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司南是被趕路的馬車生生颠醒的。
青爺給的假死藥剛失了藥效,他醒來的時候感覺渾身上下千鈞重,仿佛睡了有幾千幾萬年一樣。沈奇就坐在他身側,緊張兮兮地盯着他,似乎生怕他就這麽一睡不醒了。
司南顧忌着傷口小心翼翼地起身,撩開簾子看了看陰沉的天色,看車程他睡了應當有三日餘,富麗堂皇的宮殿已經在仲春濕淋淋的濃霧中化成一道剪影,連同着窸窸窣窣的騷動都被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京城早已不是聖上的京城,祁子英和齊景分別藏了兩股軍,就好像兩把大刀橫在京城的脖頸上。若是同時落下,就是神仙也救不會這個支離破碎的朝廷,唯一能破局的方法就是讓他們自相殘殺。
好在,他們二者之間隔了個唐蒲離。
祁子英與齊景都在想辦法拉攏唐蒲離極其身後的勢力,他們也同時都認為唐蒲離極其在意司南:唐蒲離會因為司南性命無憂而考慮合作,卻會因為司南出了差池而拒絕與一方合作。
可問題是保護一個人遠比殺掉一個人要難上許多。誠然,為求合作他們都不得不答應保護司南的安全,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與其讓自己在競争中得勝,不如先讓對方先失去參賽資格——比如說,對方殺了司南。
不需要對方真的動手,只要自己動手,再将罪責嫁禍給對方即可!
因此可以預料,他們不僅遲早會動手,而且定要竭盡全力嫁禍給對方。那麽反過來想,若是司南想辦法讓自己“死去”,便剛好能達成讓祁子英與四皇子黨雙方自相殘殺的目的:他的性命在雙方都不知情的時候受到了威脅,他們必然會互相懷疑是對方下了黑手。
司南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十成十躲過暗算,那麽既然早晚都要挨一刀,還不如自己先下手擾亂對方。
不過事實上,唐蒲離是理性控制感性的人。司南總覺得他們倆的大前提就錯了:就算唐蒲離真的在意他,也不會因為他的死而選擇與某一方合作,能左右唐蒲離抉擇的,一定是成敗的幾率和兩方的能力。
換句話說,唐蒲離認為哪一方能掃去當今朝廷上的陰霾,為苦難的百姓帶來太平盛世,他便會選擇誰。即便這一方真的殺了他,唐蒲離也絕對會憋到局面穩定後再想辦法報仇——君不見他為了扳倒太子憋了多少年?
可是無論如何,司南只要還活着,他仍然會成為唐蒲離受制于人的理由。只有他“死”了,唐蒲離才能肆無忌憚地做他想做的事情。
因此,無論是為了自己的計劃,還是為了唐蒲離,司南都認為自己非“死”不可。
“沒事吧?”沈奇在旁遞上了一杯熱茶。
“不如感謝這奇藥,傷口愈合的速度比往常更快。”司南道了謝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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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你所料,你死了以後,四皇子黨就正式發動了兵變,祁子英的兵馬也逐漸聚集在了京畿,前幾日就開始就劍拔弩張,不知何時舉兵,”沈奇遙遙望着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故鄉,難得憂郁地嘆了口氣,“京城是徹底淪陷了。”
“不過喜子他們應該來得及撤走。”司南拍拍他的肩,“況且陛下身邊還有你兄長,不要緊的。”
“确實,”沈奇點點頭,“聖上明面上勒令廢太子離宮之後,實則混淆視聽。淑妃當晚便帶着宮裏幾個娘娘和五公主,攜同聖上一并在兄長的護送下離宮,如今應該安全抵達了。”他頓了頓,湊過來好奇道,“不過我倒是很奇怪,你怎麽想到用廢太子換聖上離宮的?你不讨厭他嗎?”
