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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的土地在十餘年前的火災之後就被征收了,當時農戶撤離,留下了好幾廢棄的茅草屋。淑妃帶着宮裏的幾個丫鬟,已經在這不算屋子的屋子裏躲了好些日子。
年久失修的屋頂漏風又漏雨,屋內的家什早就被蛀爛了,勉強撿了幾個木板往地上一鋪,權當床用。
逼宮的消息直到第三天晚上才傳了過來,淑妃便一點睡意也無,讀完小六傳來的信,便靜靜地坐在窗邊望着手中的黑曜石發呆。
這顆黑曜石本是她送給司南的,可那個固執的青年卻在再次拜訪之時,執意将它還了回來。
淑妃還未出閣的時候,曾跟随母親歸寧盛氏,那時候還見過牙牙學語的司南,一向嚴肅的盛易把他抱在懷裏,拿麥芽糖逗小孫兒,眼睛都笑得找不着縫。
轉瞬之間,盛氏便化為了虛無。淑妃的母親是庶女出身,好歹逃過了一劫,可也因為思念成疾,在盛氏覆滅後的沒幾年便早早地逝去了。随後不多久,她那念舊情的父親也撒手人寰,将産業交給了叔父打理。可她叔父拿了錢,卻還想要權勢,逼她投了入宮的牌子。
她人生的頭十幾年過得孤苦又寂寞,直到生下了活潑可愛的沁寧公主,看到平日肅然的皇帝在小公主面前威信全無之時,她突然體會到了多年前盛易含饴弄孫的幸福。
為了沁寧,她願意付出一切,只要沁寧能健康、安心地活下去。
她很清楚,若是齊氏天下覆滅了,老皇帝離世了,沁寧作為前朝公主一定得不到好下場。在性命無憂之時,她尚且可以考慮當唐蒲離的眼線、除去皇後和太子這些瑣事,但朝廷不穩之時,她便能立刻斷了之前的所有合作。
答應司南的計劃也許是這個朝廷唯一的生路,當時聽完青年的闡述,她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也許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她和明妃很相似,宮中的日子實在是太孤寂,孩子成為了唯一的寄托。身為母親,她們能為孩子傾其所有,哪怕是性命也在所不惜。
“噠噠噠——”
門口傳來了錯落的馬蹄聲,淑妃起身推開茅草屋吱呀作響的破門,迎面撞上了帶着藩帕軍前來的小六。
“這院子未免也太破、太小了些。”祁子英牽着馬在狹小的庭院裏巡視一圈,不可置信道,“人呢?”
“人,不就在這裏嗎?”淑妃攏了攏耳邊的散發。盡管她已經有些日子沒洗漱,身上沾滿了塵土,但舉手投足之間還是原來的優雅。
“誰要你這個女人?我是說……”祁子英話頭一頓,臉色驟然變了,伸手要去掐一旁的小六,被她靈巧地躲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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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騙我?皇帝不在這裏?!”祁子英睜大了眼睛,粗啞的嗓音拔高了音調,顯得更加吵鬧難聽。
“祁公子,你只問了人在哪裏,而我是娘娘身邊的宮女,只知道娘娘在何處。”小六轉身擋在了淑妃身前,平淡地回答着。
“小六,入宮這幾年,口條練得不錯。”唐蒲離挑了挑眉。
“多謝大人誇獎。”小六一邊道着謝,一邊抽出了藏在袖中的軟劍。
“唐蒲離!你的人竟然叛變!”祁子英緊了緊眉頭,轉身就要命令人馬過來,卻被唐蒲離攔住了。
“陛下不在這裏,但也不在宮裏,京郊附近又都是藩帕的兵馬,想必也離不了京城多遠。”唐蒲離悠悠一笑,“那就讓唐某來猜猜陛下去了何處。”
“這裏是北郊,靠近十餘年前發生火難的寺廟,現在看來只有你們在此,那顯然是調虎離山之計,”唐蒲離緩緩道,“那麽,陛下應該不會在這附近了。”
“北郊排除,西邊被藩帕的人馬駐紮,往東走又是海,那……陛下應當在南郊吧?”
“唐大人,我不會回答的。”淑妃臉色微變,手指慢慢縮緊了。
“南郊的話……我記得陳俞之前藏匿私茶的倉庫就在那附近,倒是一個現成的落腳點。”唐蒲離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陛下,是在那裏吧。”
“……”淑妃臉色一白,腳下一個踉跄,被小六扶了一把才站穩。
“南郊倉庫,快去!”祁子英興奮地跑了出去,命令人馬呼嘯着踏着鐵蹄往南邊飛馳而去。
淑妃絞着手指,在小六的攙扶下慢慢後退,剛要退回屋裏的時候,卻被唐蒲離叫住了。
“本來應該是這麽推測的,可是啊……娘娘好像演得有些明顯了。”
月光背着他落下,他整個人都埋在陰影之中,只剩一雙眼眸亮如明鏡,銳利地撕破她努力架起的層層僞裝,看到了她最想隐藏的內裏。
“所謂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唐蒲離溫和地笑了笑,“其實陛下不在南郊,就在這附近吧?”
淑妃腿腳一軟,在他帶着笑意的視線中跌坐在了地上。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唐蒲離轉身離開了院子,叫住騎在馬上正欲離開的祁子英。
“他們不在南郊,”唐蒲離道,“應該就在這附近,這裏都是山,他們可能是想利用地勢掩藏自己,但同樣也因為都是山,所以能住人的地方不多。”
祁子英登時傻眼了,“什麽,不在南郊?我讓人都去南郊了!”
