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朱太太被管家接走了, 顏寧卻是有些擔心：“她不會有事吧？”

陸宵灼搖搖頭，想說什麽來着卻又閉了嘴, 随即笑道：“那是她的家務事, 咱們不方便插手。朱太太是個聰明人，若是有危險，剛剛她就求救了。”

顏寧一想也是, 剛剛的談話就能聽得出，朱太太思維清晰，一點都不像是個精神病人, 恐怕也是為了保命不得已而為之吧？看來有錢人家的龌龊也不少, 比起來，自己家的那點糟心事, 幾乎就算不得什麽事了。

“你跟莫安笙說好了？”陸宵灼不想再繼續糾纏朱家的事情, 便換了個話題。

顏寧點了點頭：“說好了, 他明天上午過來。”

“最近你有沒有再去過莫家？”

顏寧看他一眼, 說道：“你是想問莫老太太吧？她身體不太好，最近越發虛弱了。年紀大了心事又重，吃多少藥都不管用的。不過可能是覺得自己時日無多了, 對阿笙的态度倒是好了許多, 只不過兩人仍是對夏晨晨避而不談。現下又出了這樣的事情, 這事兒怕也是沒有結果的, 就是不知道阿笙他……”

顏寧抿了抿唇，她不是沒有想過這件事，也曾思考着該如何說服莫安笙。這已經不是兩人合适不合适的問題了, 莫家和莫安笙都已經等不起了。老太太想要在作古之前見到重孫子，也好對莫家的祖輩有所交代。

而夏晨晨，就算沒有牢獄之災，也斷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接受莫安笙，況且，她怕是也沒有好的運氣，能夠讓譚并主動擔當責任。

顏寧又問：“你怎麽想？”

“以我個人來看，他們并不合适，這是個好機會。”陸宵灼看着她，說道，“當然，我們決定不了當事人的想法，主要還是看莫安笙的意思了。”

顏寧頓時無話可說，要是那麽容易就能說通，她也就沒必要煩惱了。

陸宵灼看着她的表情：“就不能不管嗎？他們又不是小孩子了。”

顏寧搖搖頭：“莫老太太特意跟我母親提起來，哪能不管呢？為了這事兒，差點都要明着許諾，讓阿笙以後給母親養老了。”

“為什麽要他給母親養老？”陸宵灼不高興了。

顏寧笑：“這不是覺着，我嫁出去了，總有些事情不方便嘛。我娘也不可能天天拿你出去炫耀吧？而且，顏峰大半年都不怎麽回家了，連陳姨娘他都不管，我娘又哪能指望他？”

“那你呢？你也是這麽想的？讓莫安笙幫忙給你母親養老？”陸宵灼又問。

“這哪能呢？”顏寧看着他，“當然還是要靠我們自己啊。”

陸宵灼就忍不住笑了起來，既然是“我們”，那就好說了。

顏寧又說了：“之前我大概想了一下，讓翠紅留在顏家，招個上門女婿，照顧我娘。”看着陸宵灼瞬間拉下來的臉，情不自禁地笑，捏了捏他的臉，解釋道，“我娘肯定不會離開顏家老宅子的，我祖父母留給她的嫁妝，全在那家裏呢，又沒法帶走。”

陸宵灼勉強表示理解：“那也行。”翠紅總比莫安笙要好，起碼翠紅也算是跟着顏太太長大的，又跟顏寧情同姐妹，也算不得外人。

顏寧又安慰他：“我娘什麽心思你也明白，他們那一輩的人都是這種老古董的思想了，生怕跟着閨女過日子被人說道，影響兒女之間的感情，她怎麽可能同意跟咱們住在一起？”

陸宵灼看她費盡心思解釋的樣子，苦瓜臉再也維持不住了，伸手捏了捏她的小包子臉：“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又沒有怪你。只是說，以後這種事情，至少先跟我商量一下嘛，要不然，我總覺得咱們不是一家人似的。”

顏寧拍掉他的手，嗔怪道：“我這不是還沒來得及嗎？等婚期定下來了，肯定要跟你說的。”

“那，在你開學之前，咱們定個日子？”陸宵灼突然坐直了身體，握着她的手，目光熠熠地看了過來，臉上滿是期待。

顏寧看着他這副樣子，就沒忍心拒絕，腦子一熱便應了下來：“那我回頭跟母親說一聲。”

陸宵灼便笑了起來：“說好了啊。”

顏寧點點頭，卻又想起來一件事：“顏芳她，還沒有合适的人家呢。”

“我有啊。”陸宵灼倒是一直惦記着這事兒，只不過顏家的人沒主動說出來，他一個大男人也不好意思過問，便一直拖着，這會兒說起來了，便連忙打開抽屜，抽出來一張紙，“這是小六的情況，之前我問過他，他倒是願意相處一下試試看，不如，你回去問問顏芳，她願不願意？”

