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兜裏的糖能給我一顆麽

沈梓佳能聽出來這是句好話。

但怎麽也聽不出來說的人有多誠懇。

她向上走了一個臺階:“你說什麽?”

“沒聽清麽?”江困臉上仍笑着,溫和且恣意。

就好像兩個尋常的朋友隔着臺階寒暄。

不過說起來,她們也應該有一個這樣的階段。

上回見沈梓佳好像還是畢業的事,之間就再沒有任何聯系。那天電話直接打進來,江困差點以為這人要管她借錢。

沈梓佳背景不小。

父親是長寧市副市長,學習又很好。當年校藝術節一把大提琴直接把自己拉進了學校表白牆,算是個公認的校花。

和江困也是因為父輩結識的。

只不過因為徐小晴的事情,變成了如今的樣子。

江困倒是沒想到能在這時候、在這裏遇見她。

看見江困這副表情,沈梓佳突然就沒了知道的興趣:“算了,聽清了。你在這裏幹什麽?”

“參加一個交流會。”江困繼續翻着手機,找到教室,“快遲到了。”

沈梓佳想了想:“數學系學長的那個交流會?”

“嗯……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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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沈梓佳加快了步子,追上了江困,“我們學院也給了名額,我看沒人報名,我就來了。”

江困點了點頭。

她覺得這人也是有意思。

數學考得分不怎麽地。

參加學院活動倒是積極。

兩人并排走着,之間卻沒什麽交流。

準确來說,是江困沒怎麽回應過她。如果兩人現在是在微信上唠嗑的,那江困可能幹脆都不會開口,所有話都用表情包回應。

看上去還算和平。

直到快到教室,沈梓佳終于提起來了之前那件事。

她裝作不經意:“你補考準備的怎麽樣了?”

江困一頓:“補考?”

“你不會忘了吧??”沈梓佳皺起了眉,慌張道,“江困!沒幾天了!我們這回是有挂科率的,60%!你不要搞——”

“哦,你說的是替考吧。”

江困打斷,不鹹不淡地糾正道。

“沒忘,”她語氣有些漠然,“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畢竟這兩個字太陌生了。”

沈梓佳:“……”

下午的陽光從窗戶上斜斜地照了進來,在她低下頭的時候映了她半張側臉。

眸子平靜地像是盛了碗茶。

“不就是微積分c類麽?我前兩天看了一遍教材,發現我想複習的知識點,它都沒有。”

“……”

“還挺開心。”

“………”

沈梓佳的臉越來越綠了。

“你放心好了,”江困推開階梯教室的大門,“之前沒什麽自信,現在你可以期待一下,學校看到你的卷子能破格給你個滿績。”

沈梓佳:“…………”

上了大學,補考就只有過與不過這一說。

不管考了多少分,只要是之前挂過科的,學校都給你績點登記也是1.0,(安大的滿績是4.0)。

江困語氣與平時無異。

還特意用的是“你的卷子”、“給你滿績”,專挑沈梓佳的軟骨頭捏。

也沒等到她再回應,江困就轉頭進了屋。

留下滿臉透綠的沈梓佳氣成了個饽饽。

交流會來的人很多。

階梯教室座無虛席,江困随便掃了一眼,就發現來得真的不止數學學院那幾個人。

還有大部分是別的學院的,都是沒見過的陌生面孔。

只不過。

安綏大學的小姑娘比例有這麽大?

江困沒再前面停留下去,徑直走到的教室的最後一排。

坐下後,習慣地掏出東西、摁下轉動筆,把前些日子留的概率論作業刷完。

屋子裏亂哄哄的。

江困本來看題看的專心致志,但四周男生幹什麽的都有,左耳朵一個光耀戰敗,右邊是b站直播,前面又在談論今天來的好看姑娘……三個頻道嗡嗡地她頭有點轉不過來彎。

她勉勉強強把手頭裏的題做完,再擡起頭的時候。

講臺上已經多站了一個人。

男人穿着墨綠色的西裝,又瘦又高,一只手揣着兜,另一只手幫來的工作人員調試着電腦。鼻梁上挂着一個銀色的眼鏡,嘴角上一彎笑容像是怎麽也摘不掉。

随着女生叽叽喳喳的聲音逐漸放大——

江困也明白了,到底是什麽魅力能讓沈梓佳過來聽這個交流會。

随着交流會的開始,周遭漸漸安靜下來。

前面的人談話聲音變得格外清晰。

“這是許恣學長?”