“讨厭倒也……算不上。”他想了想,“只是合适罷了。”
司南決定自己“死期”的那一天,就開始尋覓合适的殺手。
這刺殺需要滿足三個條件,其一不能太刻意,祁子英和四皇子黨都是人精,被他們發現了端倪,計劃就全跑了湯;其二不能太低調,他必須死在衆目睽睽之下,死得徹徹底底;其三,也不能太激烈,青爺的假死藥能讓他心肺跳動極緩,不被太醫察覺,過數十個時辰方可恢複,但若是他真的被刺中了要害失血過多,那便是真的恢複不了了。
他思來想去,只有齊禮是絕佳的人選:齊禮憎惡他,動手合情合理;大鬧祭典,讓他死得足夠光明正大;又被關了許久,武藝疏漏,能控制不被傷及根本。
“其實比起合适,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司南道,“齊禮雖然被廢,但還是聖上的長子,借貶斥太子之名還能保下他的性命,不然聖上也不會同意這個計劃。”
沈奇摸了摸下巴,“也難怪,我想怎麽淑妃吹吹耳邊風,聖上便答應了呢。”
司南将計劃寫到最後,覺得一切都很完美——除了會給唐蒲離造成過嚴重的心理陰影之外。
思及此,司南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起唐蒲離式冷笑,感覺後背涼得一個哆嗦。
“小南,把京城留給唐蒲離真的是個正确的選擇嗎?”沈奇靠在軟墊上,向來精力充沛的他難得的面露疲憊,“在我們明知唐蒲離很有可能背叛齊氏朝廷的情況下,這真的正确嗎?”
“并不,但這也是無奈之舉。”司南苦笑了笑,“京城的紛亂固然嚴重,可若是邊疆不保,當朝的氣數便真的盡了。”
他的視線望着馬車駛向的西方,那裏有他熟悉的沙土與鮮血,兵器與鐵鏽,可那個曾經帶着他橫掃萬千戰場,手握旌旗驅除鞑虜的男人卻已經不知所蹤。
“即便京城被攻占,可京城的兵馬也只占當朝的四成,只要我們提前掌握剩下的六成,也并不是不能回救。”司南輕輕拍拍他的肩,“小沈公子,那些可都是你兄長之前帶過的兵馬,靠你了。”
沈奇惆悵地嘆了一大口氣,“我這才是第幾次領兵作戰啊,這都不是揠苗助長,簡直是把我這根好苗苗連根拔得恨天高啊!”
司南被他的形容逗笑了,牽動了胸前的傷口,一邊笑一邊倒抽冷氣。
“小南,”沈奇攬過他的肩膀,好奇道,“以你對唐蒲離的了解,你覺得他會幫齊景還是祁子英?”
“我……”
司南一怔,垂眸思忖了片刻,還沒下定論,行駛着的馬車突然毫無征兆地停下了。
“小沈公子,”馬夫猶疑的聲音傳了過來,“有個自稱是前宰相的人攔了馬車,您看……”
“前宰相?!”司南顧不及胸前的傷口,撩開馬車的簾子往外探出頭,正見一個年過半百卻精神矍铄的男人朝他們躬身淺淺一禮。盡管此人風塵仆仆,兩頰也因為露宿風餐而消瘦下去,一舉一動仍然風度翩翩,教養極佳。
“前宰相唐古不就是唐蒲離他爹麽?不應該在京城?”沈奇也驚訝地湊了過來。
“正是唐某。”唐古向他們拱手道,“見過司校尉,小沈公子。”
司南雖印象裏從未見過唐蒲離的父親,但男人擡起頭的一瞬間,司南便能十成十肯定,這一定是唐古——他們父子倆太像了,不僅僅是眉眼,連氣質都相近。司南甚至覺得,唐古一定就是唐蒲離年老之後的樣子。
“不知不覺中都長得這麽大了。”對上視線,唐古朝司南和善地笑了笑。
“唐老先生見過我?”司南撐着傷想下去,唐古卻快步走到馬車側邊,按住了他的動作。
“唐某曾與好友祁果在江南盛氏求學數年,只不過當初登門拜訪先師之時,你還尚且年幼,不記得很正常。”唐古微笑道,“軒朗,好久不見。”
名字真的是個很奇妙的東西。即使多年不用,再一次被人喚起的時候,司南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幼時無憂無慮、肆意撒嬌的時光中。
“诶?”沈奇一愣,剛想回頭問司南,卻見他猛地紅了眼眶。
“小朗,”唐古溫柔地摸了摸他的手,“唐某那個不成器的兒子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
“他……唐大人……”司南吸了吸鼻子,壓下心頭的千言萬語,“唐大人很好。”
“那小子也混成了大人啊,”唐古不由得失笑着搖了搖頭,“小朗,他雖是我兒,但我仍然要提醒你,他遠比你想的要複雜。”
他沉沉地嘆了口氣,“唐某也要赴往邊疆,小朗若不介意的話,可否讓唐某同行?”
