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唐蒲離回頭,他的小孩兒杵在那裏呆呆地盯着他,滿臉寫着不可置信。
“過來啊,”他笑出了聲,“你不想走了?”
司南撓了撓臉,跟着他邁出了破了洞的艙室,走到了靜悄悄的甲板上。
火是從船底開始燒的,現在明火還沒蔓延到甲板上,黑煙卻已經肉眼可見地彌散在了空氣中,夜風也吹不散了。
“現在……已經戌時了嗎?”司南看着天上的明月,總感覺一個時辰過得太快了些。
“當然沒有。”唐蒲離挑了挑眉。
“那他們提前了計劃?”
“是他們被提前了計劃。”唐蒲離解釋道,“我方才不是說過,我知道謝平涼一直在騙我,也知道他與王元凱沆瀣一氣,所以這場顯然是鴻門宴。既然我有膽量來,那當然得做些準備了。”頓了頓,面容上浮起了幾分奸詐的笑意,“将計就計,提前燒船,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你早知道他們要燒船?”
“稍微觀察一下船上最近的進貨就知道了。”唐蒲離挑眉,“大半夜運那麽多水果,好一個此地無銀三百兩。”
“可是船上沒有初一和十五他們吧?”司南皺眉道,“我剛剛在船上轉了一圈,沒見着哪裏藏着人,難道他們也是喬裝上船了?”
“謝平涼把整個船看得密不透風,除了琴師和畫師是從容歌那裏請的,之外壓根找不到能塞人的地方。”唐蒲離摸着下巴,突然彎起了眼,“可惜,他們寧可劃船,也不願意穿裙子。”
“這頁能翻篇了啊……”司南嘟囔着,張口就是一個噴嚏。姑娘家的衣服就為了追求飄逸,一點也不保暖,他一個練武的大老爺們都有點扛不住。
“披上吧。”唐蒲離将自己的外袍罩在了他肩頭。
“可是大人……”司南看着他略顯單薄的中衣,有點想把袍子還給他,手指剛動就被他按住了。
“披着。”唐蒲離蹙了蹙眉,不滿道,“之前我們不熟,你跟我客氣就算了,現在你還糾結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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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眨了眨眼,想起上一次借他的衣服穿還是帶五公主落水的時候,那會兒腦子裏淨想着怎麽掙錢還他衣裳,結果賴到現在也沒還,還多蹭了一件。
司南穿着這件仍然對于他來說有些寬松的袍子,忍不住嗅了嗅衣領,還是那一貫好聞的尚書府熏香。
“小狗嗎?”唐蒲離輕輕掐了掐他的臉。
司南被抓了個正着,才意識到這個動作看起來有多麽奇怪,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卻見到一個人影踉踉跄跄地出現在船尾,連滾帶爬地朝這邊跑來,身後還跟着幾個虎虎生威的大漢。
“臭老頭子!”青爺的怒吼一下子從船尾傳了過來,卷着空氣中愈漸濃重的焦味兒和火星子。
“火燒過來了啊。”唐蒲離意味深長地看着來人。
只見漆黑的夜色中,一個年邁的男人帶着一身的血狼狽地跑了過來,看着唐蒲離,仿佛跟看到了救星一樣,幾乎是餓狼撲食般沖了過來,要拉住他的衣袖。
唐蒲離不着痕跡地讓了讓,一片衣角都沒讓他碰到。
“官爺!官爺!”他沒撲着東西,一個狗吃屎摔在了地上,慌亂地爬起來,仰起頭朝他道,“我都按照你說的辦了,火都燒了,你看你答應我的錢……”
司南站在唐蒲離身側,握緊了泛着涼意的指尖。那張臉即便已經腫成了豬頭,血液都在臉上凝固成了一團,他還是能第一刻認出這個人。
忽然,溫熱寬大的手掌從身側伸了過來,将他的拳頭輕輕掰開,将涼透的指節珍重地握在掌心。
“一千兩銀子是吧,我記得。”唐蒲離看着他,眼角噙着很涼很涼的笑意。
“那……”李氏臉上露出的一抹喜色,在見到唐蒲離手中露出鋒芒的拐杖之時,消失殆盡。
“你頭七的時候,我會記得給你帶一千兩冥幣的。”
司南幾乎沒看清他怎麽出招的,李氏的身體已經軟軟地倒在了地上,腦袋沿着甲板咕嚕嚕滾到了那一頭的青爺腳下。青爺身後,氣喘籲籲的謝平涼也聞聲趕來,見狀臉色一白。
“唐蒲離!”青爺一腳踹飛了李氏的頭顱,提刀欺身上前。
司南腳步一動就想動作,手卻被唐蒲離抓得死緊。下一刻,他們面前黑影一閃,黑衣侍衛持劍穩穩地攔住了青爺的攻勢。
“十五?”
“幫主?”青爺臉上大驚,手上的刀都有點拿不穩。
“十五是什麽幫主……”司南轉頭看唐蒲離,後者也聳了聳肩。
“以前江湖上一個老門派了,整天劫富濟貧的,”初一将劃來的船綁在一旁的暗礁上,也翻上了甲板,蹲在船舷上解釋道,“估計是青爺這群山賊的開山鼻祖。”
一旁的謝平涼不可置信地往後瑟縮了兩步,視線落到了司南臉上,沒什麽血色的臉突然泛起了紅意,眼睛也瞪大了,“你……竟然是你!”
