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夫人,您走了這麽久了,天也夠熱的,要先回去歇歇嗎?”宮女給穿着寬松衣服的女子打着扇子,一邊用帕子擦掉對方額上的薄汗。

那女子停下來喘了口氣,望着假山上的亭子,那裏頭已經無一人身影。她略帶失望地嘆了口氣:“夫君已經不在亭子裏了啊,那我們先回去。”說完她起了身,在宮女的攙扶下慢慢地從這裏挪回來自己的卧房。盡管她的小腹還是平平,但她還是時不時挺下自己的肚子,一副很吃力,但是十分幸福的面孔。

等到了用餐的時候,她只喝了些驗過毒的小米粥,便覺濃濃的睡意襲來,一覺就睡了個渾天黑地。

東宮裏侍候的人只見得太子沒多久就進了屋子,後頭還跟了一個捧着鮮蝦白玉翡翠湯的粉衫宮女。伺候餘側妃的宮人用銀針驗過了毒性,又對着太醫列出來的食譜把這湯細細檢查一番,朝着太子行了禮這才退了出去關上了房門。

那粉衫宮女擡起頭來,露出一張塗得花花綠綠的臉,眉毛很粗,五官端正,就是妝容一塌糊塗,看起來甚是滲人。“她”粗魯地把自己扣得緊緊的領子給扯開,露出只有男人才有的喉結,把那湯盅往桌上一放,兩只手就不住地給自己扇起風來:“你這東宮裏以後的宮女衣服可以改一改,實在是太小了,這種天氣裏簡直能悶死人。”

嗓音也是男聲,因為這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當初慕言推薦給厲後的何藥眠。

“別說廢話了,你看看,她肚子裏頭那東西是什麽情況。”慕言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抱怨。何藥眠也只得規規矩矩地搬了個凳子坐下,搭在那熟睡的女子手上診脈。

“喲,你這東西是哪裏來的,這可是個稀罕玩意。”何藥眠拿袖子抹了抹臉上花花綠綠的妝,從屋子裏翻了紙筆就開始寫方子。

嘴裏頭還不忘念念叨叨:“那你這個側妃身子養的确實好,不過這幾個月她的身體會差下來,各種孕期的症狀也會出現,你不要懷疑我的醫術,這只是因為那玩意為了自己的生存做了僞裝,導致母體出現懷孕的反應,等到了幾個月後,你的側妃肚子還會像其他的孕婦一樣鼓起來,不懂行的人診斷的也只會是喜脈,不過猜不出裏頭是男是女就是。”

說到這裏何藥眠還不忘記舉起自己摁着紙張的左手發個毒誓:“她當初的藥絕對沒問題,是絕對不可能讓這些女人給你戴綠帽子的。我敢以我師父的人格保證,要是我的藥出來什麽意外,就讓他下半生不舉!”

寫好了方子,何藥眠這才有些憐憫地看了看那在床上的女人:“你說要是等到了日子,她以為自己生孩子的那天發現其實她根本沒懷孕該多麽傷痛欲絕啊,你們這些要幹大事的男人啊,簡直是壞透了。”

“給孤好好說話,別說得好像你不是個男人。”慕言看了看那方子就直接把它收到了袖子裏頭,僞宮女把湯倒了一半在牆角的花瓶裏頭,又低眉順目地跟着太子殿下出了房門穿過長長的畫廊又轉了幾個彎進了太子的書房。

之前啓文帝指派過來的嬷嬷又推門進了餘氏的屋子,看了看桌上的湯,又細細打量了一番睡得香甜的餘氏,确認對方舒舒服服的才安下心來,叫了兩個宮女進來給後者搖扇子。

等進了書房,何藥眠連忙用清水和藥物把自己臉上的妝給洗了,又從書房的桌子底下拖出自己的衣服起來,特地跑到屏風後頭把衣服換了回來。

“我跟你說,你謀來的這玩意雖然能讓你延壽,但是毒性也強得很,你憐香惜玉與否不關我的事。它寄宿的母體會在它被取出來之後受到很大的傷害,但平常對餘氏有益無害。等再過四個月,我會把那蠱從血裏引出來。在這之前,你最好保證你那太子妃不動什麽手腳,要是宿主死了,這蠱可是會發狂的,到時候就算能夠完整的取出來也不能入藥了。”

慕言嗯了一聲表示已經知曉,何藥眠這才收了那副正經面孔,換上自己平日嬉皮笑臉的模樣,問出心裏頭那個撓了半天癢癢的話:“看我這麽盡心盡力的,太子殿下就告訴小民你今天和安王都談了些什麽,我可只是站在遠處隐約聽到了個賭字。你也知道,我這人最喜歡摻和人家的賭約了,尤其是這種,賭注越大我就越興奮。”

“你真想知道?”因為那蠱的緣故,慕言今日的心情顯然是格外的好。

何藥眠眼睛登的一下亮了:“自然是極想的。”

“那就等蠱取出來了,把你自己這條命也一并交代了吧。”

慕言的話音剛落,何藥眠就立刻消失在地道裏頭,伴着地磚挪動的聲音的是他略顯急促的嗓音:“我懂我懂,小民膽子小,不要秘密只要命。”

