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無家
沈無計站在山腳下,看着山上沖下來的屍體,耳畔傳來人們的呼救聲,整個人僵在那裏。
徐思将徐肅扔在前方的屋頂上,又回身把沈無計給帶了上去。
“你在發什麽呆!”徐思怒道,差一點,沈無計就快被大水給卷走了。
“看見了麽?”沈無計喃喃道。
徐思道:“什麽?”
“死人。”沈無計道,“這麽多的屍體,你就不意外麽?”
徐思這才注意到沈無計的不對勁,道:“你怎麽了?”
沈無計艱難地轉過頭看着徐思,癡癡笑了起來,道:“你們不應該追上去的。”
“你這是何意?”徐思擰眉。
沈無計沒有多言,搖頭嘆息。
很快,陸榆趕了上來,看着沈無計,冷聲道:“随我回天河。”
沈無計苦笑一聲,道:“還是被發現了。”
“沈雲霁呢?”陸榆問道。
沈無計垂眸道:“馬上就能見到了。”
此時,一群人從天而降,個個身姿卓越,儀表不凡。定睛一看,原是陸雨眠與陸易春二人,以及身後的莫複歸帶着一衆四安弟子。
陸雨眠二人走近,對陸榆拱手道:“宗主。”然後看向陶然然,“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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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無計此刻無心關注他人,目光呆滞地看向地上愈發上漲的水面。
莫複歸道:“莫某來晚了,夫諸已被降服,諸位可放心。”
“莫宗主得多練練了。”徐思道,“次次都晚一步,這兇獸到底是四安之過,何苦勞他人。”
“徐宗主所言極是。”莫複歸笑了笑,“夫諸只是喜水,若非遇到危險,并不會主動傷人。這些屍體,并非夫諸所為,是以與四安并無多大聯系。”
“這水,便勞煩莫宗主退去了。”陸榆轉頭看向莫複歸身後一衆陌生的面孔,收回目光,淡淡道。
莫複歸點點頭,道:“這乃莫某應盡之責,何來勞煩之說。”
“雨眠,你與易春在這協助莫宗主,将那些屍體好生安葬,待會去天河尋我。”陸榆道。
陸雨眠與陸易春二人異口同聲道:“是。”
天河
五年未曾露面的沈雲霁終于出現在衆人眼前,一身白衣站在石階上,青絲用玉簪束起,雙眸眺望遠方。
“阿柔,五年前我已經把休書給你了,你為什麽不走?”沈雲霁溫柔地笑道,自當年閉關,他怕自己走火入魔會暴斃身亡,或者東窗事發,被其他仙門聲讨,為不涉及她,便寫了休書。
沈夫人手一僵,譏诮道:“自然是想留下來看你的慘狀。”
沈雲霁輕笑一聲,替她将發間的步搖扶穩,道:“你還是這般。”
“真的那麽嚴重?”沈夫人問道。
“你走吧,越遠越好。”沈雲霁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催促她離去。
沈夫人伸手取下發間的步搖,狠狠摔在地上,冷聲道:“沈雲霁,你當真是死了才好!”說完,轉身離去。
沈雲霁蹲下身,撿起步搖,将掉落的流蘇一并收起,放入懷中。
“沈宗主,別來無恙。”一道清冷的嗓音傳來。
沈雲霁轉過身,微笑道:“陸宗主。”
“沈宗主不準備說什麽?”陸榆問道。
沈雲霁擡頭看着蔚藍的天空,道:“不過是為求丹藥修煉些禁術罷了。”
“那些人呢?”陸榆目光漸冷。
“父親。”站在陸榆身後的沈無計擔憂地喊道。
沈雲霁循聲望去,看着那個與自己年輕時有八分相似的少年,一臉欣慰,“無計,長大了。”
“惡囚,并非無辜之輩。”沈雲霁對上陸榆的雙眸,淡淡道。
惡囚關押的乃是諸仙門的違禁弟子,裏面的人都非善類,只是仙門百家為求一個仁慈的名聲,便将其統一關押,讓他們等死罷了。
“為什麽?”陸榆不解地問。
“一己私欲。”沈雲霁嘆道。
“禁地那位老者,是你?”陸榆再次問道。
沈雲霁點點頭,當時服了味藥,面容全改,神志有些不大清明。
陸榆不再多言,腰間的無名緩緩出鞘,淡黃色的光芒愈發耀眼。
“陸鶴青,能不能饒了我父親這回?”沈無計沖上前,将沈雲霁擋在身後,期盼地說道,“看在天河每年救死扶傷的份上,能不能饒了父親這回?”
陸榆睨了眼沈無計,道:“你說呢?”聲音冷若寒冰。
沈無計還不死心,将目光轉向陶然然,希望他能替自己說說話。
陶然然剛想開口,被陸榆眼神制止了,只好乖乖地站在一旁。
沈無計忽然覺得脖間一痛,倒在地上,沈雲霁從他身後走出來,一臉雲淡風輕,道:“陸宗主,可否饒了犬子一馬?”
