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不識
陶然然緩緩走上臺階,将落在門側的兩盞破碎的燈籠踢開,伸手覆上紅漆褪去的木門,沉默地打量着眼前的場景。
大廳內的方桌淩亂地倒在地上,蜘蛛網爬滿房梁,不時還有一兩只蜘蛛落下。
雖說以前清苦些,但也不至于如此荒涼。
“然然?”沈海月低聲喚道。
陶然然回過神,看向沈海月,道:“讓你見笑了。”
沈海月不在意地搖搖頭,道:“與我講這些作甚?我若在意這些,當初又怎麽會。”後面的話,沈海月沒能說出口。
看着沈海月微紅的雙眸,陶然然适時轉開話題:“咱們需要忙活一陣才能歇下了。”
沈海月邁開步子往裏走,吹去桌上的灰塵,将肩上的包袱放下,拿起一旁的雞毛撣子,清掃着灰塵與那些雜亂的蜘蛛網。
“還傻站那做什麽?趕緊來幫忙呀。”沈海月回頭催促道。
“好。”陶然然點點頭。
二人忙得腰都快直不起來,便坐在凳上歇息。
沈海月看着陶然然臉上的圖紋,道:“這個,洗不掉麽?”
陶然然垂眸道:“洗不掉。”自從那日後,這圖紋再也沒有消失過,好似刻在皮膚內一樣。
“這麽一看,也不醜。”沈海月安慰道。
“你的意思是即便是這種東西也遮擋不住我這英俊的面容?”陶然然笑問。
沈海月白了他一眼,将手中的抹布甩在他身上,道:“繼續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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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然然眸裏劃過一絲不知名的神色,拿起抹布,将窗上的灰塵擦去。
前方傳來驚訝的聲音:“二,二公子?”
陶然然擡頭望去,只見一位身着藕粉色衣裳的少年懷中抱着一把掃帚,僵在原地。
陶然然仔細看清這人,不确定地喊道:“道夕?”
陶道夕激動地丢下手中的掃帚,跑到窗前,話還沒說出口眼淚卻掉了下來,良久,哽咽道:“聽聞宗主已逝,師兄弟們都走了。”
“那你為何不走?”陶然然問道。
陶道夕擡袖擦掉眼淚,道:“年幼家貧,父母将我典賣換取銀兩,後因愚鈍被買主丢棄,流落街頭,是宗主将我帶入百川,即便宗主走了,道夕也要替宗主守護百川。”
陶然然聞言,欣慰地拍了拍陶道夕的肩膀,将手中的抹布遞到他手中,道:“有心了,一起幫個忙吧。”
陶道夕接過抹布,尴尬地看向陶然然,道:“道夕并非故意偷懶,只是不敢踏入正廳,便一直未曾打掃。不過那些院子可是十分整潔,我每日都會打掃。”
“辛苦你了。”陶然然笑了笑。
陶道夕立馬拿起抹布,彎着腰将窗棂處的積塵仔細地掃去。
看着陶道夕那專心致志的模樣,陶然然自嘆不如,默默地走到一旁。
沈海月端着被灰塵染黑的水走出來,看見陶然然兩手空空地站着,出聲道:“就擦完了?”
陶然然指了指前方的陶道夕,無辜地聳了聳肩,道:“我的活被他搶去了,可不是故意偷懶。”
順着陶然然指的方向看去,适才陶道夕站起來,二人相視一眼。
陶道夕驚得手中的抹布掉在地上,立即将抹布撿起,不料又磕到窗角,手捂住痛處,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沈海月被陶道夕這一系列的動作給逗樂了,笑問:“我這麽可怕麽?”
“不不不,不是的。”陶道夕連連搖頭。
“好了好了,本以為百川弟子全不見了,原來還有一個。”沈海月道,“抓緊時間吧,眼瞧着快午時了,午膳還沒着落呢。”
沈海月抱着木盆前往水井旁換幹淨的水去了。
陶道夕盯着沈海月的背影發呆。
陶然然走上前,故意發出聲音。
陶道夕這才回過神,不可置信地看向陶然然,道:“這位當真是沈姑娘?”
陶然然點點頭。
陶道夕眉頭緊鎖,嘀咕道:“不可能啊。”
“你說什麽?”陶然然問道。由于陶道夕聲音太小,并聽得不是很清楚。
陶道夕正欲開口,餘光瞥見沈海月已經走近,到了嘴邊的話拐了個彎:“還是如從前那般好看。”
“你們兩個嘀嘀咕咕說些什麽呢?”沈海月好奇道。
“說你好看。”陶然然直接承認道。
“現在才知道啊?”沈海月唇邊笑意深了幾分。
三人一直忙活到未時,整個大廳裏裏外外的都被打掃得幹幹淨淨,給人煥然一新的感覺。
相比于百川,衆玄顯得壓抑許多。
陸初閣看着躺在榻上的陸榆,愁眉不展。
“都這麽多天了,怎麽還不見好轉?”陸初閣問道。
陸遠書不緊不慢道:“你急什麽,我算過了,鶴青這兩日便會醒。”
“你就知道算這算那,這些也是能随便算出來的?”陸初閣冷哼一聲。
“随你信不信。”陸遠書懶得跟他計較。
陸初閣在屋內來回踱步,不時嘆氣:“都怪這陶然然!若不是為了他,鶴青怎麽會跌入那噬骨河?當真是個禍害!”