“不像啊,我記得我之前見過的時候人家從來都沒露過笑,高冷的一批。”

“那這是哪個,不過看上去也不差啊嘿嘿,嘶溜——”

“大姐你倒是克制一點……我猜這是計學長吧?”

“計學長,哪個??”

“計傾然,就是跟許恣差不多的那個,大四的。不是說之前數院有什麽活動人家許恣學長都不參加嘛,都是這個計學長頂替的。演講是、評委是、嘉賓是……可惜了,混了這麽久還是有傻子不知道這人。”

“……能別cue我麽?我現在知道了。”

“好好好,人家數院的知道是計傾然估計都不來了,看都看膩了。”

“啧,我也想這麽看膩。”

“出息吧你。”

……

江困把筆轉了一圈。

這種豎起耳朵偷聽的事讓她有點不好意思,好在是坐在最後一排,臉上的神情無人察覺,給了江困不少安全感。

那天提起這個交流會的時候,她的同學們反應确實如此。

估計是知道了這個計學長後,看多了有些審美疲勞。

不過,“許恣”。

這個名字倒是熟悉。

又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講臺上計傾然調好麥克風,“喂”了兩聲後,還沒說話就先低頭有點腼腆地笑了一聲。

底下的女生瞬間激動起來,好像這是哪個明星見面會。

“我猜在座的各位沒幾個是我們學院的吧?”

他聲音極為溫柔,含着淺淺的笑意,不少人都在跟他互動。

計傾然笑了笑,繼續說:“講句實話,我要是我們學院的,我絕對不來……不是、我就是我們學院的……”

全場哄然大笑。

江困覺得這人是個經驗人。

兩句話就能把全場的氣氛徹底活躍起來。

接下來的二十分鐘內。

江困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有時想不明白算着題的邏輯,就擡頭聽聽交流會。

大部分她都了解,什麽數學建模大賽、競賽,什麽大創比賽,獎學金和保研資格……這些都是最基本的。

計傾然也是看在場的數院人數很少,撿着比較大衆的東西交流一下。

時間不長不短。

終于在四點出頭趕上了結束了此次的交流大會。

ppt被放到了最後一頁。

計傾然兩手一合,笑得陽光燦爛:“現在有什麽問題可以過來問了。但是先說好,學長微信不給的。”

底下又是一片起哄。

就算如此,在宣告結束的時候還是有一窩峰的女生沖了過去。

大概是覺得跟帥哥說上幾句話也能慰籍一下心靈的空缺。

只不過江困沒這種興趣。

她覺得這個計傾然穿得……讓她很想今晚去吃點海帶扣。

東西被她收拾得很慢,江困把算好的草紙打上個圈留着回家接着做,又把桌子上的東西擺放在包裏,喝了口水。

這些事情全都做完之後,她才慢悠悠地塞上無線耳機往出走。

剛從階梯上下去,右邊一個女生猛地闖進了江困的視野。

她不是跑過來的——

幾乎是身體朝前,跌向了江困的方向。

江困迅速地握住她的胳膊,然而反應速度抵不過身體重量。她雖然個子不算太矮,但人看上去很瘦的一條,被這一道力度險些栽到一旁。

最後堪堪扶着桌子才把身邊這個人扶起。

沒注意桌子棱角鋒利,她白皙的胳膊上留下了長長一道紅痕,看上去有些觸目驚心。

江困“嘶”了一聲,這邊就立刻把關注點放在了女生身上。

“你沒事……”

說完三個字,江困就沒再說下去。

因為根本不用問。

這姑娘面色慘白如紙,額頭上密密麻麻地全是小汗珠。江困摟着她甚至能感知到,她身體在不自覺地微微顫抖,喘得很快很重。

自己身上的痛點立馬被丢在腦後。

江困将她扶穩,猜測道:“是痛經麽?”

