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怎麽樣,謝平涼長得也挺好看的吧?跟你講原來他也是頭牌之一,放他走我可不情願了,還是大人放話的……诶?诶!”
突然被拽着肩膀搖晃,容歌的隔夜飯都要吐了,眼前突然被塞來一小片布料。
“這個!”司南激動地拉着他的領子,“你看看!”
“哈?幹嘛給我看這個?”容歌頭暈眼花地接過那片布料,翻着白眼摸了摸,忽的一愣,放到鼻下嗅了嗅,“這……這是謝平涼常用的熏香啊。”
十成十了。
司南攥緊了那塊料子。
這應該是眼下最糟糕的一種情況了——謝平涼騙唐蒲離是為了殺了他。
那一晚的大火和假“小四”都是殺死唐蒲離的連環計:用火将侍衛逼得混亂,再尋機會偷梁換柱,将唐蒲離推入湖中造成溺亡假象。
如果謝平涼同王元凱關系好,那麽說明,是王元凱想殺了唐蒲離!
“你沒事吧?怎麽了?”容歌見他面色慘白,捅了捅他的胳膊肘。
“唐大人想要的東西,我這裏确實有。”這時候,謝平涼的聲音傳來,跟他的名字一樣,如同深秋潭水般冰涼,“但那東西……現在不在我身上。”
“為何?”
“我雖是一介草民,但好歹在祁氏做工做了幾年,分寸還是有的。”謝平涼的聲音低了下去,“那個東西……是要命的,我怎敢時時刻刻帶在身上?”
“若是與太子有關,我保你平安便是。”唐蒲離的聲音中帶笑,“你還信不過我嗎?”
“自然是信得過大人的,但此物牽扯的恐怕不是太子。”謝平涼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盛氏同祁氏,兩個旺極一時的世家,都折在這上面了。”
司南在屏風後聽得心一驚,掌心不知何時沁滿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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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唐蒲離的聲音仍然古波不驚,“那你有什麽條件?”
“大人待我不薄,我自不會信口開河,只是為了躲殺身之禍罷了。”謝平涼笑了,“這個東西我不敢随身帶着,将它放在我的畫舫裏,設了機關保護,大人若真的想要,可來我畫舫上取,我不收分文。”
“畫舫?”唐蒲離頓了頓,也跟着笑了,“看來你這些年過得着實惬意。”
“大人莫要嘲弄我了,都是血汗錢,一分一厘掙出來的。”謝平涼的聲音裏帶着無奈,“自從火災之後,我不能留在祁氏做工,跟着聖旨一路南行來到蜀中,為謀生在□□花樓賣笑為生了七八年才贖了身。”
“你過往的苦楚我自知曉,只是你這才贖身三年啊,就能買畫舫了?”唐蒲離的話音裏帶着不易察覺的深意,“哪裏來的這麽好營生,給我也介紹介紹。”
“不過是遇上了貴人……”謝平涼的話聲小了,“大人,我們這種倚欄賣笑的,還能有什麽正經營生?”
屋內靜默了半晌,只聽有人用指節在桌上輕叩了一聲。
“罷了,畫舫吧,我去便是。”他道,“幾時方便?”