陸遠書斜睨了他一眼,涼涼道:“要不是人家相助,估計你我現在早已與噬骨河裏那些骷髅一般,而莫複歸則風光無限。陶然然好歹幫了咱們大忙,你還這般怪他,與那顧自閑有何差別?”
陸初閣臉一紅,一時之間想不出什麽辯駁之詞。
“若鶴青醒後,不再去尋那陶然然,好好管理衆玄,我便不再管他。若鶴青依舊如先前那般執拗,那也別怪我心慈手軟。當時陶然然的手段其他仙門也是見過的,只是還需一段時間休養生息。”陸初閣道。
“你這話可當真?”陸遠書意外道。
陸初閣肯定地點點頭,道:“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陸遠書嘴角一勾,道:“那你就希望着鶴青能如你意吧。”
“好了,時間不早了,走吧。”陸初閣起身道。
二人相繼走出孤鹜居。
屋內的燭火逐漸暗了下去,躺在榻上的人手指微微彎曲,眼角落下一滴晶瑩,雙唇輕啓,似在說着什麽。
翌日清晨,陸雨眠走進孤鹜居,就看見一抹修長的身影立于窗前。
“宗主?”陸雨眠欣喜萬分。
陸榆轉過頭,微微颔首,臉上的面容依舊蒼白。
“當真是醒了?”陸初閣聽到這個消息後,連忙拉着陸遠書趕來。
“鶴青。”陸初閣看着陸榆,“可還有哪裏不舒服的?”
陸榆對着二人拱手道:“勞長老與叔公擔心,鶴青并無大礙。”
陸初閣長長舒了口氣,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陸遠書擦了擦眼角,調侃道:“人家跌入河裏爬起來就沒事了,你這落入河裏,躺了四五天才醒,以後沒事,不要去河邊玩了。”
陸初閣瞪了陸遠書一眼,道:“胡說八道些什麽呢?”
“叔公教誨,鶴青定當謹記。”陸榆道。
“對了,四安現在如何?”陸榆問道。
“莫複歸身死,其魂魄被諸多仙門施以封印,永世不得投胎。四安弟子悉數斬殺,無一活口。”陸初閣如實說道。
“皆是衆玄所為?”陸榆驚訝道。
陸初閣搖搖頭,道:“非也,此次多謝幸虧有滄海與東江,咱們損傷才能降到最低。”
“明明還有陶然然。”陸遠書為陶然然鳴不平。
“提他作甚?”陸初閣不滿道。
陸榆皺着眉頭,疑惑道:“陶然然?何許人也?”
陸初閣聞言,驚訝地看着陸榆,見他那陌生的神情不似作假,再回過頭看向陸遠書,只見陸遠書的驚訝程度不低于自己。
“陶然然,你不識得?”陸初閣再次問道。
陸榆搖搖頭,道:“未曾聽聞。”
“他可是你。”陸遠書話還沒說完便被陸初閣捂住嘴,往外拖。
“鶴青你這才剛醒,好生歇着,晚些再來看你。”陸初閣說完,便将陸遠書拖出了屋內。
直到離孤鹜居好長一段距離後,陸初閣這才将陸遠書松開。
陸遠書大口地喘着氣,指着陸初閣罵道:“你這個老頭,差點将我悶死了。”
“鶴青有古怪。”面對陸遠書的責罵,陸初閣充耳不聞。
“我說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陸遠書不悅道。
“沒有。”陸初閣不耐煩道,“我在跟你說鶴青的事。”
“他腦子進了水,剛醒來肯定有古怪。”陸遠書道。
“就知道胡謅。”陸初閣道。
陸遠書鄙視地看着陸初閣,道:“昨天我說鶴青過一兩天會醒你也說我胡謅,你看這不就醒了?等他腦袋裏的水幹了,差不多就會正常了。”
陸初閣懶得再同他廢話,拂袖而去。
起初大家都懷疑陸榆的古怪只是短暫的,沒想到接連幾天,身體都已經好轉了,這段時間發生過的事全都記得,可唯獨不記得陶然然。
陸初閣正好樂意此前的狀态,于是吩咐所有弟子,不得讨論陶然然的事情,如若不然,輕則溫書,重則離開衆玄。
起初還為陶然然鳴不平的弟子紛紛轉性,閉口不談。
天空放晴,久違的陽光再次光顧大地,投射下無限光輝。
陸榆捧着坐在樹下的石凳上,細細研讀,偶爾落下幾片葉子擾亂視線,便用手輕輕揮去。
陽光環繞在他周圍,猶如九天仙人一般,令人移不開眼。
陸易春站在牆邊,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回嘆氣了,什麽都好端端的,唯獨不記得夫人,實在是令人惋惜。
“杵那作甚?”陸榆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陸易春走上前,拱手道:“宗主。”
“有事?”陸榆放下手中的書,問道。
“後日便是歲除,可要喚小公子回來?”陸易春問道。
陸榆微微颔首:“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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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