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被扔在路邊
“你也有二十三了吧?是該為自己負責的年齡,從前沈立昂護着你,以後沒他護着你了,你怎麽辦?”
方聽瀾沒告訴陳晚意,他能進研究所都是沈立昂在後面出力找了人才把他塞進去的,也沒告訴陳晚意,在昨晚的酒桌上,同行的幾個商業投資老手在商量着怎麽收購即将破産的和康生物。
從沈立昂的表現來看,和康生物已是強弩之末了,據方聽瀾了解,和康生物近三年來財物幾乎報表都是赤字,支出大于收入,利潤為負數,拿着這樣一份報表去銀行貸款基本沒戲。
陳晚意不傻,“你為什麽跟我說這些?”
方聽瀾沒回他,為什麽?沒有原因,一朵開在溫室的花就要被抛到室外了,有不忍,也有惋惜,更多的是有趣。
但方聽瀾還是找了個理由:“還記得你小時候無意幫過一個人嗎?”
“我小時候幫過很多人,扶老奶奶過馬路算嗎?給流浪漢吃的算嗎?”
方聽瀾雙手交疊在腿上,說:“或許你已經不記得了,那時立昂在你父親的公司實習,我去和康找他,被人追,你順手幫了我一把。”
陳晚意是真的不記得了,一點印象都沒有。
說幫了一把可能有點誇張,但确實是幫了,那年方聽瀾也才17歲,被他爺爺的竟争對手找的人追殺,那幫人想抓他去威脅爺爺,被方聽瀾識破跳車逃跑了。
逃跑路線離和康生物不遠,方聽瀾拼了命的往和康跑,還沒進大堂被保安攔住,方聽瀾無助的哀求,說是來找沈立昂,保安攔住他,告訴沒有介紹信不能進,正在前臺玩耍的陳晚意跑過來,上下打量他,讓保安放他進去,他說:“我認識他,讓他進來吧。”
那時陳晚意很小,他帶着方聽瀾去休息室,說:“我相信你是立昂叔叔的弟弟,你跟他很像。”
可能對陳晚意來說就是随手随口的小事,根本不值得他占用記憶內存,對方聽瀾來說等同救了他一命,當時混亂中如果保安執意不理也不幫報警,很難說會發生什麽。
“不記得也正常,我記得就行,下周帶你去見個人。”
“見誰?”
方聽瀾說:“你們研究所的副教授。”
“我為什麽要見他?”
“你成績很優秀?還是說你很努力,都沒有,你有沒有想過是你自己的問題,陳晚意,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能總是躲在你的舒适圈,帶你去見副教授不是讓他給你開後門的意思,是讓他知道有你這麽個人的存在,你想要讓記住你,你就得比別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陳晚意不懂,也不茍同,方聽瀾的思維和辦事方式都是他看不起的,“我會努力,沒必要去見副教授。”
“這是現有資源,你可以用。”
“用不着,我憑自己的努力進的研究所,也能憑自己的努力做出成績,你能不能別總是以長輩的身份教育我?我不喜歡。”
“你意思是我多管閑事?”
“對,你不是說你只是看着我不讓我破壞沈立昂的婚禮嗎?我現在就可以向你保證,我決對不會出現在他的婚禮上,我這個人,最讨厭吃回頭草,你也可以轉告他,讓他放心,我說到做到,以後請你不要再管我了,我的事跟你無關。”
方聽瀾氣笑了,頭一次想做件好事還做錯了,“很好。”
陳晚意鼓起勇氣:“以後請不要再來煩我,也不想見到你們,停車,我要下車。”
車子在高速上疾行着,劉勝緊張地從後視鏡偷瞄老板臉色,沒什麽表情,無喜無怒,只是淡定的半閉着眼,劉勝松了口氣,穩着開着。
剛過高速收費站,方聽瀾突然睜眼,“老劉,停車。”
劉勝把車停在路邊,又聽他說:“下車,你說的對,我多管閑事,如你所願,再也不見,給你個忠告,不要太過相信身邊人。”
陳晚意負氣的解開安全帶下車,用力關響車門,氣呼呼的站在路邊看着他的車從身旁而過,留下陳晚意站在風中淩亂。
劉勝開着車,小心翼翼問:“老板,這裏不好打車。”
方聽瀾閉着眼,“嗯”了聲,想起他昨晚說過的話“我厭惡你們這些人的阿谀奉承、趨炎附勢,我喜歡簡單,你們活得不累嗎?”
劉勝從後視鏡看到老板突然笑了下,那是一種帶着嘲諷的笑,他沒敢說話,慢慢開着車。
陳晚意沿着公路走了大半個小時,按他的腳程走到半山別墅估計得走到天亮。
該死的方聽瀾,說讓他下車還真讓他下車了,還真不管他了,也好,再也不想看見他了,翻臉不認人的無情老男人!
又走了十來分鐘,經過的都是大貨車和客車多,沒一輛車肯停下來,陳晚意洩氣的坐在路邊,打車軟件一直提醒附近無車,看得他一肚子火。
“劉勝,前面放我下車,我自己找車回去,你去找他。”
“好的老板。”
等劉勝找到陳晚意已是20分鐘後了,路邊加油站旁邊有個24小時便利店,陳晚意剛從便利店買了瓶水出來,看見店門口臺階下蜷縮着一個乞丐。
他停頓了幾秒,把手裏的水給了乞丐,又進去買了一瓶,随手把找的錢全都給了乞丐,劉勝全程看着,馬上打電話告訴把這一幕告訴了方聽瀾,本意是想誇誇陳晚意,不想方聽瀾聽完只給了一個字的評語:“蠢。”
“小陳先生,這裏!”劉勝停車喊。
陳晚意站在車前向裏看,“他呢?”
