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回家

長風城外的一處山腳下，農家小院裏，正上演着一場拉鋸戰。

陸沉舟撿起倒在地上的竹簍，将紅薯一個一個地放回簍裏，看着洛千帆那泛紅的手掌，無奈道：“要不咱們坐下歇歇，順便喝杯茶？過會兒再來吵？”

“休想！”洛千帆別過頭，“你又想趁我不注意溜走。”

陸沉舟幹脆拉過一旁的小板凳坐下。

“不許坐！那是我的。”洛千帆賭氣道，上前将板凳踢開。

陸沉舟垂眸，道：“你究竟想做什麽？”

“不允許你把我的東西帶給別人。”洛千帆沒好氣道。

“幾個紅薯而已。”陸沉舟哭笑不得。

“那也不行，這也是我辛辛苦苦種的。”洛千帆道。

“可是這些都是我背回來的。”陸沉舟反駁道。

“那也不行，就是我的，這裏的東西都是我的，一個也不能帶走。”洛千帆态度堅決。

陸沉舟只好将竹簍裏的紅薯放回廚房裏，兩手空空地往外走。

洛千帆又跑出來，攔住他去路。

“我可什麽也沒帶。”陸沉舟伸出雙臂，寬大的袖子随風揚起。

“我說過了，我的東西沒有我的允許，不能帶給任何人。”洛千帆強硬道。

陸沉舟攤了攤手，道：“當真沒有帶任何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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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千帆冷哼一聲，大步上前，伸手将陸沉舟緊緊抱住，嘀咕道：“你也是我的，不能走。”

陸沉舟臉一紅，期期艾艾地說道：“大哥讓我回去過年。”

一聽這話，洛千帆心裏更加郁悶：“你竟然狠心的抛下我這個救命恩人，讓我一人獨守這寒室，而你卻一家其樂融融的？”

“寒室？”陸沉舟被他這話逗笑了，“你前陣子還說你這屋子冬暖夏涼的。”

“閉嘴。”洛千帆一臉黑線。

陸沉舟識趣地閉上嘴。

“臭小子，要回家也要帶我去，俊女婿總要見公婆的，你大哥可是把你托付給我了，你這麽孤零零的回去，萬一你大哥說我欺負你呢。”洛千帆說的頭頭是道。

陸沉舟臉更紅了，一把推開洛千帆，道：“胡言亂語。”

洛千帆再次挽住陸沉舟手臂，威脅道：“你再說一句試試？信不信不用等到明年，現在直接洞房去？”

“洛千帆！”陸沉舟怒道，“你還知不知道何為羞恥？”

見陸沉舟真的生氣了，洛千帆連連改口，道：“我錯了我錯了，我這不是想讓你帶我一起回去過年嘛，這麽多年我都是一個人孤零零的，看着別人家喜氣洋洋，然後我就偷偷蹲在牆角抹眼淚。我就是想跟你回去湊個熱鬧。”一邊說着，一邊跑進廚房拎了滿滿一簍的紅薯出來，“喏，這些咱們帶去給大哥吃，你看看還要帶什麽，咱們一起帶上。”

陸沉舟：“……”

于是，洛千帆背着竹簍，雙手搭在陸沉舟的肩頭，閉着眼聽着耳邊呼嘯的風聲，不時問道：“還有多久才到？”

陸沉舟剛想開口回答，低頭卻看見熟悉的身影，立即禦劍往下飛去。

陶然然正站在書畫攤面前，一手拿着一副對聯比較着上面的字，對于他這種不識字的人來說，實在是看不出來好壞。

“公子。”書畫攤的老板出聲道。

“嗯？”陶然然擡起頭，“怎麽了？”

“您拿反了。”老板和善的笑了笑，示意陶然然調轉一下方向。

陶然然輕咳一聲，尴尬地放下手中的對聯，道：“您給我随便挑一副吧。”早知道應該讓陶道夕那小子來了。

老板給陶然然挑了副字稍微好些的，笑呵呵地遞給陶然然。

陶然然付過錢，将對聯接過，跟老板道了聲謝，擡腳離去。

适逢一位舉着冰糖葫蘆的老者經過，陶然然眼前一陣恍惚，舉手示意道：“您這怎麽賣呀？”

老者伸出三根手指，道：“不貴不貴，三文錢一根。”

陶然然遞給老者一兩銀子，道：“這些夠買您這些了嗎？”

“夠夠夠。”老者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

陶然然接過老者扛着的這一大棒子的糖葫蘆，慢慢悠悠地往回走，卻跟陸沉舟迎面碰上。

“嫂子。”陸沉舟開心地喊道。

陶然然愣了一會，大步上前，驚訝道：“傷可全好了？”

“嗯嗯。”陸沉舟點點頭，“全好了。”

“也不看看是誰救的。”洛千帆插話道。

陶然然沖洛千帆感激一笑：“多謝。”

“嫂子怎麽會在這？哥哥呢？”陸沉舟疑惑地看着四周，并無陸榆的蹤影。

陶然然嘴角的笑容逐漸消失，道：“他不在，這裏是西洲，百川地界。”

“可是哥哥惹嫂子生氣了？”陸沉舟問道。

陶然然搖搖頭。

“那嫂子好好的回娘家作甚？”陸沉舟不解。

陶然然取下兩根糖葫蘆遞給陸沉舟，道：“大人的話，小孩少管，吃根糖葫蘆，可甜了。”

