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啞女
三山城外不遠處的山洞內,寒風鑽進寬敞的洞穴,留下歡快的聲音。
倒在地上的人身上蓋着一卷破草席,草席上還鋪着些枯黃的稻草。
陶然然凍得紅腫的雙手終于有了一絲反應,手指微微顫抖。掙紮着身子往後退了些,感覺到耳畔的風聲逐漸減弱,這才緩緩睜開眼。
眼前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見。輕輕動了動發麻的腳,不知碰到什麽,發出清脆的聲音,吓得心頭一顫,連連後退。
冷靜下來後,陶然然捂着胸口,感受到胸口規律的碰撞,嘴邊揚起苦澀的笑,他命還真大。
身上單薄的衣裳使得陶然然牙齒直打架,将身旁的草席與稻草裹在一起,覆在身前,然後蜷縮着身子,雙手交叉抱着肩。
肚子咕咕作響,雙腿跪在地上,左膝蓋碰到一塊東西,立即将其拾起,捧在手心,輕輕捏了捏,有片刻柔軟,原是個饅頭,不知是誰留下的,也不知究竟是好是壞。
饅頭被陶然然放在肚子裏緊緊捂着,待軟化了一些,這才拿出來撕開一半繼續放回肚子裏,将另一半細細掰開吃。
“可曾找到?”陸榆問道。
陸雨眠站在孤鹜居門前,對上陸榆那雙夾雜着期盼的目光,搖搖頭,道:“未曾。”
陸榆沉默片刻,道:“用覓邪符試試。”
“宗主?”陸雨眠驚訝不已。
陸榆不再多言,轉身走進屋。
陸雨眠無奈嘆氣,大長老這又是何苦。
陸易春蹲在草叢邊與久微輕聲讨論着陶然然的事情。
“他與你們宗主,算是到頭了。”久微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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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易春聞言,伸手扯了扯久微腦袋上的葉子,不贊同道:“你這烏鴉嘴,休要胡說。”
久微擡起短小的胳膊護住腦袋上的葉子,道:“哪有胡說,本來就是事實,你們大長老那脾性,知曉陶然然與重華珠融為一體,還能讓他存于世麽?再往大講,衆玄為仙門之首,掌管四海安寧,陶然然身懷邪物,若是被其他門派知曉,安能存活?陸初閣素來顧惜衆玄名聲,于情于理,斷不能留他。這次僥幸逃走,可下次呢?”
陸易春眸光微黯,久久不語,久微所言與陸初閣相差無二,這麽說來,夫人當真必死無疑麽?思及此,陸易春伸手郁悶地抓着頭發。
天氣逐漸好轉,接連幾天紅日高懸,四周堆積着的冰雪慢慢消融,窩在家中的人們開始走出屋外,坐在石頭上曬着太陽,與鄰裏話家常。
陶然然扶着石壁,艱難地走出山洞,待周圍那股壓迫感消失後,這才慢慢挺直腰身。感受到身上的溫暖,不禁一陣恍惚,他該怎麽走?
腳下踩着松軟的泥土,一個不察,坐在地上,滑了下去,最終停了下來,屁股上火辣辣的疼,還有着泥土的濕潤感。
恰好車夫方達路過,為人和善,看見陶然然茫然地坐在地上,立即停下馬車,好心問道:“這位小兄弟,你這是要去哪?要不我帶你一程?”
“西洲。”陶然然不知方達在哪個方向,卻也擡起頭回道,由于之前被莫複歸騙過一次,是以并不相信方達,帶着疏離。
方達愣了一下,自我介紹道:“我叫方達,是位車夫。”看着依舊背對着自己的陶然然,“你的眼睛?”
“看不見。”陶然然輕描淡寫道。
方達也不多問,下車扶起陶然然,道:“我去都邑喝喜酒,不去西洲,西洲與都邑相鄰,我便捎你一程,放心,我不會騙你的。”
“我只剩這條命,你騙去也就騙去吧。”陶然然淡淡道。
方達無奈搖搖頭,将陶然然扶上車,道:“年紀輕輕的,淨說些喪氣話。你且坐穩了,裏面有些幹糧,餓的話你便随意吃些。”
陶然然扶着馬車內的欄杆,一路颠簸,最終在七天後,抵達都邑。
方達将馬車停在一家客棧,又給陶然然開了間房,給了些碎銀給他,道:“你先歇下,我去給你打聽打聽有沒有去西洲的兄弟,好讓他載你去。”
陶然然将銀子還給方達,道:“多謝大哥,往後必當湧泉相報,只是這銀子斷不能收,還請大哥收回。”方達替他買了套衣裳,帶他看大夫,已經受了太多恩惠,此前還那般懷疑人家,實在是過意不去。
方達接過銀子,将它輕輕放在桌上,道:“那成,銀子我就收回了,你先歇着,我去看看有沒有人。”車夫走了出去,對着門邊的小二做了個手勢,然後又指了指桌上的銀子。
小二會意,瞬間熱情許多,端了些吃食上來,對陶然然說是送的,然後從桌上拿了些錢。
“宗主,找到了,在都邑的福源客棧。”陸雨眠強壓着心頭的喜悅。
“當真?”陸榆問道。
陸雨眠點點頭。
陸榆掌心運力,身上的束仙繩一松,落在地上。
“宗主?”陸雨眠微愕,束仙繩對宗主無用,那宗主為何一直待在這裏?