女生手捂着肚子,艱難地睜開眼睛看了眼江困。

江困能讀出來她眼神裏的不好意思,下意識地放輕了聲音,“你看上去……很嚴重,不用回答,你搖頭點頭就行。”

聽到這話,女生咽了一口。

緩慢地搖了搖頭。

不是痛經。

見此,江困擡頭看了眼四周。那剛才一大屋子的人,現在幾乎沒剩幾個了。

只有少數的人圍在講臺旁,你一言我一語地講話。

沒一個靠譜的。

一看就跟那個海帶扣一個德行。

江困覺得現在的情況有些棘手。

她掏出手機,搜了一下校醫室的位置,又接過來女生身上的書包,柔聲問:“能走麽?”

女生點了點頭。

“那咱們往出走……”

兩人攙扶着從上往下走。

遠遠一看,江困一個人好像拎了三個大包裹,短短幾步也累的冒了汗。

她幾乎每走一步都要罵自己一遍,當時怎麽就非要挑最後一排??要是不坐最後一排,現在人估計已經快走到醫務室了!

但想想如果自己坐前面,這姑娘的處境可能更加無助……內心的小人又把嘴給閉上了。

下了臺階,江困扶着她走得速度也漸漸加快。

沒過一會兒就出了階梯教室。

走出了一段距離。

江困突然發現,身邊的女生把頭重重地低下,盡全力地把自己埋在讓人看不到的地方。

就跟自己多見不得人似的。

江困輕笑了一聲。

她低下頭,“你放心好了,現在沒什麽人,也就我能看着你什麽樣子。”

“……”

女生更難受了。

她想說你可真是會安慰人,下次別安慰了。

誰想沒過一會兒,她再次開口。幾乎是用氣音在說,就像趴在耳邊兩人的悄悄話。

“今天過去我就失憶,你永遠都是好看的,好不好?”

“……”

女生嘴角用力地向上扯了扯。

接着走下去。

江困被肩上的重量壓低了腦袋,半晌,突然想起來了什麽,側頭問道:“你餓不餓?”

女生:“?”

“中午吃東西了麽?”

女生想了一下,搖了搖腦袋。

江困沒再接着問下去,皺起了眉。

是了。

這是低血糖的症狀沒錯了。

可現在,她身上別說糖,連個帶味兒都沒有。

該怎麽辦?

江困思考的時候步伐不自主地加快,也沒看前面的路,跟平時在家裏悶頭背法典是一個樣子,忽然到了拐角處就撞上了一個人。

她頭重腳輕,一連退後了好幾步,頭也不擡地說了聲抱歉。

正要繼續往前走的時候。

撞上的那個人聲音落了下來:“江困?”

男人說話的聲音慵懶,低低沉沉的,好像直接能落在人的心底下。

江困瞬間認出這個聲音。

她回頭,許恣就站在身後。

劉海在外面被風吹得肆意翹起,眼底被冷氣和發白的皮膚襯得微微發紅。他低垂眼睑,淡淡地看了眼江困這一身裝備。

“要逃難?”

江困沒說話。

就這麽,不動眼珠的看了他一會兒。

然後順着脖頸向下,從裏面的白襯衫,看到了外面披着地外衣——

今天被他拿走的那件。

注意到江困身後的女生,許恣好像明白了兩人在幹什麽,正要開口。

大衣下擺被人輕輕地拽了一下。

許恣一怔。

下一刻,就對上江困一雙眼睛。

“哥。”她短促地叫了一聲。

而後,緋紅從她耳後緩緩的蔓延到臉頰,心跳也不自覺地跟着加快。

終于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兜裏的糖能給我一顆麽?”

“……”

許恣沒反應過來:“?”

“我昨天放的。”

江困含糊着說,“……想賠你領帶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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