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待齊安離開以後,齊禮才稍稍松了口氣,可就在這走了個神的檔口,騎在高頭駿馬上的他的四弟又無情地刺穿了他的肩胛。
“大皇子,我們還是撤吧!他們人太多了!”皇帝親衛也個個挂了彩,将他團團護在內,疲态盡顯卻勉力支撐着。
“跑?”齊景拿着□□,身披盔甲,俯視着狼狽的昔日太子,冷笑一聲。
“你以為你跑得了?”
齊禮深吸一口氣,一截一截地将這口氣小心翼翼地呼出,同時握緊了手裏染着鮮血的鈍刀。
齊禮不喜歡他所有的弟弟。
無論是表面溫良的四弟齊景,還是向來沉默不語的齊安。在他看來,他是嫡長子,地位崇高,又深受父皇大臣愛戴,繼承皇位是理所應當之事,而他兩個弟弟都是多餘的。
盡管如今發生了這麽多事情,齊禮知道自己與皇位無緣,卻仍然固執地認為自己得不到的,他那兩個低賤的弟弟也不應該得到。
他主動向父皇提出要回宮,起初并不是為了那個可有可無的齊安——他只想殺了這礙着他繼承皇位的賤|貨。
可就在他臨出發之際,他那年老的父皇将他一手培養的親衛都交給了他,告訴了他沈奇與司南等人擊潰四皇子私軍的謀劃。
“禮兒,”年邁的皇帝已經很久沒有這麽親昵地稱呼過自己的長子了,“請你務必保護好老六。”
他只有三個兒子,老大廢了,老四反叛了,齊安是傳承齊氏天下最後的希望。這一點老皇帝清楚,那個叛逆的齊景自然也知道——他絕對會殺了齊安。
齊禮是個很惡劣的人,他自私自利,偏激易怒,視人命如草芥,但若是說他有哪點好,那也許是尊敬父母了。而若是硬要父母之中比個高低,那他應當是更尊敬父親的。
他年幼時坐在皇帝的膝上,被他的大手裹着一點點寫字抄書,認圖作畫,累極了就在父皇寬闊的懷中睡去。他在沙盤裏見過齊氏天下的江山,聽過父皇與大臣商議着民生大事,看過朱筆下批閱下的一本又一本奏折。他對這個征服着遼闊疆土,讓萬千人俯首臣稱的男人有着打心底萌生的敬佩,從孩童時期一直延續到了成年之後。
如果是父皇的命令,他可以無條件遵守,因為那是他最敬重的人。
齊禮看着被齊景慢慢縮小的包圍圈,咬着牙握緊了武器,做好了背水一戰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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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在這關鍵時刻,一個女孩兒從院子前慌張地跑過。臉沒能看得清,她身上的服飾倒是五公主的樣子。
“殿下,五公主剛剛……”齊景的屬下低聲道,“比起已經被抛棄的廢太子,五公主更受寵,應該也更有用些。”
齊禮見齊景裝模作樣地眯了眯眼,似乎是在思考,那些聽命于他的私兵也有些松弛下來。他與皇帝親衛對上視線,突然行動,擊其不意,将包圍圈生生地撕開了個口子,飛快地逃開了。
盡管齊禮牽制住了一部分四皇子黨人馬,仍然有近百人的小部隊緊咬着袁望喜。
袁望喜将齊安護在身前,在數十弟兄的掩護下沖入了叢林掩映的禦花園,可暗處的流矢還是從刁鑽的角度襲來,刺穿了他的肩胛骨。
“呃——”袁望喜身形一晃,險些跌落|馬背。
伏在他身前的齊安感覺後背一暖,回身摸了滿手的粘稠。
“可能沒辦法按計劃了……”袁望喜勒馬停在假山背後,勉強尋得一個喘息的機會,“六殿下,屬下先将你送出宮。”
“那你呢?”齊安沒什麽表情的反問着,“你想沖回去跟他們拼死一戰?”
“那也不能看着齊景攻占……”
“師父讓你照顧我,并不是要你帶着弟兄去赴死吧?”齊安幹脆地打斷了他,“再者,你将我送出宮又有何用?宮外又能比宮中安全多少?”