“哦,老板有事先下車了,吩咐我回來接你,小陳少爺上車吧。”
“你不用叫我小陳少爺,叫我陳晚意就行了。”
“那使不得。”
“那有什麽,都什麽年代了,沒人講究這個。”
劉勝打着哈哈應着,心說那些個有錢人都講究這個,“那陳先生,上車吧。”
陳晚意猶豫着,“我付車費吧。”
“不用,老板沒吩咐我收車費。”
陳晚意上了車,硬是掏出兩百人民幣塞給劉勝,而後給方聽瀾發短信,附言:車費交給劉哥了。
方聽瀾看到信息笑了笑,幼稚,摁下鎖屏,只當沒看見信息。
劉勝看着陳晚意進門才打電話向方聽瀾複命,方聽瀾也只是“嗯”了聲。
陳晚意先上樓洗了個澡,喊了幾聲阿姨,想讓阿姨幫煮杯咖啡,半天沒人應答,這才想起保姆已經被辭退了,無奈只得自己下樓煮咖啡。
他在國外那幾年沈立昂幫他請了私人保姆和司機,他自己什麽都沒做過,哪怕是喝個水都有人端到他手上,那天方聽瀾突然告訴他,保姆要辭退了,以後他要學着自己照顧自己時,他內心其實是有那麽一點抗拒的,他當時反駁方聽瀾,問他有什麽權利這辭退他家的保姆,方聽瀾說是他跟沈立昂商量後的結果,總要鍛煉一個人生存的技能。
陳晚意一聽是沈立昂的意思,帶着賭氣的成份接受,不就是自己照顧自己嗎?少了他還真的能餓死不成?總是把自己當小孩子看待,偏要讓他看看自己一個人也能過的很好。
他出生時母親因為羊水栓塞不幸離世,他的父親陳尋楓42歲有的他,孩子剛出生妻子就不在了,自然是把這個孩子當寶貝一樣的寵,只差沒天天挂脖子上捧着呵護着了,那時陳尋楓一邊照顧孩子一邊忙事業,家裏光是照顧孩子的保姆就有四個。
陳晚意十歲那年陳尋楓出意外,把陳晚意和公司一并托付給了當時跟着他的學生沈立昂,那場意外現場的人除了沈立昂,其他人無一幸免,只有沈立昂被陳尋楓護在身下僥幸撿回一條命,陳晚意見父親的一面是在醫院,父親病床邊圍滿了人,有律師,有公司其他股東,還有一些陳晚意不認識的人,他只知道當時沈立昂哭得很慘,比他哭得還要慘。
自此和康生物有限公司和陳晚意被他一并接手了,那時他也才二十來歲,哪有帶孩子的經驗,以為不讓孩子餓着凍着就算是照顧好了,只需每月按時支付保姆工資,其他根本不需要他操心。
直到一年後,陳尋楓的忌日沈立昂才想起要去家裏看看那孩子,他去的那天,幾個保姆坐在客廳打着麻将,孩子一個人在二樓的雜物間抱着一個破舊的玩具車瑟瑟發抖。
原來,那一年保姆們只拿錢,根本不管孩子吃不吃得飽,穿不穿得暖,維持着孩子餓不死就行了,當時沈立昂自責的抱着陳晚意,哭得比陳晚意還要厲害。
關于那四個保姆,陳晚意已經慢慢忘記了他們的長相,只記得他們每天威脅他,不讓他告訴老師同學,也不讓他給任何人打電話,如果敢亂說話,他們就會砸壞他爸爸留給他的玩具和照片。
陳晚意害怕的什麽都不敢說,就那樣被虐待了一年之久,自那後他變得極度缺乏安全感,睡覺不敢關燈,床上至少要三個枕頭,一個枕,一個抱,另一個放背後擋着,好像這樣才能稍稍找回一點點安全感。
沈立昂搬進了他家,親自照顧他,重新找了保姆,白天保姆送上學,晚上他照顧,他陪着陳晚意一起睡,哄着陳晚意,慢慢把原本不愛說話不愛笑的陳晚意從黑暗裏拉了回來,仔細回想,他長這麽大,除了那一年受過身心折磨,其他時間都被照顧的很好,前面有父親疼愛,後面有沈立昂的照顧,也算養尊處優養在溫室長大的。
一直到陳晚意十四歲那年,沈立昂帶回一個小男孩,晚上,陳晚意照例往沈立昂卧室走,沈立昂告訴他,他有男朋友了,陳晚意該一個人睡了。
那晚陳晚意抱着枕頭站在他的卧室前,聽着卧室的歡笑聲,站到渾身發冷,那天起他變得更沒安全感,生怕沈立昂會不要他,總想着讨好沈立昂。
考試考年級第一是為了能讓沈立昂誇獎他,努力練鋼琴是為了能上臺表演,沈立昂會去看他的演出,為了讓沈立昂早些回去陪他,故意從樓梯滾下去,為了讓他心疼,故意在大冬天沖冷水澡,不蓋被子睡覺,溫室小白花只是沈立昂眼裏的小白花,陳晚意在不知不覺中慢慢丢掉了十歲前的陳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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