“大人莅臨,我自然準備好酒好菜,若大人有空,那便定在後日酉時。”
正事的商議正式到此為止,之後兩人便就着茶水點心閑聊起來。話語間不難聽出,謝平涼原來是祁氏家仆,十二年前謝平涼同祁子英一同困在火海中,并僥幸存活。
臨危之際,謝平涼受祁子英所托藏下了一個很重要的匣子,之後聖上整頓京畿治安,他便拿着匣子一同來到了蜀中。
謝平涼來蜀之前,田海林不知從哪裏找到了他,讓他好好保管匣子。也就是這時候,田海林發現謝平涼和唐蒲離各持有子母扣之一,引薦了他們認識,唐蒲離這才跟謝平涼有了書信往來。可關于這匣子的事情,田海林和謝平涼心照不宣地保持了沉默。卻也不知道田海林為了什麽,突然現在松了口,同意将線索抛給唐蒲離。
謝平涼臨行之前,唐蒲離還給了他一些盤纏。可惜路上謝平涼遇上了山賊,為了保護主家臨終所托不得不散盡銀兩,來到蜀中便只能賣身求財,唐蒲離得知這件事之後讓容歌多照拂他些——比如那贖身的八八折,還是容歌看了唐蒲離的面子才松的口。
司南在屏風後越聽越心涼,這兩個人雖然看似不怎麽親近,但多年都有書信往來,頗有種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覺。交流幾乎一點就通,啞謎一個接着一個打,打完還能會心一笑,笑得司南腦袋都痛了。
完了。
司南後知後覺地發現,唐蒲離跟他關系這麽好,即使自己現在沖過去告訴他,謝平涼是個大騙子,他想殺了你,怕不是也會被當作小孩子鬧別扭地給糊弄過去。
“哎,你沒事吧?”容歌看他面色慘白如紙,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不由得又戳了戳他。
司南搖搖頭,屏息聽着外頭的動靜。一陣椅子拖拉的聲響過後,他聽見謝平涼道,“多謝大人,改日再敘。”
掐着謝平涼前腳離開,後腳司南就從屏風後沖了出來,把正坐在桌邊思考的唐蒲離吓了一跳。
“司南?”
“唐大人!”司南握住了他的手,“大人相信他嗎?”
“嗯……”唐蒲離意味不明的低哼一聲,看着他的眸色轉了轉,彎起了眼,“但現在也沒別人能相信了啊。”
司南啞然地張了張嘴。
“你不喜歡他?”唐蒲離問。
謝平涼這麽冷的一個人,跟唐蒲離聊了一炷香,就顯得冰雪消融了,一颦一笑都帶着風月場特有的風情。司南突然想起那天夜裏,他把謝平涼逼得走投無路,明明他慌得六神無主,卻還記得用小倌兒的技巧蠱惑他。
如果他蠱惑的是唐蒲離……
“不太喜歡。”司南斬釘截鐵地回答。
唐蒲離很不給面子地笑出了聲。
“我跟大人一起去吧。”司南說,“後天酉時那個酒會。”
“初一和十五會跟着我一起去的,”唐蒲離有些無奈,“你帶着那麽多人呢,應該尋個機會去把王元凱逮來,整天耗在我身上算什麽?”
“事情我都讓喜子吩咐下去了,再者,”司南死死地盯着他,“大人要做什麽才是最關鍵的。”
唐蒲離無奈地嘆了口氣,“我不想讓你淌這渾水,很危險。”
司南也不是不知道他的想法,唐蒲離想要保護他的意圖太明顯了,可若是他想安安心心接受他的保護,便也不會冒着忤逆聖上的風險硬要跟來蜀中。
說到底,司南想盡自己所能幫上他一些,他雖沒有他那麽廣闊的人脈,沒有那麽缜密的心思,卻也有手有腳,習得一身武藝,他能做到很多事情,而不是心安理得地當個混吃等死的蛀蟲。
“行了,要吵別在我這裏吵,晦氣死了。”容歌從桌底摸出一張地契,推給唐蒲離,“喏,上次打賭輸了的,你拿去住吧,別住在魏引那老匹夫眼皮子底下了。”
“容歌,”司南突然道,“魏引和王元凱,哪個在雲城的名氣更差?”
“顯然是魏引。”容歌挑眉,“對了,既然賣了這麽多情報,那就再附贈一個吧。”
“惹誰,都不要去惹王元凱。”他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否則整個雲城都将會變成你們的墳場。”
從□□花樓出來的時候,魏引的馬車停在樓門口将要起行,見唐蒲離二人出了門,便撩起簾子同他們打招呼。
“唐大人,巧得很。”魏引笑道,“幹脆一起回去吧?”
