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眼熟
一夜無眠。天剛蒙蒙亮,陶嘉然就坐不住了。她腦袋昏沉沉的,輕手輕腳地拉開窗簾。太陽剛剛從樓叢中間露出一點點,泛着淡紅色,一點兒都不刺眼;月亮也沒完全落下去,挂在半天邊,淡淡的。看起來是個好天,不過她的心情卻如何都好不起來。
馬路上有清潔工揮着掃帚沙沙地掃着,偶爾還有晨練的人或跑過,或快步走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兒要做,她陶嘉然也不例外。今天是展會的最後一天,上午是閉幕式,到了下午,按照往年慣例,各家參展單位該撤展的也都撤得差不多了。忙碌了兩三天的工作人員也可以松口氣了,可她卻注定無法輕松。
岑萌還渾渾噩噩地睡着。摸摸她額頭,還是發熱。這種情況很容易轉成肺炎,那就麻煩了。陶嘉然想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做那件事之前得帶她去醫院,先退燒再說其他的。
她走進衛生間,想着洗把臉清醒清醒,一擡頭又看到鏡中的女人,眼下淡淡的痕,明顯的睡眠不足。想到要見的那個人,總不好這樣,顯得不禮貌,于是她洗了把臉,又仔細地化了妝,盡可能遮住一臉的疲憊。
小喬昨晚打游戲打、嗨了,睡得很晚。這會兒正會着周公,突然手機響。他不情願地接起電話,聽到對方的聲音,覺全醒了,再沒了睡意。“好的,陶總!您放心,我馬上出發!”
挂了小喬的電話,陶嘉然猶豫了半天,還是翻出岑萌的手機,找到通訊錄裏的號碼,撥了過去。對方聽到她聲音很驚詫,待到聽了她的解釋,才聲音帶着些焦慮說:“行,我知道了。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一切準備就緒,陶嘉然搖醒岑萌。
岑萌勉強睜開雙眼:“幹嗎?”
“去醫院,退燒。”陶嘉然努力地面無表情,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流露出心中的不忍,被小孩看破。
“咦?你要去演西游記嗎?”岑萌左腦殼面粉右腦殼水,此刻左右腦正纏、綿、悱、恻攪成一鍋漿糊。
你才是妖怪!你們全家都妖怪!姐不就化個妝嗎?還不是你害的?陶嘉然恨恨地看着她。
“那不是大師兄嗎?”岑萌腦袋燒、抽了,手指軟、綿、綿地指着房間棚頂的吸頂燈,“大王派你來巡山嗎?快回去吧,這裏太危險了!”
陶嘉然快被她氣、抽了,心裏也疼得發、抽。要不是昨晚她不老實,半夜折、騰到她師姐床上,岑萌也不至于病情更嚴重。
陶嘉然強繃着表情替岑萌穿戴好,又不放心她的大姨媽,拉上窗簾細心地又替她換了。岑萌這回是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眼淚巴叉的,“嗚嗚嗚……你又欺負我!再這樣會懷、孕的!”
陶嘉然只覺頭頂又一只烏鴉嘎嘎叫、着飛過,口無遮攔的熊孩子,這麽容易懷孕,要治不孕不育的醫院幹嗎?姐就是把一車皮大邦迪塞你肚子裏你也懷不了孕。
她不再理會岑萌的胡說八道,任由她絮絮叨叨,扶着她出了門,進電梯,打車,直奔醫院。
要說現如今什麽行業最掙錢,除了電商大概就是醫院了。你看某寶網雙十一都火成啥樣了,其外貌頗具特色的老總更是緊着感謝全國婦女,可見女人錢是好掙的。再看醫院裏,尤其是各大城市裏的三甲醫院,那簡直可以用人山人海來形容,想挂個專家號恨不得提前半年走起,那還不一定能排到。好不容易排到了,三句兩句就打發了。也是,專家就相當于大腕,誰能随随便便就看到劉德華、周潤發?這又不是香港。
陶嘉然此刻就深深地忐忑着。她不敢随便讓岑萌挂水,不是說人美國幾乎沒有點滴的嗎?除非是迫不得已。哪像國內是個病去了醫院,大夫大手小手一揮,寫下一串看不懂的甲骨文,什麽葡萄糖,什麽先鋒,什麽雙黃連。就算針頭、導管都是消毒的一次性的,可這樣直接進到血液裏真的好嗎?所以,當對面的小女大夫給岑萌聽診完,筆走龍蛇,龍飛鳳舞地寫完一張單子,說“點滴吧”時,陶嘉然忍不住了。“大夫,能不能吃點藥不點滴?”
小女大夫古怪地看着她,“都快燒成肺炎了。”
“那個,”陶嘉然掂對着措辭,真羨慕岑萌只要歪在她身上什麽都不用管,“那個……大夫,不是說能不點滴就不點滴嗎?畢竟直接進、入血管……”
“你學醫的?”小女大夫斜楞她。
“啊?不是,電視上看的。”陶嘉然倒是實誠。
“你是大夫我是大夫?”