顏寧接了過來，倒是驚喜：“小六真的願意？你跟他說清楚我們家情況了？顏芳可是既沒有兄弟也沒有外祖，除了一個姨娘，再沒旁的親人了……”

“這不是還有你嗎？他能不願意嗎？”陸宵灼笑道。

顏寧“咦”了一聲，很快反應過來，恍然大悟：“也是哦。”說着，便把紙條放進了小包包裏，“回頭我給母親，讓她跟姨娘說一聲。”

下午五點多的時候，譚竈升從房間裏走出來，想跟孫隊長說一聲，讓他幫忙定個晚餐，正碰上顏寧和陸宵灼鎖了辦公室的門準備下樓去。

“寧姐姐，陸大哥。”譚竈升連忙打招呼，“要出去吃飯嗎？”

顏寧點了點頭，又問：“你怎麽樣？呆的還習慣嗎？”

譚竈升笑笑：“沒什麽，環境還挺好的。”唯一的不好，就是譚并脾氣太糟糕了，這時候還在擺譜。要不是記着來之前父親和大哥的交代，心裏又一直因為之前隐瞞制藥廠的事情有所愧疚，他早就擡屁股走人了。

陸宵灼拍了拍他的肩膀：“再堅持一天，你就解放了。”

譚竈升嘆了口氣，看到孫江邊走了過來，便趕緊說道：“寧姐姐和陸大哥趕緊去忙吧，我跟孫隊長請示個事兒。”

兩人便也沒再說什麽，手牽手下樓，回家吃飯去了。

吃過晚飯，顏寧聽說何太太自從昨晚出門之後就一直沒有回來，頓時若有所思。

喬喬拍了拍她的胳膊：“你回家去吧，有事我會及時跟你說，記得每天都要來看我，我一只貓，出不去這個地方。”

顏寧又問：“那個丫鬟，還在嗎？”她說的那天企圖毒死小咪的丫鬟。

“在呢，不過陸太太和小白臉都已經知道了，你就別瞎操心了。”喬喬回道。

顏寧摸了摸它的小腦袋：“懂了懂了，去跟小咪玩吧，兒大不由娘啊。”

喬喬這回倒是沒有傲嬌，立刻就跑到了小咪身邊，陪着它玩了起來。

顏寧笑看着兩只喵很快滾到一塊兒去了，便也沒有多待，立刻就回家去了，剛進院子，就看到了莫安笙正坐在那裏喝茶，應該是在等她。

看到顏寧回來，莫安笙也立刻站了起來：“寧姐姐。”看到她後頭跟進來的陸宵灼，抿了抿唇，乖乖喊了一聲，“陸署長。”

陸宵灼對着他點了點頭，然後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翠紅連忙上了新茶和點心，又退回到房間裏做活去了。

顏寧看向莫安笙，問道：“吃飯了嗎？”

“吃過了。”莫安笙回答，垂下眉眼想了一會兒，又擡起頭來，“寧姐姐，晨晨真的答應見我了嗎？明天我去的話，應該能見到她了吧？”

顏寧應道：“她答應了，所以我才特意通知你的，你若是想跟她說什麽的話，就提前想好，時間不會很長。別的我也幫不了你，這點小事兒還是能夠說上幾句話。”

莫安笙“嗯”了一聲：“謝謝寧姐姐，我知道了。”

顏寧看他心事重重的樣子，也不便多說什麽，只道：“你已經是大人了，該做什麽，該怎麽做，我相信你自有主意。但是有時候，你所堅持的，可能是對的，但卻未必就是合适的。”

莫安笙垂着眉眼，也不說話。道理他都懂，也知道家裏頭的情況，容不得他繼續放縱，但就是不甘心，從小到大，他一直很努力很懂事，不讓家裏人為他操心，然而，他一輩子就只能過這樣的生活嗎？就不能為自己自私一次嗎？

顏寧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嘆了口氣，也不好再勸。

陸宵灼倒是沒有那麽多顧忌，看了他幾眼，又看着顏寧不好開口的樣子，便主動唱黑臉：“都多大人了，還覺着自己委屈呢？你怎麽就不想想，為了保住你們家，為了讓你能夠安安穩穩做你的莫家大少爺，莫老太太又受了些什麽委屈呢？”

莫安笙喉結一動，慢吞吞地開口：“我知道，就是因為知道，我才不想繼續過這樣的日子。”祖母的心思他當然明白，莫家的責任他也從未想過要推卸，這些年來他也在盡力去做，但是，就不能容許他多一點希望嗎？

