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陸宵灼跟着莫安笙走了出去, 顏寧卻沒有跟上去，這種時候, 還是男人之間更容易有共同話題吧？她跟過去, 反而徒生尴尬。

夏晨晨看上去也沒好到哪裏去，情緒低落，手指緊緊捏着那方帕子, 低垂着眉眼，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顏寧卻看得到她緊緊抿起的唇角和用力過猛已經發白的指關節，便走了過去, 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夏晨晨擡起頭來看她一眼, 臉色略顯疲憊：“四小姐不出去安慰一下嗎？我聽說，您外祖家中跟莫家是好幾代的莫逆之交了。”

顏寧點了點頭：“是這樣, 但是現在, 阿笙需要的也不是我的安慰。”

“那, 四小姐是要跟我說什麽嗎？”夏晨晨臉上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住, 瞬間就垮了下去，語氣也顯得很是疲乏，“這也是你和陸署長期望的結果, 不是嗎？”

顏寧倒是毫不矯情, 點了點頭：“是, 但是我們也尊重當事人的意見, 如果你們堅持，我也不會說什麽。”

夏晨晨輕笑了一聲，眼角卻有淚珠滑落：“就這樣吧, 挺好的。”

顏寧應了一聲，風牛馬不相及地說了一句：“謝謝你。”

夏晨晨沒有擡頭，甚至都沒有回應。

顏寧站了起來：“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前，我都十分感謝你，謝謝你為阿笙做的一切。”

夏晨晨猛地擡起頭來，漂亮的眸子裏滿是訝異：“你……”

顏寧笑了笑：“我也是最近才想到的。莫蓮死了，很多事情無可查證，我也就沒想那麽多，但是，在跟譚并打過幾次交道之後，我并不認為他是那麽沉得住氣的人。他是什麽時候盯上阿笙的我不清楚，但是這幾年來卻一直沒有什麽動作，我就一直很不了解。譚并急功近利，為了尋找合适的藥劑師，幾乎無所不用其極，莫安笙這麽容易操縱的人選，要是能用得上，他怎麽會不考慮？”

“唯一的解釋就是，那段時間他正在病中，譚并沒有法子，只好選擇其他的人選。”顏寧看着她，繼續說道，“而阿笙的重病，一直都是因為他食物中摻雜的那些補藥。莫老太太跟我母親坦誠，那些藥她只用了半年時間，發覺情态不對，立刻就停了。後來那幾年，是莫蓮一直在負責阿笙的食宿，除了她，我也想不到還有別的什麽人會做這些手腳，畢竟只是讓他身體虛弱卻又不會造成更大的傷害。你說是嗎，夏小姐？”

夏晨晨淡淡地笑了一下：“如果這麽想能讓四小姐更好受一些，那就當我做了一次好事吧。”

“阿笙未必就不知道。”她不肯承認，顏寧自然也不會勉強，只說道，“你們認識的事情也不算短了，他是什麽樣的人，你了解得未必就比我少。夏小姐心裏肯定清楚，阿笙對你的感情，并非源于外表。這件事情，未嘗就不是一個契機。”

何況，莫安笙那麽聰明，他能猜得到老太太的心思，也必然就會弄清楚夏晨晨這麽做的原因。當他知道夏晨晨這麽做是為了保護他的時候，心裏頭對她的印象就已經極好了。——或許，在兩人沒有正式見面之前，莫安笙對夏晨晨，就已經抱有了某些想法。他太寂寞了，莫家也對他過于殘忍，老太太又生性偏執，他想要的溫暖，從來就沒有得到過，卻在一個陌生人身上，感受到了。

顏寧心情複雜，說不出是造化弄人還是陰差陽錯。

“總之，謝謝你。不論你的初衷是什麽，報複，抑或是試探，就結果而言，我必須要感謝你。”離開之前，顏寧又一次道謝，看着垂着頭坐在那裏，沉寂得仿若一具屍體一樣的夏晨晨，抿了抿唇，也沒再說什麽。

就在她即将走出鐵門的時候，夏晨晨的聲音傳了過來：“也謝謝你，四小姐。謝謝你讓我覺得，自己還不是那麽十惡不赦。”

顏寧回了陸宵灼的辦公室，坐在沙發上捧着水杯發呆，手裏的茶水涼透的時候，陸宵灼才推門進來。

“走了？”顏寧問道。

陸宵灼點了點頭：“情緒已經穩定了，不用擔心，沒事的。”

顏寧“嗯”了一聲：“那就好。”

看她心情不太好的樣子，陸宵灼在她身邊坐了下來，說道：“哪裏想不開，跟我說說？”

顏寧搖了搖頭：“沒有，就是覺得，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太多了。”說着，又笑了一下，“我沒事，就是想多了，吃點牛肉幹就好了。”