“……你是。”陶嘉然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要不是為了懷裏這頭渾然無覺的豬,她真不想受這個委屈,她想問問這小大夫是個病你就給點滴,你想沒想過有沒有更好的治療辦法啊?不過眼下這人她得罪不得。
在點滴室裏等藥時,陶嘉然給小喬打了電話,岑萌還空着肚子,她又走不開。小喬果然是個靠譜的,清晨接到電話出發,此時已經進了c城市區。“您放心,陶總,我這就找個早餐車……哦哦,牛奶,行行,我這就去買。”
“點滴你沒問題吧?”陶嘉然還是不放心,輕聲地問懷裏軟、綿、綿的人。
“以前點過。”岑萌恹恹的。靠在她師姐身上真舒、服,病菌已經讓她暫時性失憶,忘了昨晚睡前她師姐說過什麽。
小喬拎着早餐進來的時候,就看到這麽一幅小美女病怏怏靠着大美女的畫面。“哎喲,咋造成這樣了?”小喬放下早餐。
岑萌聽着聲音熟悉,自陶嘉然懷裏側了側臉,迷迷糊糊看了看小喬和牛奶,“你是猴子搬來的救兵嗎?”她好餓。
“喝吧,二師兄。”小喬笑眯眯地給她插、好管,把牛奶送到她嘴邊。
陶嘉然望天,你倆去取經吧。
“陶總,您也吃吧,”小喬打開袋子,有包子,有漢堡,還有黑米粥和豆漿,“也不知道你們愛吃啥,就都買了點兒。”要不說小喬乖覺嘛。
“你吃了嗎?”陶嘉然掂量着價格,掏出張一百的遞給小喬。
“在車上吃了仨包子。”小喬象征性地推脫了下,就收下了錢,心想給這倆主兒辦事真好,瞧人這大氣勁兒,又養眼,哥跑腿兒也心甘情願啊。
護士已經給岑萌用上藥,她勉強吃了半個漢堡,倒是把牛奶喝個幹淨。陶嘉然當着小喬,再不能容忍她樹袋熊似的,就讓她靠在椅子上。岑萌也聽話,怎麽擺、弄怎麽是。
“一會兒回賓館收拾東西,然後送岑萌回去。”陶嘉然吩咐着。
“啥?”岑萌一激靈。
“我給你假,你回去養病。”陶嘉然面無表情地行使老板的權力。
“那你呢?”岑萌立馬問。
陶嘉然一臉“我是你老板,我不必向你報告”的表情。小喬則忍不住吐槽:啧啧,皇親國戚就是不一般。他看看小臉鼓得像包子的小助理,還有一張撲克臉的自家老板,心道您二位當我空氣就行,你們繼續,繼續。
岑萌鼓着小臉再不看陶嘉然一眼,“我是你姐姐”,陶嘉然昨晚說過的話突然在她腦中出現。你還真要當我姐姐啊?岑萌病得沒力氣,可心裏有氣。陶嘉然,是不是我讓你特別煩恨不得甩開我啊?那你這幾天抱、我、摟、我又算什麽?熊孩子難道你忘了這都是你自己作、妖作的嗎?
岑萌覺得深深地受傷了,她回去一路上都不再理陶嘉然,再也不是幾天前歡蹦亂跳的她。
陶嘉然知道她生氣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今日種種不過是命運和我們開的一個美好的玩笑,也許是在你披上婚紗的時候,也許是在你兒孫滿堂的時候。陶嘉然想着。就讓一切都定格在最好的時刻,變成永恒的回憶。陶嘉然幻想着岑萌穿上婚紗的樣子,幻想她滿頭銀發享受天倫之樂的樣子,心中酸楚,強忍着泛上來的痛意,扭過頭假裝看車外的風景。
這一路行來,顯得格外漫長。小喬見二人一個歪在椅背上狀似睡着,一個看着窗外出神,也不敢多說什麽,只是小心翼翼地開車。
歡樂有盡時,枯燥也有盡時。遠遠地已經可以看到本市入城口的标志性建築,小喬偷偷松口氣。
陶嘉然打起精神,拿出鏡子仔細瞧了瞧自己的妝容,又補了補妝。岑萌古怪地看着她,你要去相親嗎?
車子開進入城口,只見前方幾十米處停着輛黑色的賓利,透着低調奢華。車門開了,下來一個女人,容顏精致,約莫四十,貼身剪裁的風衣襯着她姣、好的身、材,一頭深栗色波、浪卷發更流露出慵、懶閑适的氣質。
“媽!”岑萌眼睛都瞪圓了,她媽怎麽會在這兒出現?不會是來接她的吧?
小喬一腳剎車,心裏一哆嗦,艾瑪,賓利啊,哥可是認得的!這啥來路啊?哥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會不會被滅、口啊?哥還沒娶媳婦兒呢!
“在這等我。”陶嘉然吩咐一句,獨自下了車,一步步朝季女士走過去。
自從那身、形修長如竹的人出現在視野中,季女士的心就被揪緊了:怎麽會是她?她不可能出現在這兒的,不可能的!
随着她走近,季女士看清了來者的長相,不是她,她不會是這個年紀,但是怎麽會這麽像?
“您好,請問您是岑夫人嗎?”陶嘉然禮貌地問道。
季女士才意識到對方在和自己說話,“啊。”她聲音中竟有一絲來不及掩飾的慌亂。不是她,不是。她除了對那個人,對任何人都冷冷的淡淡的,驕傲得就好像她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公主。
陶嘉然詫異于她的慌亂,不過也沒放在心上,哪個當媽的在自家孩子病了的時候,都會關心則亂吧?陶嘉然心中黯然,從沒有一個可以讓她叫“媽媽”的女人為她擔心。
她強壓下心中的失落,“我就是陶嘉然,我把岑萌給您送回來了。您看您怎麽安排吧。”
“好,”季女士盯着她的眉眼失神了幾秒鐘,才道,“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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