這邊慕白坐在回王府的馬車裏頭摩挲着攤開來的羊皮卷,他再一次思考了慕言留着他以及答應這個賭約的緣由。他在慕言的眼中大概像被貓盯上了一只老鼠,在把對方弄死之前總要先滿足自己的玩心。

當然,按照之前慕言的意思,他肯定是要和對方不死不休的。太子的那番真相剖白,無非是在向他表達這樣的一個态度:不管慕白願不願意,他都得陪着慕言糾纏下去,因為主動權掌握在慕言的手裏,什麽時候結束得由他說了算,容不得慕白說不。

慕白的手指在朱筆點的地方打着圈,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的,而慕言能讓他乘機而入的地方就在于過分自信。他遲早會讓慕言明白,這場争鬥裏,能夠說了算的絕對不只是一個人。

這一回他和慕言賭的不是別的,正是被稱為最難啃的骨頭的荊城。荊、城位于北國、靈越、南奧三國交界處,雖然人口少,城裏也無珠寶堆積如山,但因為地處要塞,還是成了三國争搶的一塊香饽饽。

而慕白的賭約,正是這座城。要是誰能有法子拿下荊城,荊城就成為誰的封地。對啓文帝而言,荊城不管是誰奪下的,歸入了北國就是好事,只要太子同意,他自然也不會跑出來唱白臉。

只有荊城成了他的,計劃裏的某些部分才能夠順利的實施。慕白手指緊緊地捏住了那羊皮底圖,烏黑的眸子裏沉澱着極其複雜的感情。

慕言在某些方面對他縱容得出人意料,大抵是因為太過輕視,也有可能是想要養出一個勢力相當的對手,然後陪他生生死死的糾纏下去。不過不管是哪一種,慕白要的結果只有一個。這輩子,他只能贏不能輸。

等回了安王府,慕白便徑直去了蘇嬷嬷住的沁心園,沁心園伺候的侍女和小厮都被後者分配了任務出了園子,只有那個啞巴花匠從侍弄的花兒裏擡頭,對着慕白啊啊啊了幾聲算作是請安。

蘇嬷嬷的房門是半掩着的,慕白敲了三聲,輕輕推開了房門。屋內是很濃的茶香,桌子上擺着的蘇嬷嬷最喜愛的那套茶具,房間裏卻沒有人,只有帶着檀香味道的煙從牆縫裏冒出來。

“主子把第三排第四列的格子抽出來,再把牆上的美人圖掀開。”女子的聲音從牆壁裏頭傳出來,顯得有些失真。

慕白走到那個巨大的茶葉櫃面前,用了不小的力氣才把那個格子抽出來,身後響起石頭摩擦的聲音,那張緊貼牆壁的美人圖也飄了起來,露出一個六尺高的洞口來。

“主子快些進來,不然門馬上就關了。”這回的的确确是蘇嬷嬷的聲音了。

慕白掀了圖微微彎腰鑽了進去,裏頭空空蕩蕩的,只有一個矮櫃,一個燃着檀香的香爐,還有一張擺放着長生牌的小桌子。

蘇嬷嬷的打扮也和平日裏很不一樣,她身上穿是件鴉青色的窄袖衫襦,發髻梳得很複雜,頭上插着金鑲玉步搖,臉上妝容極盛,教慕白幾乎認不出這就是撫養了自己多年的蘇嬷嬷來。

蘇嬷嬷虔誠地凝視着放在桌子上的長生牌,慕白也就把視線放到了那排位上頭,上面的刻着個九個小字——瑞親王慕聃長生之位。

“主子讀了那麽多的史書,可還記得這長生牌位上的人是誰?”

慕白回想了一下,取了擱在桌上的五支香,祭拜之後便将其插`入了香爐。

“瑞親王驚才豔絕,是四百年前極有名的文武全才,我習的貼子裏便有瑞親王的真跡,師父給我兵法裏頭有兩冊為他的心血。他曾為北國開疆擴土,深得民心,當年無數人曾為其奉長生牌位,只惜英年早逝,雖娶妻但未能留下子嗣。當時的太`祖只能另立裕親王為太子,便有了如今的北國皇室。”

慕白凝視着那個名字:“所以算起來,這位瑞親王也是我的太祖`叔父。”

蘇嬷嬷深吸了一口氣,最後還是決定把當年的一部分真相說了出來:“其實當年瑞親王對高祖早有提防,料其會做出戮兄殺父此等喪盡天良之事,一開始就沒有讓王妃誕子的消息傳了出來。所以當年盡管瑞親王身死,他的心腹卻帶着瑞親王的血脈逃了出來。瑞親王并非小主子的太祖叔父,而是太祖!”

蘇嬷嬷朝着慕白就跪了下來:“當年厲後誕子,那胎兒心頭血也于太子慕言無用,那胎兒沒多久因為宮女看管不力窒息而亡,奴婢便自作主張講小主子換了進去。”

女子面容悲憤,字字泣血:“當年裕親王奪了瑞親王的皇位還将其迫害致死,奴婢本想着若是主子沒有多奪皇位的意願便盡所有力量幫助主子隐退。但既然主子有這樣的想法。奴婢便不得不把當年的真相告訴于殿下,今後必然傾盡所有能動用的力量幫殿下把這原本屬于瑞親王一脈的天下奪回來。”

蘇嬷嬷又沉了沉聲:“這天下,本該就是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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