“六殿下……”
“計劃照舊。”齊安直起身子,将他艱難地扶下馬,轉身又跨上那匹比他都高的馬,“我們交換任務,你受傷不能集中私兵,那就我來。”
“等等,太危險了!”袁望喜踉跄着要起身,可腿上的傷口讓他痛得站都站不起來,“六殿下,屬下實話說,當今聖上只有三個子嗣,太子已廢,齊景反叛,只剩您了!”他伸手拉住了馬的缰繩,“殿下,恕臣直言,您是這天下的希望,未來的君王,千萬不能——”
“你既知道,那便放手。”齊安抽去了他手中的缰繩,坐在馬上俯視着他,“袁望喜,你沒有資格違抗孤的命令。”
袁望喜怔住了,也許是失血過多,他的視線都有些恍惚起來,眼前分明是一個十歲出頭的孩童,他卻仿佛像是看見了所向披靡的帝王和他身後閃爍着的萬千河山。
齊禮倉惶從四皇子私軍手下撿回一命。而齊景的目标也不是他這個廢太子,私軍只追了一炷香,見找不到人,便放棄了窮追不舍。
齊禮在禦花園的樹林中徘徊片刻,等到私軍盡數離開之後才行動。他此行的目的是保護齊安,而他方才也正好瞧見齊安往這個方向來了。
他帶着負傷的數十名親衛在林中小心翼翼地穿行,半途中突然聽見身旁的草垛傳來窸窣聲響。
“殿下!”親衛趕緊上前,将齊禮護在身後。
誰料片刻之後,竟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從草叢中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雖然她渾身都是擦傷和血跡,但齊禮還是一眼認出,她就是方才自己與齊景對峙時引開四皇子黨視線的那個“五公主”。
皇帝寵愛小女兒,齊禮也是知道的。真正的五公主早就同淑妃一起出宮避難,留下的這個不過是混淆視線的替身罷了。齊禮記得,這應該是五公主手下一個與她年齡相仿的婢女,叫……
“大皇子殿下!知雲見過殿下!”
是了,她娘之前還在東宮當婢女,不懂事得很,他不過小小懲罰了一番,那女人後來就弄出了那麽大的事情。
知雲見到齊禮的一瞬間,仿佛見到了救星一般,哭着沖了過去,拉着他的衣擺苦苦哀求道,“求大皇子救救奴婢吧!齊景的人馬追着奴婢不放!”
齊禮眯起眼,他剛剛才甩開了四皇子黨的人馬,可不願意再沾上麻煩,想想這是那個惹事女人的孩子,就更覺得晦氣了。
“殿下,有馬蹄聲靠近了!”親衛小聲提醒道。
知雲臉色一白,“那也許是追着我來的……”
“依卑職所見,還是不要帶着她為妙。”親衛冷靜地建議道,“我們此行還有更重要的任務,方才已經折損了三成的弟兄,若是再有損耗,恐怕……”
“可是奴婢剛剛救了殿下啊!”知雲死死地抓着這最後一棵救命稻草,充滿鮮血與髒污的臉早已哭得涕淚縱橫,“求求殿下了!只要将我帶出宮殿就行了!殿下行善,定好人有好報啊!”
好人有好報?
齊禮聞言不由得笑出了聲,冷冷的笑聲刮着知雲的臉,就像被北風抽打過了一般生疼。
知雲從來都沒有忘記自己母親的死狀、年幼時候受到的欺辱、還有決意複仇的滿腔信念。可現在她渾身都是傷口,齊景的刀就在背後,自己的腦袋随時都有可能落地——死亡邁着它緩慢的步伐,一點點朝她逼近。
在死亡的恐懼面前,從前的仇恨和厭惡不複存在,想要活下去的念頭占據了她全部的思緒。
知雲比誰都害怕死亡,她是個怯懦的人,留下來當五公主的替身只是為了報答淑妃的恩情罷了,她一點也不想死!
無論用什麽辦法,求助什麽人,出賣什麽,她都要活下去!
“好啊,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齊禮笑完,竟然真的一把将她撈上了馬背。
“多謝殿下,多謝殿下!”知雲在馬背上念念有詞地道謝,痛苦的淚水奪眶而出。
“那自然是不客氣的。”齊禮意味深長道。
還沒等知雲反應過來不對勁,齊禮便抓着她的後衣領,無視了身旁親衛的驚呼聲,徑直迎向了不遠處找來的四皇子私兵。
“那不是五公主嗎?!”
“找到了五公主了!”
馬蹄聲驚動了兵馬,錯亂的馬蹄聲很快跟上了齊禮的馬,齊禮躲過身後的流矢,飛快地往跟前奔馳着,直到宮門前才停下了腳步,将面色刷白的知雲扔了下來。
“到了,你說的宮門。”
“可、可可是大皇子,這門,這門——”
這扇門是鎖住的。
足足一個指節厚的鐵門,足足手掌寬的三把大鎖,她拿什麽砸開門?!她面前又是一條極長的巷子,巷子口堵滿了兵馬,擋住了她唯一的去路。
那些人的目标不是自己,只要自己跑得足夠遠,他們便不會窮追猛打。而她在宮外茍延殘喘了數年,比誰都清楚京城的暗道小路,只要能離宮,她一定能擺脫追兵!
生存的希望就在一牆之隔的宮外,可齊禮将她永遠地扔在了這裏。知雲擡起臉,淚眼模糊的視線中,她只能聽到齊禮那慣常的陰笑。
“好人有好報?笑話,我就不是什麽好人,你不是最清楚的嗎?”
齊禮輕蔑地掃了她一眼,只留下這一句話,便在追兵趕來前趁機□□離開了。
知雲背抵着厚實的鐵門,看着如期而至的追兵,手腳冰涼地跌坐在了地上,連辱罵或者驚叫的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她這才反應過來,齊禮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救她——他只是利用她将四皇子私兵引出禦花園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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