陸宵灼笑出聲來，連忙去打開櫃子，拿出來一包牛肉幹：“吃吧。”

顏寧拆開來，遞給他一根，又給自己拿了一根，眯着眼吃的可開心。

中午的時候，兩人回家吃飯，顏寧又問了下喬喬關于何家的情況。

喬喬撓着下巴，也很是焦急：“何太太到現在還沒回家呢，何紹川也沒出房間，窗簾都拉上了，情況貌似不太好。我跟小咪去看了下，他一直在睡覺，就是睡一會兒醒一會兒的，也不大安穩，可能做噩夢了吧？何先生昨天一大早出門到現在也沒有回家，不過他經常好幾天不回來，倒是沒有什麽稀奇的。”

顏寧坐在院子裏的藤椅上，抱着貓沉思了一會兒：“你多注意一下，千萬別讓何紹川出事了，最多再撐一天，就差不多可以抓他了。”

喬喬喵嗚了一聲：“我知道了，應該沒事的，何太太比我們還擔心，出門之前叮囑了保镖好多次，讓一定要好好守着他家少爺。”

這時候小咪也跑了過來，小短腿蹦跶了幾下，卻跳不上來，沖着顏寧喵嗚叫了好幾聲。

顏寧看着它呆萌萌的樣子，忍不住哈哈笑起來，然後将小咪抱了上來，放在自己身邊，撓了撓它的下巴：“小咪今天又更好看了呀。”

喬喬不服氣：“那我呢？”

顏寧微妙地停頓了一下，到底也沒好意思打擊它：“喬喬也更加英俊了，越來越有安全感了，小咪肯定很喜歡你這樣的。”

喬喬磨了磨爪子，金色的眸子眯了起來：“我總覺得你在嘲諷我。”

顏寧立刻表态：“沒有的事兒！我是真心實意誇贊你來着！”

喬喬甩了甩小尾巴，冷傲地輕哼了一聲：“最好是這樣！”

“看，我特意給你帶了罐頭。”顏寧連忙從包裏翻出來一盒罐頭，表示自己時時刻刻都惦記着喵偵探，從未忘記，“我這就給你打開。”

喬喬小尾巴豎了起來，美滋滋地湊了過來：“這還差不多！”

小咪趴在顏寧腿上，眯着眼睛乖巧得不行，任君揉搓，捏的舒服了還會軟軟地喵嗚一聲。但是在聞到罐頭的香味之後，立刻就瞪圓了眼睛，漂亮的異色眸子看向顏寧，連着喵嗚了好幾聲，小爪子往前勾了勾。

喬喬舔了舔它的貓臉：“別着急，一會兒先給你吃。”

顏寧“噗嗤”笑出聲來：“喬喬也長成了一個好男人，哦不是，好男貓了。”

喬喬傲嬌地擡高了小下巴：“看它這麽蠢，就多照顧一下好了，能者多勞嘛。”

“好的好的。”顏寧忍不住笑，連忙将罐頭倒進了盆子裏頭，放到兩只喵的跟前，看着小咪迫不及待地就蹭了過來。

喬喬倒是說到做到，雖然很喜歡罐頭，卻也沒有着急上前，慢吞吞地踱着小步子走了過來，随便吃一口兩口的，便又停了下來，讓小咪先吃。

小咪吃了一會兒，大約也是發覺了喬喬沒怎麽吃，沖着它喵了兩聲。

喬喬舔了舔它的毛發：“你先吃，還有好多呢。”

小咪便放心去吃了。

顏寧摸着小咪的腦袋，笑：“還好喬喬足夠努力，賺下了這麽多老婆本。”

喬喬：“記得你們還欠我好多罐頭呢，不許賴賬啊。”

“知道知道，一定不會讓小咪餓着。”顏寧哈哈笑起來。

下午快要下班的時候，譚景升和楊潇又來了。

顏寧正出門幫忙拿東西，看到兩個人，心中頓時了然，又看到停在門口的車子，問道：“譚會長仍是不方便嗎？”

“父親也過來了。”譚景升對着她微微一笑，看到車門被打開來，點頭示意了一下，立刻走了過去，将裏面的人攙扶了下來。

顏寧看着譚會長貌似不怎麽利索，便說：“我去跟陸宵灼說一聲，你們直接去一樓會客室吧。”

“好，麻煩你了。”譚景升笑着看向她，然後點了點頭。

陸宵灼走到一樓的時候，譚景升和楊潇也正攙扶着譚會長走進來，便立刻迎了過去：“伯父，您身體還好嗎？”

譚經擺了擺手，看着他，臉上露出來些微笑意：“沒那麽脆弱，就是人老了，年紀大了，體力沒有那麽好了。”