“還剩多少?”
“幾乎都已經離開了,”祁子英看了看身後的人馬,“只剩大約百人了。”
“差不多了,”唐蒲離掃他一眼,翻身跨上馬,“你我先去踩點,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說得有道理,還是你腦子清楚。”祁子英贊許着,揚鞭跟着唐蒲離的背影驅馬跟上。
月亮被枝丫和雲彩掩蓋得黯淡,天地間的一切都被籠罩在了陰影之中。于是在視線所不能及的暗處,有人緩緩勾起了唇角。
京城的戰亂從仲春開始,直至谷雨降至仍在持續。
大半個月的時間在路上眨眼間就過去了,期間沈奇多次試圖給留在京中的兄嫂寄去家書,可這些信仿佛石沉大海一般皆無回應。
顧忌着司南的傷勢,馬車趕不了太快,即便是日夜兼程,衆人抵達蜀中之時也已經是三月十五。估摸着除去休整的五天,再西行半個月,便能摸到漠北與中原的交接。
司南臨走前幾乎将他能調動的所有兵馬都交給了袁望喜,現在同行的只有數千公主府親兵。所幸皇帝早在暗中批下許可文書,沈奇才得以差遣這些曾經與他兄長一同奮戰過的将士。
而司南,目前仍然官至校尉,也沒權沒勢,壓根沒法差遣這些人,只能幫着清點兵馬,補充糧草,檢查兵器。可軍中賬目繁複瑣碎,實在是忙得頭大。所幸容歌聞訊而來,帶着他一幹精于算計的手下趕來幫忙,還從百姓手裏征集了不少物資,減輕了他們不少負擔。
休整的第三日,袁望喜抱着齊安快馬加鞭地趕到,也帶來了這半個月來第一封來自京城的情報。
“小南哥,唐蒲離徹底反叛了。”袁望喜翻身下馬,顧不得喝口水便着急道,“我們翻出京城的時候,京畿西郊已經徹底被藩帕軍包圍,人馬雖與沈武将軍的持平,但他們個個兵強馬壯,彪悍異常,唐蒲離還幫他們,京城怕是……”
他話沒說完,就被司南擡手塞了口水。
“沈武當驸馬爺之前可是與徐朗齊名的将軍,唐大人再了解京城,也不善用兵。”司南一邊堵他的嘴,一邊拿走了齊安手裏滿滿當當的水杯,“這都第三杯了,再喝你飯要吃不下了。”
齊安巴巴地眨着眼,滿臉寫着還沒喝夠。
“你們路上趕得是有多急啊,給孩子都快渴死了。”司南戳了戳他喝得鼓出來的小肚子,把水杯拿得離他遠了一些。
袁望喜仰頭咕嚕嚕灌下一大杯水,将空了的水杯往桌上一扔,“不是我說,小南哥,我始終不明白你為何要離京,如果你一直留下來,唐蒲離會不會就……”他話頭一頓,撓了撓頭,“畢竟我覺得他挺喜歡你的。”
“無論我是否在京城,他的選擇都不會變,與其被動地等我研究明白他的想法,還不如自己先布置起來。”司南無奈地笑了笑,“喜歡又不能當飯吃,況且我喜歡他,也沒追随他的選擇啊。”
“啊。”齊安忽然輕呼了一聲。
“你怎麽又喝!”司南發現他趁自己不注意又去接了一杯水,趕緊将水杯收走,卻見他拽了拽袖口,示意自己往營帳前看。
于是唐古被幾道視線刷刷地釘在了地上,尴尬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這是……前宰相唐古唐大人吧?”袁望喜行了禮,轉頭小聲地跟司南咬耳朵,“唐老先生怎麽在這裏?他不應該在……咦?你的耳朵怎麽這麽紅?沒事吧?”
“怎麽能沒事呢,”齊安低聲嘀咕着,“師父剛剛在岳父面前激|情示愛了。”
“你閉嘴。”司南立刻把一大罐水塞到他手裏。
“咳咳,那個,蒲離他這方面從來也沒瞞着我,所以……無妨。”唐古戰術性地咳了兩聲,拍了拍司南的肩膀,“我當初面對相似情況的時候,可沒你想得清楚。”
“當初我發現他母親是藩帕細作的時候,不應該只是休了她,讓她有機會逃回藩帕,謀劃下這一切,”唐古沉下了眸子,緩聲道,“我應該殺了她。”
司南一怔。
“這也是我此行随你們前來的目的,”唐古凝重的視線落在他的肩頭,仿佛有千鈞重,“這是我留下來的業障,也該由我親手解決。”
“嚯,你們都杵這兒呢!”一道清亮的聲音打破了營帳內的肅然氣氛,門簾被刷的一下撩開,沈奇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外頭來了個藩帕的使者,點名道姓說要跟司南談判。”
“我?”司南有些意外。
“不要覺得奇怪,”沈奇嘆了口氣,轉頭看向唐古,抱拳道,“唐老先生作畫水平着實不錯,真人長得與畫像上簡直一模一樣,一眼便能認出。”
司南心下一沉,擰起眉走出營帳,只見一個中年女人正在藩帕兵馬的擁簇下緩緩走了過來,見了他,不失風度地微微一笑,略帶下垂的眼角頗具畫像神韻,仿佛是那畫軸中的笑靥女人活了過來一樣。
可司南并不覺得好看,卻只覺得可怕。看着那與印象中的人五分相似的臉龐,他慢慢地握緊了拳頭。
這使者不是旁人,正是唐蒲離那位出身藩帕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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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