陸宵灼覺得這種孩子真是難以溝通，當然，這或許是因為他在戀愛上沒有受過挫折，以前誰都不喜歡，後來遇到顏寧，兩個人也是水到渠成，既沒有勉強也沒有拒絕，更不存在身份上的巨大差異，所以他對于莫安笙也不能感同身受。

不過，接觸過了各式各樣的人，又見過不少因愛生恨的男人女人，他倒也能夠了解，莫安笙求而不得的痛苦，便也不好對他太苛刻。

正發愁該怎麽跟他講明白，這不光是他的愛情，還牽扯到更多的人和事，顏寧就握住了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再多說什麽，然後看向莫安笙：“我相信你能處理好自己的事情，我們也不多說什麽了，若是需要幫助，你盡管開口，能幫得上我也絕不會推辭。”

莫安笙擡起頭來，一臉感激：“謝謝寧姐姐，我曉得了。”

正說着話，林晴也走了過來，笑着問道莫安笙：“阿笙來了啊？你祖母近日身體可還好？”

莫安笙連忙站起來，跟林晴回話。

陸宵灼也站了起來，跟着打招呼。

林晴連忙招呼兩人坐下，說道：“我就是閑着沒事兒過來坐坐，你們若是忙，我就不打擾了。”

陸宵灼趕緊說道：“看您說的，我們也就是話家常，好不容易有個閑暇時間，就不聊工作了，不然多掃興啊。”

林晴立刻就笑了起來：“好好好，那咱們就說些家常事。”

顏寧這才突然想起來，連忙拽着母親進了屋。

林晴不明所以：“小陸好不容易來一趟，有什麽事兒等他走了再說不也一樣？”

顏寧将寫着小六基本信息的紙條找了出來，遞給母親：“這是陸宵灼給顏芳參謀的夫婿，你去跟姨娘說說吧，若是她們母女願意的話，就抽空讓兩個人見一見，看看性格脾氣合不合得來。合得來那就好了，合不來再看別的。”

林晴這也才恍然大悟，拍了一下腦門：“瞧我最近閑的，腦子都糊塗了，還有不到三個月你就出孝期了，是該把顏芳的婚事提上日程了，可不能耽誤你出嫁。”說着，又喜滋滋地誇了一句，“還是陸太太想的周到。”

顏寧抿唇笑，也沒有多解釋。

林晴走了沒一會兒，莫安笙也起身告辭，顏寧和陸宵灼送他到門口，又安慰道：“別想那麽多了，車到山前必有路。”

莫安笙點了點頭，勉強一笑：“謝謝寧姐姐，我知道了。”

送走了莫安笙，時間也已經不早了，顏寧便看向陸宵灼：“你今晚不用加班了吧？”

陸宵灼便笑，別有深意地看着她：“那要不要跟我回家去？”

顏寧皮笑肉不笑：“有本事你跟我娘去說，若是我娘同意了，我這就跟你過去。”

陸宵灼頓時慫了，轉過身來抱住她的腰，腦袋靠在她肩膀上：“好歹你也說句好聽的騙騙我嘛，又不會真的去。”

顏寧摸着他的頭發，想了一會兒，說道：“嗯，明天我們就能結婚了。——這樣你的心情好點了沒有？”

陸宵灼：“……沒有！都是假的！”

顏寧：“明明你自己說，讓我騙騙你的，何必非要揭穿我？”

“這也太不走心了！”陸宵灼很受傷，抱着她不肯撒手。

眼看着林晴從顏芳姨娘的院子走出來，正往這邊走來，翠紅連忙咳了一聲。

顏寧便推了一把陸宵灼：“站好了，我娘出來了。”

陸宵灼不肯，很氣又很委屈：“我就不！你是不是嫌棄我？！咱們這是光明正大談戀愛，怎麽就不能讓人看到了？我有那麽見不得人嗎？”

顏寧連忙安慰他：“怎麽會呢？你這麽好看，我巴不得讓全天下人都知道呢。”

林晴走出來的時候，正聽到這句話，頓時就停下了步子，瞅了幾眼，表情略微有些怪異，卻也沒說什麽，轉身又回自己院子去了。

林嬷嬷跟在她身邊，讪讪一笑：“現在的年輕人，不都是這樣嘛，太太您可別多想了。”

林晴笑：“我哪有多想什麽？就是沒想到寧寧竟然會這麽喜歡小陸，我這心裏就有些不安。”

林嬷嬷當然明白她的意思，顏寧雖然平時看着溫和，骨子裏卻是倔得不行，小的時候不喜歡的人連個好臉色都懶得給，後來長大了些，知道掩飾自己的情緒了，卻也總是難免露出一些端倪，作為母親，林晴又哪裏看不到？