“哪有？您還年輕呢。”陸宵灼笑，扶着他到會客室坐了下來。

顏寧連忙倒了一杯溫開水放到了他面前。

譚經擡起頭來看了她幾眼，那雙跟譚景升極為相似的眸子裏滿是笑意：“這是顏寧吧？上兩回去醫院裏，人太多，我狀态也不好，沒看得清楚，小姑娘長得挺有福氣。”

顏寧抿唇笑，權當是誇獎了。

又說了一會兒家常話，譚會長才看向陸宵灼，主動說起來：“我們過去吧，也別耽誤你下班，都快要結婚的人了，不要将時間總泡在工作上頭。”

陸宵灼笑着回了一句：“寧寧正在放假，天天陪着我，上班下班倒也沒區別的。——您身體還沒好起來，咱們就不爬樓了，我讓人在一樓重新安排了房間，這會兒若是安排好了就會來通知我。”

正說着，小六就來敲門來，說道：“署長，已經準備好了，您現在要過去嗎？”

陸宵灼應了一聲，然後站起來，走過去将譚會長攙扶了起來：“伯父，咱們過去吧。”

譚經點了點頭，又說：“楊秘書跟我進去吧，景升你在外頭等着。”

譚景升微微一愣，正想說什麽，陸宵灼趕在他前頭先說了：“寧寧你招待下景升，去樓上喝茶也好。”

顏寧笑着點了點頭：“我知道了。”然後跟着他們一塊兒走出了會客室，目送幾個人一起走了進去，然後看到林明義竟然也在，頓時有些訝異。

譚景升也問起來：“林隊長不是調到治安部去了嗎？”

顏寧搖搖頭：“我也不清楚是怎麽回事呢，可能是來彙報事情，剛好就跟譚四爺有關？”說着，轉過頭看向他，“你也別想太多了，既然譚會長不願意讓你摻和，你就聽他的吧，走，咱們上樓去等着吧。”

譚景升被她安慰了一番，倒也沒那麽焦心了，便笑着跟了上去。

陸宵灼和譚經進去之後，立刻就關上了門，小六和林明義還有孫江邊已經在一旁等着了，譚并坐在鐵欄杆後面，手上依然帶着鐐铐。

看到兄長走進來，譚并也只是微微擡了下眼皮，有氣無力的樣子，随即很快又低下頭去，看着自己的手心，沉默不語。

陸宵灼将譚經扶到一旁特意準備的椅子上坐下來，又安排了兩個警員照看着，讓外頭這些天一直在照料譚并的醫生也随時待命，生怕老人家經受不住，身體出現什麽意外。

做好這一切之後，陸宵灼才坐到了譚并對面的桌子上，開始問話：“譚四爺現在可以說了吧？”

譚并擡起眼來：“你想要什麽？”

“當然是，能夠證明何紹川進行了鴉片買賣的證據。以及，鴉片的來源是巴頓給你們介紹的吧？他在其中獲得的利益，還有參與的證據。”陸宵灼也不客氣，一開口就直接挑明了。

譚經坐在他斜後方，聽到這話，臉色頓時就變得極為難看。雖然以及從楊潇那裏聽說了一部分，但跟從陸宵灼嘴裏聽到，完全不是一樣的感受。若說之前他還抱着僥幸心理，只當是小打小鬧，現在他連半分希望都不敢奢求了。

譚并先是看了一眼坐在後頭的兄長，看到他黑的如同鍋底一樣的臉色，就知道楊潇沒有說謊，之前譚會長是真的沒有懷疑過他在做什麽，頓時覺得可笑又可憐，很快垂下眉眼，漫不經心地說道：“我可以指證何紹川和巴頓，賬本也已經到你手裏了，三年前和兩年前的賬本上頭，都有何紹川的簽名。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留下這麽大的漏洞，也可能是他缺錢，想要多分的一部分利益吧；也或者，他有其他的想法。甚至更有可能，是他當時腦子一抽，就同意了。”

陸宵灼微愣了一下，問道：“這是你提議的？分贓簽名？”

譚并笑了一下：“何必說的這麽難聽？本來走的就是商會的公賬，我把這麽一大筆錢支出去，總得有個名目啊，這筆錢又是誰接手了，我也得有個證據是吧？但是我當時也只是随口一說，并沒有指望他們會願意來着，沒想到何紹川竟然同意了。既然他都簽了，巴頓哪裏敢不簽？”

陸宵灼點了點頭，這也算是“天無絕人之路”吧？

“還有呢？我知道四爺一向謹慎，應該不只有這麽一點随時可能會被銷毀的證據做保命符吧？”話都說開了，陸宵灼也懶得遮遮掩掩，問話異常直白。

“人。”譚并看着他，目光陰森森的，卻是不敢再轉向譚經，“他們偶爾會來驗貨，我這邊一般都會帶一個人，前後換了五六個吧，死了的有四個，但還有兩個活着呢。其中一個，住在城南小口村，是個瘾君子，大概也活不了一兩年了。”