司南死後、同時也是樞密院封禁的第四日,四皇子黨終于率先按捺不住,舉兵攻向皇宮。
按照計劃,齊安同沈武護送父皇、五公主與幾位娘娘去往京郊的避難所安頓下來便折返回了宮殿,途中還遵照司南的囑咐給唐蒲離送去了信箋。齊景大兵攻入皇宮的時候,他還在跟袁望喜交接對付四皇子黨私兵的對策。
——那是晚歸的沈奇從蜀中帶來的情報。
四皇子黨的私兵家屬幾乎全都集中在雲城,沈奇在司南等人歸京之後,動用公主府的權利借來了一部分蜀軍,偷偷切斷了四皇子派來接替王元凱盯緊雲城的眼線,并将此隐瞞下來。
之後他根據雲城青壯年參軍的情報,挨家挨戶以送信的名義得到了私兵家屬親手寫下的家書。這一沓家書不僅證明這些家屬脫離了齊景的控制,更能勾起士卒的思鄉之情,從根本上擊潰四皇子黨。
而齊安便是要與袁望喜一同散布這些家書,原本袁望喜打算自己率兵抵抗四皇子私軍,将這些人馬都集中到一起,由齊安分發書信,可這一沓厚厚的信箋還沒交接完,四皇子黨的鐵蹄就踏入了齊安的宮殿,兵器的鐵鏽味與血腥味充斥滿了這座小小的屋子。
“愣着做什麽?跑啊!”廢太子持刀破窗而入,身後帶着數十個皇帝親衛,将伸向二人的刀槍格擋開去。
“你……”齊安一愣,他以為齊禮應當與父皇一同避難的。
齊安是自己主動願意留下來吸引視線的。皇帝尚且能稱病不露面,可他作為皇子,若是突然消失,必然惹人起疑。而若是他留下來,旁人也會認為皇帝不會将他年幼的小兒子置之不顧,便不會往出宮避難的方向想。
可廢太子沒有留下的理由,再者,他作為被貶黜的皇子,離開是符合常理的。
“你什麽你,要不是情況緊急,我早想連你也一起殺了。”齊禮白了他一眼,身上已經被四皇子黨的刀劍刺得渾身是傷,“我可不想死在這裏,快走!”
齊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跨上了袁望喜牽來的馬,擦着槍林彈雨沖出了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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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小的插播一段與文無關的碎碎念TAT
其實一開始存稿這篇的時候預料到了會爆冷的可能性,但沒想到爆冷竟然能爆到北極去了(可惡我的研究還是關于北極的,北極現在夏天都能通航了,壓根沒我這文這麽冷!)
思來想去,除了文本身有待加強以外,可能還跟文案文名題材這些外界因素有關,我也有點無奈,大概因為這文本身就沒有很突出的梗或者萌點,我實在是不知道怎麽改,所以就在文案前加了一句話,如果大家覺得不适請留言,我之後撤掉(我太難了嗚嗚嗚
雖然但是,我本身是一個挺為愛發電的,所以一直單機存稿了,再難大家也不用擔心後面的劇情崩盤或者爛尾,我個人覺得還是有給主角們一個比較妥帖的結局的。
以上,感謝追讀至此的小天使們,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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