“說到底,他在我心中,還不如衆玄。”似是看出陸雨眠的疑惑,陸榆譏諷道。
“宗主。”陸雨眠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分明是不想讓大長老傷心嘛。
陸榆不再停留,足尖輕點,朝都邑方向飛去。
一只泛着金光的靈雀停留在窗臺,小二好奇地探過頭,細細打量,想要将它捉住,剛張開手,靈雀消失不見,只見一位豐神俊逸的男子從窗口躍身而入。
“你!”小二剛說出一個字,瞬間說不出話來了,因為陸榆的眼神太過可怕,整個人吓傻了。
陸榆越過小二,放輕腳步,走到陶然然身側,拉開一旁的凳子,與他面對面坐着,眸中泛起柔情。
小二見狀,想來二人是熟識,立馬擡腳離開,走時還不忘關門。
熟悉的面容愈發憔悴消瘦,陸榆擡起手,想撫摸這張令他日思夜想的臉,可是,手在半空中卻僵住了。
陶然然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
“啊!”門外響起一陣慘叫,并伴随着激烈的敲門聲。
陶然然立馬起身,想要去開門,卻忘了此刻自己看不見,腳下絆到凳子,身子往前栽去。
陸榆想要伸手接住他,轉念一想,飛快地從榻上拿起被子,扔在地上。
陶然然就這麽倒在被子上,身上沒有一絲痛感。
陸榆将門邊的擺設全部拉開,好讓陶然然沒有走過時沒有障礙。
陶然然也沒多想,順利地走到門邊,将門打開,腳下一沉。
陸榆走到陶然然身側,只看見他腳邊正躺着一位渾身是血的女子,雙眸泛起淚光,可憐兮兮地看着二人。
陸榆上前一步,拔起無名,将女足推開。
陶然然這才覺得腳下一輕,往後退了幾步。
“瞎子!我告訴你,不要多管閑事。”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走過來,兇神惡煞地說道,他昨日一同與陶然然入住客棧。
陸榆眸光一沉,冷冷地掃向男子。
男子吓得一個哆嗦,心裏有些虛,聲音不由得放大,道:“喲呵,你還敢瞪我?”
陶然然皺眉,道:“難不成你也瞎?”他哪有瞪人?
此時,只覺下裳一緊,似有人扯一般,低下頭,只聽見“嗚嗚”的聲音,像姑娘似的。
“姑娘?”陶然然不确定地喊道。
下裳又被扯了一下,又是“嗚嗚”的聲音,好似在回應陶然然。
“姑娘可否告知怎麽回事?”陶然然問道。
女子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拼命搖頭,指了指自己額頭的紅腫,掉下兩行清淚。
奈何這一切陶然然都看不見。
“你這婆娘!”男子将怒火轉移到女子身上,揚手甩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當着老子的面,還敢勾引男人?”
女子嘴角溢出血絲,捂着臉,倒在地上,無聲痛哭。
陶然然這才确定這位女子不能言語,立即上前一步,道:“這位兄臺。”
話還沒說完,被男子推開,幾欲撞到一旁的牆壁上。
好在陸榆及時抓住,才得以避免。
陶然然不明所以地舉起被陸榆抓住的手腕。
陸榆見狀,立即松開,憤怒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封住他的穴道,将無名抵在他的脖間,眸光似利劍,幾欲将他刺穿。
男子吓得腿軟,跪在地上,一臉恐懼地看着陸榆,想要開口求饒,奈何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陸榆在男子身前劃了幾下,男子臉色慘白,看着流淌的鮮血,兩眼一翻,倒了下去。
女子縮着牆邊,驚悚地看着陸榆,生怕自己下一刻也會同那男子一般。
陸榆沖她搖搖頭,轉頭看向站在一旁發呆的陶然然。
女子這才慢慢爬起來,連連對着陸榆二人鞠躬。
“姑娘?那人可走了?”四周再無聲音,陶然然開口道。
陸榆看了眼女子,女子會意,扯了扯陶然然的袖子,“嗚嗚。”
“那便好。”陶然然點點頭。
客棧外,陸榆遞給女子一些碎銀,道:“走吧。”
女子接過銀子,跪在地上對陸榆磕了幾個響頭,這才離去。
小二端着托盤,想到之前陸榆囑咐的那事,反複練習多次,對着陶然然将熟練的話音說了出來:“這位公子,白日裏您救的那位姑娘說要留下來照顧您,我勸了許久,也無用,那姑娘便住在您隔壁。”
“男女授受不親,傳出去影響她聲譽,讓她走吧。”陶然然道。
小二擡頭看了站在一旁的陸榆,咽了咽口水,繼續說道:“那姑娘是啞女,不會說話,自幼便被人發賣當丫鬟伺候人,好在會寫幾個字。她說,幸好今日有您相救,她才得以逃脫惡人之手。無以為報,想着您眼睛不便,好照顧您的起居,等您眼睛好後,她便走。若您執意要她走,她還不如直接死了去。”說完,小二擡袖擦了擦額頭的汗。
陶然然愣了一下,譏笑道:“我連自己眼睛為何會瞎都不知,還等着它好?”
“公子不必沮喪,好人有好報,您一定會好的。”小二安慰道。
陶然然嘆了口氣,道:“既然如此,你便告訴她,讓她留下吧。”
小二這才松了口氣,目光轉向陸榆。只見陸榆微微颔首。
小二這才離去,将門合上,靠在牆邊,背上衣服濕噠噠的,吓了一身冷汗,實在是搞不通,難不成是仇家?還需要搞這麽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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