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 找他
紀箋真的太希望他事事如願了, 她欠了他好多,這些年,他陪她長大,家裏出事後所有的支撐都來自于談之醅, 時間, 金錢, 安慰, 陪伴,他努力讓她的生活恢複如常, 一如往昔。
後來還和她結了婚,幫她又如了一個願,她越發虧欠他良多, 已經是這輩子也還不完的了。
最近離婚的事出了後,她就總覺得恣意如他也不是事事如願的,還是要受制于人,還是有時候要不開心。
所以她想他事事如願,剛剛求了好多句,沒有一句別的,全是, 談之醅事事如願,這七個字,一直重複, 重複到佛祖應該記住她的願望了。
只是她一直覺得他只是單純地想要自由, 想要陪着她, 放心不下他的箋箋,小師妹,小心肝, 但是從來沒想過他放不下的是……他要和紀箋離婚,和喜歡的人離婚,去娶別人。
可是,她要怎麽去讓這個願望實現啊,紀箋犯難到蹙起了眉。
回想這些年,年歲太長了,這麽多年,她很難想象他喜歡她,一直喜歡。
紀箋想到什麽,就問什麽:“那你為什麽從來不說呢?”
“你有男朋友,我想過,但你帶男朋友來了,我放棄了。”
紀箋想起大學時自己确實一直有男朋友的,所以他是知道沒機會了,她不愛,所以放棄了?
她眉頭蹙得越發地深了,更加無法釋懷這漫長的歲月,無法相信他放棄後繼續照顧着她,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釋懷的。
她清晰地感覺到心疼,心裏難受。
“放棄了,你為什麽還要,照顧我呢。”她說。
談之醅一笑,嘆息道:“我不說,就是怕說了你就不在我身邊了,你一個人我總不能放下,我放不下吧。如果不打算照顧你了,我就幹脆說了,大不了以後各走各的。”
紀箋眼眶一酸,抿抿唇,說:“對不起。”
“不用。”他笑了笑,捧着她的臉,拇指揉着她的小梨渦,語氣風輕雲淡得很,“你喜歡誰都行,只要對你好的師兄都能接受,只要……沒結婚前,別跑太遠,我是很想照顧你的,像小時候你陪我那樣,要是說了你跑不見了,我除了內疚後悔別無他法了,至少師兄是想把以前的情還給你的,想替你爸媽,奶奶,照顧好你的,欠下的總要還。”
紀箋眼眶不斷地濕熱,鼻尖泛紅,深深的看着他。
談之醅一直在笑,他是真的覺得只要她不走就很好。
他哄她:“你現在也長大了,不要沖動好不好?沒必要,別和師兄斷了聯系,你就當我什麽都沒說,我們繼續這樣,等你結婚了我就不管你了,我沒那麽無私,到時候就不管了,你不用怕我一直這樣照顧你。”
紀箋吸了吸鼻子,又說:“對不起。”
“不用。”他笑,“這些年,我不也過得挺快活的,我也沒孤家寡人等着你啊,要說心酸什麽的,也不配。”
紀箋沒說話,她注意的不是他和誰在一起,在外面怎麽玩,她注意到的是,他為了她和她結婚了,為了照顧她,這麽多年連表白也沒,為了繼續照顧她,求她忘了昨晚,別沖動。
她不知道要怎麽做了,不和他逐漸分開,她覺得自己沒法安心地繼續這樣享受他的庇佑;但是要真的斷了聯系,她好像是拿刀在剜他的心。
周邊人也多了起來,熙熙攘攘的很喧嘩。
談之醅去牽她垂在一側的手。
她僵了僵,但是沒動。
談之醅揉揉她的手背,撫摸着上面那滑膩如水的皮膚,再帶着她走。
穿過人群下了臺階,往雲昭寺後面的宮殿走。
紀箋一直沒說話,談之醅語氣輕松地問她:“不會以後真就不和我來往了吧?”
