歌,容歌覺得自己的頭要被這眼刀砍沒了。

“下次你換個生意做。”

“怪我?!他認識我的小倌兒這他娘的怪我?!唐蒲離你欺人太甚!”

容歌對唐蒲離翻臉不認賬的行徑感到深惡痛絕,瞧司南愈發不順眼。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得不跟司南一同坐在屏風後,聽謝平涼和唐蒲離講話——唐蒲離點了他,他半當中跑出去,那豈不是明擺着告訴魏引他們在暗中謀劃嗎?

司南對他如刀般嫉妒的視線視而不見,專心地翻着花名冊。

那天的月光很亮,司南難得記得清那人的臉,仔細一個個比對過去,竟一個都不像。

唔……麻煩了,不在後|庭花樓,意味着他需要多跑好幾個小倌館兒去抓人。不然還是告訴初一,讓他們幫忙一起排查……但這樣唐蒲離就會知道,知道就會全權接手,哪裏還輪得着他去幫忙?

“就這麽多嗎?”司南跟容歌輕聲道。

容歌點頭。

這時候,屋子的窗突然開了,第四個人進了屋子。

——謝平涼!

司南小心翼翼側過身子,透過屏風的縫隙偷偷打量着來人。

水色的廣袖長袍,頭戴玉冠,不太高……做小倌兒本來就不會太高吧,長得倒是……

司南看見他臉的一剎那,突然一片空白。

這個人的臉,跟那天在月色下他用力記下的臉,完美重合了!

私茶營生、破廟火災……太|子|黨作的兩件惡事,看似無關的兩條線,在此處——連上了!

暖爐烘烤得熱氣騰騰的屋內,司南卻不知從哪兒感到一陣寒風,裏衣被吹得黏在了一身冷汗的背脊上,讓他感到陣陣惡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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