唐蒲離掃了一眼坐在前頭打瞌睡的馬夫,也懶得戳穿他在這裏等了多久,懶洋洋道,“不了,賭贏了座院子,就不回去叨擾了。”
“這……”魏引轉向司南,“那司公子同我一道回去,給唐大人收拾些東西?”
司南微微躬下身子,“多謝大人好意,可屬下在城中還有些事情要處理,晚些自己回去便是。”
唐蒲離眯了眯眼,剛要諷刺諷刺這個司馬昭,突然感覺有一道令人倍感不适的視線掃來。
不,準确來說,不是向他的——唐蒲離不動聲色地擡眼,發現本來昏昏欲睡的馬夫不知何時突然坐直了身子。
年過不惑的老男人一身粗布衣裳,髒得至少有半年沒洗過,動作遲緩得像七八十歲的人,但一雙渾濁泥濘的眼珠子卻很是靈活地從逼仄的角度望來,直往司南身上撞,仿佛要把什麽東西摳下來一樣。
實在不是唐蒲離亂吃飛醋,這猥瑣的視線本身就帶着倒胃口的惡意。
“大人?”司南悄悄拉了拉唐蒲離的衣角,費心應付魏引的他顯然沒注意到令人作嘔的注視,低聲提醒道,“魏大人說要送齊安過來,問你要地址呢。”
“呵呵……多謝魏大人好意。”唐蒲離漫不經心地收回視線,斂下了眼底的驚濤駭浪,“還是讓他鍛煉鍛煉身體,自己找過來吧,反正他鼻子靈。”
司南眨了眨眼,他怎麽感覺唐蒲離身上的戾氣突然很重。
魏引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聽出他言下的趕客之意,“也罷也罷,那改天再請唐大人喝茶。”
容歌給唐蒲離的院子頗為偏僻,并不大,但背靠城郊,矮山掩蓋,很适宜駐軍。雖然嘴硬說着是賭輸了随便送的院子,但顯然容歌是花了心思選的。
有了院子,魏引就沒有理由再監視着他們。唐蒲離讓侍衛将東西都搬了進來,司南去将齊安打包提了回來。将東西都收拾完,再指點指點齊安的劍法,便也到了洗洗睡下的時候。
司南臨睡前特地去了趟唐蒲離的院子,遠遠地瞧見小四小五一左一右在門口守着,裏頭還有兩個人影……這架勢,他之前在皇宮壽宴前也經常見,往往是唐蒲離要謀劃什麽大事兒了。
或者說,要瞞着他謀劃什麽大事兒了。
“師父。”齊安拽了拽他的衣角,“師父跟唐叔叔的架還沒吵好啊?”
“你別叫他叔叔……”司南無奈地牽着他往回走,“這不算是吵架,頂多算是……我們想要的,和對方想給的,不太一樣吧。”
司南想憑自己的力量幫唐蒲離,但唐蒲離只想讓他乖乖呆在安全的地方。
唐蒲離想要司南回應自己的追求,但司南卻仍然迷茫着自己的心意。
“啊?”一貫沒有起伏的語調念着疑問句,大概也就是能從那雙微微睜大的眼睛裏瞧出些迷惑來了。
“大概就是,我想用一柄劍換他的一柄劍,但是他卻想用他的一壺酒換我的一壺酒。”
“你給他酒,再從他那裏拿劍不就好了。”
“哪有這麽簡單,”司南忍不住敲他的頭,“且不說我能不能從他那裏拿來劍,我首先就沒有酒給他啊。”
“敲我幹嘛,”齊安眼裏的水光委屈地閃了閃,指着他的腰間,“這不就別着一壺嘛。”
“你這——”司南無可奈何,“我只是打個比方!”
“我也是打個比方,”齊安眨眨眼,搖頭晃腦道,“師父別着酒,別的太久,卻忘了自己有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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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司南:好家夥,宮裏的出來的人一個個都不講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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