“你之前見過他?”唐蒲離奇怪地看着謝平涼。
司南眨了眨眼,想來這會兒謝平涼應該是想起之前小樹林的時候了。
謝平涼愣了片刻,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要逃,卻被早已伺機在旁的初一一把拽住了衣領。
“既然如此,那就回去慢慢聊吧。”唐蒲離笑眯眯的語氣與平日裏聊天幾乎無異,卻令人不禁寒顫起來。
謝平涼被他望進眼裏,這才發覺到,天羅地網已經在不經意間編織起來,如牢籠将他囚禁于中。”
船上已成定局,沒有司南插手的份。
青爺雖然認出了十五,但仍然執意要跟他一戰。兩個人從船上打到岸邊,岸邊打到街上,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人影。
唐蒲離有要事要問謝平涼,讓初一提着人跟他回去了。他雖然巴不得司南跟他一起走,但始終拗不過司南的執着,也只能讓他留下來。
當熊熊大火吞沒了五成的船身之際,燒穿了的底板開始灌水,船身慢慢傾斜過來。那些無辜留在船上的家仆、夥夫、甚至同司南一道被遣來的琴師們從迷香的睡夢中清醒過來,哭喊着互相踩踏着,哀嚎響徹了夜空。
袁望喜趕來的時候船頭已經觸到了水面,所有的人都集中在了船尾上。看着那水面上遙遙零星的小舟,絕望地大喊着。
司南試圖讓他們安靜下來,聲音卻很快被淹沒在了尖銳的號泣聲中。他所能做的,只是扶起不知何時跟父母走散的孩子,哄着她讓她不再那麽害怕。
畫舫沉沒并不是如戰争般巨大的災難,卻也足夠讓很多無辜的人喪命。
司南背着那個小女孩兒扶着木板游到了岸邊,女孩兒已經哭得昏了過去。袁望喜也在他身側停下船,船上滿滿載着的男女老少哭着喊着朝他們道謝,相互攙扶着往城裏去。
“南哥,這是最後一船了。”袁望喜看着岸邊停下的三三兩兩船只,長出了一口氣,将他從岸邊拉了上來,“還好,還算及時,救下了不少人。”
“但是還是沒能救下她母親。”司南将背上昏睡的女孩兒交給聞訊而來的老妪。
“船上太多人了。”袁望喜給他遞了條幹布巾,望着沉沒在水中的巨大畫舫,沉沉地嘆了口氣,“王元凱與百姓明明關系這麽好,到底為什麽還是要不惜做到這個地步?是王元凱在欺騙百姓嗎?”
“青爺并不愚昧,能讓他信服的人……”司南搖了搖頭,“王元凱可能也是無奈之舉。”
“可是隐瞞私茶就這麽重要嗎?”袁望喜皺了皺眉,“怎麽想都是王元凱為了一己之利啊,為什麽百姓要幫他?”
司南抿了抿唇,這件事他也一直想不通。
突然,夜風中傳來了熟悉的人聲。
“師父!師父!”
“诶诶——小家夥你慢點跑——我跟不上啊——”
司南回過頭,竟是心急如焚的齊安拽着上氣不接下氣的容歌跑了過來。
“師父,城裏出事了!”齊安急得很,沒什麽表情的小臉漲得通紅,拉着他的袖子說,“魏引連夜離開雲城,臨走前還散布消息說唐叔叔抓走了謝平涼,雲城百姓聞言紛紛義憤填膺,揭竿而起,拿着棍棒說要去取唐蒲離的項上人頭!”
雲城已經如沸騰的油鍋般喧鬧,街上到處是自發起義的百姓,敲鑼打鼓,磨刀放炮,吵鬧不絕。司南擦着夜色路過的時候仔細聽了一聽,發現他們竟然是想讓唐蒲離放了謝平涼。
所幸,唐蒲離的院子所處偏僻,還沒有被街上的百姓圍堵。司南跳下院牆,急切地想要找唐蒲離,迎面卻用臉接到一條幹布巾。
“去,洗個澡。”
“唐大人,外面的人——”
“洗個澡,換身衣服,再跟我講話。”唐蒲離笑着打斷了他,“不然,我可以給你洗。”
司南癟了癟嘴,知道他說到做到——不說身旁那笑眯眯已經捧着幹淨衣裳等着的小四,就說唐蒲離本人,也能直接上手把他扭送至澡盆。
于是速戰速決地解決了洗澡,換上幹淨溫暖的衣裳,司南絞着還沒幹的頭發,拔腿就沖向唐蒲離的院子,冷不丁迎面就遇上了一陣淩厲的劍風。
“司公子?”
“小南!”
纏鬥的十五和青爺停歇了片刻,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向一旁挪了三尺,又繼續沒入了刀光劍影之中。
這倆人怎麽還在打!
“站在那兒幹什麽,”唐蒲離坐在廊下的搖椅裏,朝他招了招手,“快來看看,江湖頂級高手的切磋不是什麽時候都能見到的。”
司南捂着頭上的布巾小跑了過去,蹲在了唐蒲離身旁。
“大人,外面的那群人……”
“沒事。”唐蒲離眯着眼看着院子中飛蹿人影,“十五跟青爺打賭,若是他輸了,我們就退出雲城放棄查案,若是他贏了,他就會配合我們,幫我們說服雲城的百姓和王元凱。”
“可是……”司南看着逐漸被青爺逼到了角落裏的十五,“看上去好像十五有些生疏了。”
“無妨,我們是不會輸的。”
司南以為唐蒲離是對自己的人很有信心,結果卻聽到了一陣布料窸窣的聲響,轉過頭一看,唐蒲離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枚飛蝗石。
司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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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青爺:年輕人,你不講武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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