紀箋下意識說:“沒有。”
“那你在想什麽,別這麽安靜啊,我害怕。”他笑了笑,似真似假地語氣。
紀箋笑不出來,看着漫山遍野的霧氣,聲色都極其寡淡:“沒想什麽,想……這麽多年了,生活好像一團糟,你陪着我也沒得到什麽。”
“說這些幹嘛,有什麽一團糟的,你除了眼光差點導致單身,也沒什麽不好的事。”
“……”
“我的話,我生活愉快着呢,還和你聯系着,這麽多年了都沒把你丢了就已經很好了,老天爺在善待了,我覺得沒什麽不好的,這生活。”
紀箋抿了抿嘴角,勉為其難地淡淡一扯,她覺得,老天爺根本一分都沒善待過他。
小時候一個人在錫城流浪了好幾年,逢年過節都沒得回家,後來又在國外待了好多年,回充州才幾天啊,享受談家帶給他的紅利才有多少,但也開始身不由己了,現在是暫時不聯姻了,以後不知如何。
談家的人從沒想過,放他在外面那麽多年,難得回來,他們滿眼只有利益;
關鍵是她也什麽都沒給他。
紀箋覺得有些累,他們這些人,似乎還不如平常人來得舒服自在。
兩人走到不知哪裏,接到奶奶的電話。
下山的路沒再那麽累,只是紀箋心裏積郁着雲霧,沉甸甸的,三個人裏只有老人家最是輕松,把出國前的最後一個工作做了,她就無牽無挂了,很快就能安心出門。
回到山下又下起了細雨,從夏天下到秋天,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徹底放晴。
白天紀箋一直在想那件事,好像什麽都沒辦法去做,沒有心思,她一時半會兒似乎真的很難平坦接受談之醅喜歡她,喜歡了那麽多年。
談之醅在忙自己的,他總随時過來,必須要處理點工作。
晚上老人家休息了,他就出去和朋友玩了。
紀箋也沒在意,她回了房洗漱,今天可能爬了山,早早就感覺累了,想睡覺。
也不知睡了多久,紀箋就做起了夢,夢裏她和談之醅說想回錫城住,想調來這邊工作,本來因為不離婚後他們就沒說過這個事了,所以談之醅這會兒聽了後,一下子知道她是為了躲開他,不讓他再照顧她了。
談之醅看着她很久,很久很久,久到紀箋覺得這個夢格外漫長,漫長到沒有答案。
後來他好像說,可能她本來就不屬于他,是他強求留了這麽多年,所以本該如此的,她想怎麽樣,随她。
他眼裏有她從來沒見過的落寞,記憶中的談之醅向來意氣風發,年少恣意,長大無往不利,充州城裏他永遠說一不二,沒有人不給談之醅這三個字幾分薄面,大概最肆無忌憚的就只有她吧。
但有一天,他在她面前這麽無能為力,無力地說這些年是他強求來的,現在也沒辦法,随她。
紀箋覺得後悔,後悔說要回錫城。
她半夜醒來,一身汗濕,微微喘了幾口氣,轉頭看向卧室裏的那一張沙發,昏暗中那裏空空如也,沒人。
紀箋馬上坐了起來,摸開床頭燈,仔細環視一圈卧室後,下床出門。
到樓下喊了兩聲,偌大別墅空空蕩蕩,也沒有談之醅的影子。
紀箋赤腳回到房裏拿手機,一看,已經淩晨三點了,他去哪兒了啊一晚上沒回來。
是不是因為今天的事,心情不好,抑或是憂心,所以和朋友喝酒了,打算通宵嗎。
紀箋給他打電話,沒通。
她也不知道怎麽想的,穿上鞋就出門去了。
整個郊外空無一人,到處是蟲鳴鳥叫聲,還有深秋夜裏的蕭索風聲,紀箋沿着門口的小道往前走,邊走邊給他打電話。
打到第六個,終于通了。
電話中傳來慵懶的男聲,一聽就是喝了酒:“喂……”
“談之醅。”
談之醅卧在包廂角落,仰着頭靠在沙發上,渾身懶散,喝得上頭。那道又甜又柔的聲音渡來,似夜裏的一顆流星,讓人眼前一亮,渾身心思再懶散也都緩緩聚攏了。
他徐徐睜開眼睛,說:“箋箋。”
她聲音開始委屈了,委屈又急切:“你怎麽還沒回來啊,你在哪兒啊?”