林明義這時候湊了過來，小聲對；陸宵灼說道：“這人我知道，盯了許久了，不到四十歲的人像個六十歲的老頭子似的，不過正常的時候，倒是精明得很，有好幾次我的人都差點被發現了，要不要現在抓起來？”

陸宵灼應道：“先不着急，待會兒一起行動。”

林明義點了點頭，又退了回去，繼續做筆錄。

譚并倒也痛快，或許是覺得，都到了這個地步了，也沒什麽必要繼續隐瞞了，便将手裏頭的證據都一股腦說了出來，不管是人證還是物證，看下來，對何紹川和巴頓來說，足以致命了。

“還有個問題，我想問問四爺是否清楚。”陸宵灼将手邊的資料翻了幾遍，最終停留在第二頁上頭，這個案子，雖說已經完全結案了，但是受了這麽多的恩惠，若是不能差個水落石出，總覺得虧欠了他什麽。

譚并看向他：“你是說陳雲生吧？”

陸宵灼定定看着他，緩緩點了點頭：“之前我曾經查到過，陳雲生跟夏晨晨私下關系良好，我一直以為，他所做的事情跟你有莫大的關系，但是查到現在，卻發現，除了顏寧這一樁，其餘的，貌似也扯不上什麽關系。”

譚并冷笑一聲：“我像是對女人那麽饑渴的人嗎？一個夏晨晨還不頂她們十個八個？”

陸宵灼聽他的意思，頓時想起來之前的種種疑點：“這些少女，是被何紹川強.奸了？！”

“我不知道他經歷過什麽，還是從小養成的怪癖，但是那人的确有些變态，讨厭女人的觸碰，更厭惡男人，連握手都要拒絕的。但是他又喜歡幹淨的少女，仿佛能從她們身上得到一些安慰似的。”譚并皺起眉頭，顯然也很不喜歡何紹川的這個性格。

“不過，控制陳雲生去做這件事的，應該不是何紹川，巴頓的可能性倒是更大一些。”

陸宵灼眯起眼：“怎麽說？”

“你想啊，何紹川跟陳雲生能有什麽仇？但是跟巴頓，那可是殺父之仇啊。”譚并冷笑一聲，又拍了下腦門，“哦，我忘記了，陸署長還是個小孩子，怎麽會知道這件事呢？回頭你仔細問問陸署長，就明白了。不過，我只是這麽說，我沒有證據，也沒關注過，具體他們倆是誰做的，你得自己去找證據下結論。”

看他不說話，譚并又繼續說道：“別以為我不想找到他們的把柄，多一個證據我就多一分活路。但是這個事兒，誰敢摻和？死了那麽多條人命，萬一賴到我身上呢？我也是借着夏晨晨和陳雲生的私人關系，又正趕上他們要對付顏寧，才敢探一探口風。”

陸宵灼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他們這麽做，目的是什麽？如此大費周章，難道只是為了滿足何紹川的個人癖好嗎？”

“當然不是。”譚并陰森森地冷笑，“是因為轉移你們的注意力啊。陸署長沒有發現嗎？每次有大貨進來的時候，警察局這邊必有命案，我肯定不能讓譚景升去碼頭盯着，萬一被看出點什麽來呢？”

譚經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楊潇也抿了抿唇，卻是小聲安慰譚會長：“起碼沒有把大少爺牽連進來，也算是好事一樁了。”

譚并假裝沒有聽到，又說：“還有個目的，就是為了掩蓋某些人死亡的真相。這些鴉片烤制出來的時候，難免會出點意外，死一兩個人，而且多半都是有頭有臉，起碼也是家裏頭有點小錢的。他們要名聲還好，也就默默吞下苦水，但是萬一要報案呢？”

陸宵灼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這些無辜少女的死亡，才是大衆最關心的事情，有了民衆的壓力，警察局也不得不将全部重心都轉移到少女受害案中。諸如吸食鴉片死亡這種的，除非屍檢，是不太可能通過外表看得出來的，警察局沒有人力物力，自然一時半刻也不會注意到。

一環扣一環，倒是面面俱到！

陸宵灼臉色極差，這比他原先預料的，還要驚心動魄。

作者有話要說： 顏寧：轉眼間，物是人非啊。

喬喬：說人話！

顏寧：喬喬你是入贅還是娶媳婦兒？

喬喬：當然是帶回家來啊！

顏寧：哦豁，原來你真的喜歡小咪啊。

喬喬：人類真是又狡詐又讨厭！

小咪：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