但是今日她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起碼表明，她是願意為陸宵灼說這些她并不擅長的甜言蜜語，也就表示，這個人在她心裏，已經占據了足夠重要的位置。

“不過也好，小陸對她也蠻上心的。”林晴又笑了一聲，仿佛放下了心，“兩情相悅的時候，日子總能過得更舒坦一些。”

林嬷嬷也趕緊說道：“陸太太也一直惦記着咱們家的事情呢，這連顏芳小姐的婚事都幫咱們打探好了人選，可見是真的用心呢。小姐嫁過去，準沒錯兒的。”

這話倒是讓林晴瞬間放心了不少：“也是，就算哪天男人不可靠了，婆婆有心也能過得好呢。”

林嬷嬷心裏嘆息，卻是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因着嫁了這樣一個男人，林晴對女兒的婚事格外憂心，生怕對方對顏寧不上心，又怕顏寧對陸大少爺過于用心，但她心裏也清楚明白，感情都是相互的，不能只要求別人對顏寧好，若是不能給與同等的關愛，對方總有一天會覺得疲憊，心灰意冷。

林晴也沒糾結太久，很快就說起來別的事：“你準備一下，咱們明天去看看莫老太太，她還在病中，怕是撐不了多久了，許久不去也不像話。”

林嬷嬷應了一聲，趕緊去準備禮品了。

這天，莫安笙來的特別早，幾乎是跟陸宵灼一前一後進了警察局。

小六将他帶到會客室，倒了一杯茶：“莫大少爺請稍等，您過來的太早了，夏小姐這會兒還沒有吃早飯呢。”

莫安笙局促地笑了笑：“我在這兒等一會兒。”

小六應了一聲：“您請自便，我先去忙，一會兒到時間了我來帶您過去。”

莫安笙點了點頭：“麻煩你。”

顏寧就知道莫安笙一定會早早過來，卻沒想到他來的這麽早，到了辦公室還氣喘籲籲的，就跟陸宵灼說：“我已經很趕了，警察局這麽早上班真的好嗎？”

陸宵灼笑，遞過去一杯溫水：“先喝口水，喘口氣。——這才剛剛早餐時間，還得半小時才能安排他們見面，不用着急。”

顏寧：“那我就放心了。

“有我在呢，你怕什麽？總不會讓他們出岔子。”

顏寧嘆氣：“今早出門的時候，我娘好像知道些什麽了，讓我多勸着阿笙，別讓他做傻事。我們家沒什麽親戚了，我也沒有別的關系更好的兄弟姐妹了，阿笙又難得的性格好脾氣好，哪怕只當是個普通親戚，相互幫襯也是好的。”

陸宵灼也跟着嘆氣：“你再說他好我就不高興了，說得好像我什麽都不頂用似的！”

顏寧笑嘻嘻地湊過去，顧左右而言其他。

四十分鐘之後，小六過來請示，陸宵灼才說：“去安排他們見面吧。”

進去之後，莫安笙已經坐在那裏了，夏晨晨臉上的疤痕依然猙獰，不過比起第一天，也有所好轉了。

莫安笙張了張嘴，幾次欲言又止，最終卻只是說了一句：“你受傷了？”

夏晨晨笑了一下：“很醜是吧？”

莫安笙抿了抿唇，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沉默了片刻，才又問道：“還疼嗎？”

“沒什麽感覺了。”夏晨晨擡起眼來看他，又說，“你又何必再來？咱們的事情，我之前應該已經說的很清楚了。雖然很感激你來看我，但是我仍舊希望，你不要再來，這不是個好地方，也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莫安笙垂下眉眼：“連你也這麽說……”

夏晨晨笑了一聲：“那你希望我說什麽？你明知道，我不會給你任何回應，我們之間也從未開始過，是你強求了，從一開始，就是你在強求。”

莫安笙的臉色變得很差，嘴唇微微顫抖：“原來你是這樣想的。”

夏晨晨像是沒有看到他的表情似的，兀自說道：“你已經是大人了，不要再做這些讓人擔心的事情了，還有那麽多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做啊。”

莫安笙猛地擡起頭來，嗫嚅着，卻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淚水在眼睛裏打轉轉，強忍着不讓淚珠兒滴落。

夏晨晨忽地笑了一聲，将自己的手帕遞了過去：“走吧，別再來了，也別再，讓我擔心了。”

莫安笙終于忍不住，哭出了聲。

他等待了多年的感情，終于在這一刻，得到了回應，但是，卻也僅僅是在這一刻。等他走出這扇門以後，他們的世界，就被徹底隔開了，畢生，都難以再見。

作者有話要說： 顏寧：沒想到你也是個顏控喵！

喬喬：都已經這麽蠢了，不好看點對得起我的含辛茹苦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