陸沉舟接過糖葫蘆，拆開遞到洛千帆嘴邊。

洛千帆湊過嘴，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陶然然眼裏劃過一絲豔羨之色，促狹道：“好事将近？”

陸沉舟手一僵，之前洛千帆吃東西的時候一直要他喂，美名其曰是算作報恩，後來便習慣了，以至于忘了場合。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陶然然笑道。

洛千帆實在是餓了，三下五除二便把一根糖葫蘆解決了。

陸沉舟收回手，不自然地笑了笑，道：“馬上過年，嫂子與我一同回去吧，想必哥哥也想你得緊。”

陸沉舟以為是陸榆将陶然然氣走了。

“這陣子的事你沒有聽說？”陶然然垂眸道。

陸沉舟這才注意到陶然然臉上那被發絲遮住的圖紋，道：“可是與嫂子有關？”

“你大哥可醒了？”陶然然問道。

“醒？大哥可曾出了事？”陸沉舟錯愕不已。

陶然然嘆了口氣，道：“沒事，你回去吧，替我向你大哥問聲好。”

“嫂子當真不與我一同回去？”陸沉舟再次問道。

“不了。”陶然然拒絕道，拔了根糖葫蘆遞到陸沉舟手中，“給你大哥嘗嘗。”

“好吧。”陸沉舟将糖葫蘆放入袖中，“那我們先走了。”

陶然然站在原地，擡頭目送遠去的二人，直到什麽都看不見了，這才收回目光。

“哥哥，你這糖葫蘆怎麽賣呀？”一陣奶聲奶氣的聲音響起。

陶然然低下頭，只見一位約莫四五歲的小男孩正看着自己手上舉着的糖葫蘆，兩眼發光。

“我這個可不賣。”陶然然蹲下身子，與男孩目光平齊。

男孩從兜裏掏出一枚銅板，道：“我有錢的。”

陶然然揉了揉男孩的腦袋，遞給他一根糖葫蘆，道：“不賣，但可以送你。”

“謝謝哥哥。”男孩接過糖葫蘆，欣喜若狂。

“不客氣。”陶然然也被這男孩的喜悅感染了，心頭的陰郁淡了幾分。

陶然然慢慢吞吞地往回走，沿途碰上小孩都會送出一根糖葫蘆，之前原本還被他模樣吓哭的小孩都會繞在他身邊，甜甜地喊上一句“哥哥。”

衆玄

陸易春驚訝地看着洛千帆肩上那滿滿一簍的紅薯，道：“這些都是你種的。”

“難不成你種的？”洛千帆白了他一眼，揉了揉泛酸的胳膊。

“哥哥呢？”陸沉舟問道。

“在孤鹜居。”陸易春回道。

“那我去尋他。”陸沉舟拽着洛千帆，準備往孤鹜居方向走去。

陸易春提醒道：“小公子見了宗主，切莫提及夫人。”

“為何？”陸沉舟不解，“我方才在西洲碰上了嫂子，嫂子怎麽也不肯來，莫不是與哥哥置氣了？”

“都是大長老吩咐的，小公子莫要再問，宗主現在并不記得夫人，是以小公子見了宗主後，千萬不要提及，不然大長老怪罪下來，後果很嚴重。”陸易春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陸沉舟眉頭緊鎖，道：“究竟出了何事？嫂子也不肯與我說。”

“說來話長，長話短說也無益，是以，小公子無需追問了。”陸易春道。

“罷了，不提便不提。”陸沉舟嘆了口氣，“我去尋哥哥。”

陸榆看着走進來的陸沉舟與洛千帆，起身相迎，淡淡道：“回來了。”

“哥哥。”陸沉舟拱手道。

見陸沉舟身體無恙，陸榆感激地看着洛千帆，道：“多謝。”

“不必，我只是在幫我自己。”洛千帆擺擺手。

陸榆與陸沉舟二人皆習慣了以前的冷嘲熱諷，一時這麽端坐着，難免有些尴尬。

“沒事便回去歇着吧。”陸榆率先打破安靜。

“是。”陸沉舟道。

即将走出屋內的時候，忽然想起袖裏的糖葫蘆，繼而折回遞給陸榆。

“不用，拿回去。”陸榆道。

“這是陶然然讓我送給你的。”陸沉舟邊說邊打量着陸榆此刻的神情，與先前并無二樣。

“那是何人？”陸榆問道。

陸沉舟眼裏掠過一絲失落，道：“我的一位故人，他十分崇敬哥哥，希望哥哥能收下，以免辜負他的一片心意。”

“放下吧。”陸榆道。

陸沉舟将糖葫蘆放在桌上，而後離去。

晚間，陸遠書過來，見桌上擺着糖葫蘆，陸榆卻不知在哪。一時無聊，便拿起糖葫蘆咬了起來。

“叔公。”身後傳來聲音。

陸遠書吓得口中的糖葫蘆掉落在地，拍了拍胸口，道：“鶴青，你喊那麽大聲作甚？”

“這是我的。”陸榆看着陸遠書手中的糖葫蘆。

陸遠書将糖葫蘆放回原處，讪讪道：“方才進來見你沒在，嘴癢得很，便拿來吃了。”

“叔公可有何事？”陸榆道。

陸遠書看着陸榆，道：“誰惹你了？臉色這麽差？”

“沒有。”陸榆別過臉。

“好了，夜已深，明日再說吧，不急。”陸遠書伸了個懶腰，起身離開。

陸榆望着桌上那被咬了一個的糖葫蘆，默默地拿起來，皺着眉頭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