“可。”陸榆道。
沈雲霁拱手以禮,道:“多謝。”
“不可!”憤怒的聲音響起。
只見莫複歸帶着弟子氣勢洶洶地走近,道:“沈雲霁公然修煉禁術,傷人性命,已然違反仙門規定,天河上下知情不報,幫其隐瞞,罪加一等,按理當誅。”
“陸宗主,莫某所言皆是依據《仙例》,不知陸宗主可有何意見?”莫複歸看着陸榆,一臉嚴肅地說道。
陸榆沉默不語,《仙例》乃百家仙門共同商讨得出的約定,所有人必須遵守,若違反,必将受到其他門派聲讨。沈雲霁與天河,公然違例,必将受到懲戒,這一點毋庸置疑。即便是他想插手,也找不到理由。
莫複歸眼裏劃過一絲得意的笑容,手一揚,在陸榆等人身側布下結界,道:“陸宗主仙人之姿,不便沾染這些,便交由莫某來吧。”
“天河宗主沈雲霁,修煉禁術,塗炭生靈,傷及無辜,今日,我莫複歸,便替天行道,殺了這些狼心狗肺的東西,匡扶仙門正義。”莫複歸義正言辭地說道,拔劍砍斷一旁高懸的繪着靈芝圖紋的旗幟。
沈雲霁在莫複歸的攻擊下,絲毫沒有還手之力,節節敗退。
這戰事突如其來,沈征集結門內所有弟子迅速前來,打着自衛的口號,與四安弟子厮殺成一片。
鮮血順着一級級臺階流往平地,滲入黃土中,凝結成塊。兵器相碰産生的摩擦聲不絕于耳,一時之間,橫屍遍地,哀嚎聲四起。
沈征跪在地上,扶着一旁的石欄,蒼老的面容上滿是傷痕,沾滿鮮血的手抓住沈雲霁,奄奄一息道:“是你害了全門啊。”
沈雲霁雙眼通紅,如幼童犯錯般虔誠地聽着長輩的教誨,良久,哽咽道:“長老教訓的是,雲霁知錯。”
“誓死……守護天河。”沈征斷斷續續地說完,脖子一歪,再無言語。
沈雲霁将他輕輕放在地上,拿起地上的劍,将全身僅剩的靈力悉數灌入劍內,朝莫複歸身上刺去。
莫複歸面前掀起一道透明的屏障,劍瞬間換了個方向,原路返回。
沈雲霁胸口一陣鈍痛,倒在地上,袖中的發簪掉了出來。
莫複歸嘴邊蓄起得逞的笑,從容地走到沈雲霁身側,擡腳在他胸口用力碾壓,面容猙獰道:“沈雲霁,還記得你當年是怎麽罵我的麽?傻子?廢物?嗯?如今,你就被你口中所謂傻子踩在腳下,怎麽樣,滋味兒不好受吧?”
沈雲霁吐了口鮮血,眸裏迸發出森冷的恨意。
莫複歸彎下腰,在沈雲霁耳邊輕語:“我等今天等了十多年,你知道麽?你修煉的禁術,那書被我改過,也就是說,你修煉的,只不過是我胡編亂造的,你夫人那病,是治不好的,你所做的這些,都是進一步把你自己,把天河,推入深淵。”說完,将他腳邊的發簪踢開,“都說沈宗主與沈夫人反目成仇,可誰又知曉你倆伉俪情深,倒也是個情種,為了一個女子,将天河給搭上了,當真是讓人羨慕啊。”
“你!咳咳。”沈雲霁氣得一陣劇烈的咳嗽,眼前逐漸模糊,再無意識。
莫複歸冷眼看向四周,對一個弟子說道:“去把沈夫人找出來,讓她好好看看這個心愛她的男人死得有多慘。”
沈夫人一襲盛裝,面色從容地走近。
“莫複歸!”沈夫人咬牙切齒道。
莫複歸掏了掏耳朵,道:“沈夫人脾氣真大,也只有沈雲霁受得了,還把你當塊寶,莫某人可是喜歡溫柔一點的。”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沈夫人別過頭,餘光瞥向地上躺着的沈雲霁。
“天河,就還剩你,與你兒子了。”莫複歸指了指沈夫人,又指了指沈無計。
沈夫人奮力甩開胳膊上的束縛,撿起地上的劍橫在脖間,重重一抹,倒在沈雲霁身側,眸光複雜地看着他,自言自語道:“都說了我不用你管,你非不聽,落得如此下場,當真是活該啊。”眼皮愈發沉重,不舍地看向前方昏迷的沈無計,眸裏泛起從未有過柔光。她并非不愛沈無計,只是身懷怪病,會傳給身邊的人,是以只能将他跟沈雲霁遠遠推開。
陶然然将這一切收入眼底,心中十分震撼,四肢無力,癱在陸榆懷中,眸眶幾次泛紅,待會沈無計醒來,該怎麽辦?
陸榆捧着陶然然的腦袋,親吻着他的雙眸,安慰道:“別難過。”
“陸鶴青,咱們不應該來天河的,不對,我當初就不應該跟沉舟下山的,也就不會有這些事。”陶然然開始語無倫次。
陸榆緊緊摟住他,道:“不關你的事。”
莫複歸讓人挂上四安的彎刀旗,看着随風飄揚的旗幟,餘光瞥了眼身後,嘴角輕彎,一臉志在必得。
“陸宗主,多謝了。”莫複歸經過陸榆身側,沖他感激一笑。
陸榆斜睨了他一眼,沒有回話。
結界已然消失,陶然然背起沈無計,看着陸榆,眸裏劃過一絲複雜,問道:“這結界,你破不了麽?”
“你覺得呢?”陸榆反問道。
陶然然垂眸,道:“我不知道。”說完,背着沈無計,繞過陸榆,往前走。
“陸夫人似乎不信你。”莫複歸戲谑道。
“沈無計我帶走了。”陸榆丢下這句,跟着陶然然一起離去。
涼風席卷,沖淡着一切。
山腳下的徐思與陸雨眠他們終于把那些屍體安葬好,擡頭便看見山頂上的飄揚的彎刀旗幟,呼吸微滞,這到底發了什麽?遠看着陶然然背上的沈無計,臉上淚痕未消,問道:“怎麽回事?”
“天河,沒了。”陶然然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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