“在……”談之醅說不清地名,揉揉眉心,只能說,“在朋友這啊。”
“你怎麽這麽晚還不回呢?”她又問。
“我……”他當然是,今天心情一般了,所以跑出來喝酒,想着她都睡了也沒必要回去,不知道她半夜找他呢。
“師兄。”紀箋喊。
“嗯,在呢,我在。”談之醅撐着身子坐直起來,輕籲口氣,問,“你怎麽這麽晚?睡醒嗎?”
“嗯。你快回來呀。”
談之醅笑了笑:“你睡啊,要我哄你睡嗎?嗯?那我在電話裏哄,箋箋睡吧。”
“我不睡,我睡不着,做了個夢。你在哪兒呀。”紀箋原地轉圈,像只熱鍋上的螞蟻,暈頭轉向的。
談之醅隐約聽到她那邊都是風聲,還有腳步聲,不太真實不太确定地問:“你在家裏嗎,還是?”
“我在外面。”
談之醅酒當即醒來七七八八,忙站起來。
朋友紛紛看他:“幹嘛啊。”
談之醅話都來不及說就走,上了車就吩咐司機快點往郊外開。
那酒吧就在郊區,也不算遠,從家裏那一片走路過來一刻鐘最多也能到,但是紀箋不認識,這三更半夜的也不知道怎麽出來了,談之醅急得不行。
車子開出去沒一會兒,就看到一個女孩子穿着襲粉色睡衣,踩着拖鞋走在小道上,形單影只,孤孤單單。
談之醅馬上讓司機停下,自己迅速開門下去,三兩步走到她面前把人抱住,“你幹什麽這麽晚一個人在馬路晃悠。”
談之醅像找到一個走丢的孩子似的,急得差點訓她。
紀箋一頭紮到他肩頭,皺着眉,委屈地小聲控訴起來,說是他這麽晚不回去的。
談之醅氣笑了,他人生中第一次覺得,出去喝酒有罪,以前出去喝酒誰管他啊,三天三夜也沒人知道。
他伸手把她被吹得冰冰涼涼的身子裹住,撫着她的後背非常溫柔地哄:“箋箋乖,我就和邵禹他們去喝了,在酒吧裏呢,你不是睡了嗎我就沒那麽早回去,回去也沒事。”
“怎麽沒事了,你以前都沒這麽晚的,你今天為什麽這麽晚啊。”她靠在他肩頭,睜着大眼睛盯着後方那輛熄了火悄無聲息的車子,“你去買醉了。”
他笑:“我買什麽醉。”
“對啊,你買什麽醉。”她可可憐憐地說,“我又沒說要回錫城住,我又沒說要離開你,你為什麽去買醉啊,這麽晚不回去。”
她可委屈了,可慌亂了。那聲音,談之醅聽得如夢似幻,覺得不真實,他好像感覺到她在怕他亂想。
他想起她電話裏說她做了個夢,他問:“你做什麽夢了?夢見,自己跟我說要回錫城了嗎?”
“嗯,你好傷心。”
他低低地笑,是啊,說了他該多傷心啊:“所以你就出來找我了?”
“唔。”
談之醅深深抱着她,裹得尤其緊,低頭親一親她的頭發。
他牽着她要去車上,她跟喝多了似的,鬧起了小別扭,不走。
談之醅只能去車上扯了件外套下來給她披上,再牽着她的手一起往家裏走。司機在後面保持着十來米的距離龜速跟着。
紀箋邊走邊盯着他,好像怕他又不見了一樣,夜色裏,男人穿着白日那身襯衣,橘黃色的路燈落在他輪廓與肩頭,照得他好溫柔,好看得不真實,不真實到她真的怕他傷心難過,去買醉了,不見了。
談之醅收到目光,看看她,女孩子穿着睡裙,踩着拖鞋,披頭散發的,可愛死了。
見她盯着他沒動,他似乎明白她在憂心什麽。
談之醅粲然一笑,只覺得滿天深秋寒氣都是暖的,他緊緊牽着她的手,說:“沒事啊,傷心的人才要買醉,我又不傷心,我有人在等我回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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