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咱們吃飯
許恣的聲音真的不大。
但躺在床上的江困眼皮還是動了動。也不知道是醒還是沒醒,說了個“別煩”。
而後往下拽了拽外套,似乎的确是熱着了。
只是這個舉動太不清醒,一整塊皙白如雪的脖頸就暴露在了許恣的面前,毫無防備。
許恣倒吸了一口,迅速把頭撇了開。
白天還能言出必行,此刻滿腦子只剩下算了算了。
……他決定今天做個人。
不但做個人,還得做那個坐懷不亂柳下惠。
做好心理建設,許恣小心翼翼地解開了江困大衣的扣子,輕輕地敞開到一邊。尋思這樣多少能讓江困涼快一些。
果然,床上的人發出舒服地一聲哼。
又咕哝了幾個東西,跟是把拼音當成字母發出來的似的,聽起來含糊不清。
許恣戳了戳她的臉:“你說什麽呢。”
江困卻沒再說話。
她翻了個身,剛好把摘了一半的大衣滾下了去。過了一會兒,呼吸又均勻起伏着。
泛紅的臉頰就擠在了枕頭和衣服的縫隙間,大抵是幾绺碎發落在臉上有些癢,江困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蹭了蹭。
女孩子的呼吸聲總是很輕,很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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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卻好像能穿透許恣的耳膜,讓他提不起來力氣從這屋子裏出去。
呼吸都變得沉重了。
先不考慮幾個小時前江困幹了些什麽事,這時候,許恣覺得自己要是沒點什麽想法……那明天就可以找個廟住了。
萬籁俱靜中,許恣良久——默默查了江困的呼吸聲四十八次——終于積攢夠了離開的想法。
就在他起身,同時床輕輕一顫的時候。
江困猛地動了一下。
許恣以為她要醒,轉個了頭,沒想到江困只是攥緊了小拳頭,眼睛緊緊地閉着,嘴裏嘟囔:“狗……”
她氣息微弱,一句話分成了好幾個段落。
“許恣……”
許恣一愣:“?”
“……兇什麽啊。”
“明天就給你……”
“富貴竹……”
“剪禿。”
許恣:“……”
他嘴角僵了僵,就聽江困接着說道。
“吃你……”
“酸菜排骨去……”
許恣:“。”
別的不好說。
記仇本事倒是見長。
晚上醒來。
江困神智一歸位,就感受到了自己出的滿身汗。頭上燈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被關了上。
她擦了擦額角,想換個姿勢接着睡。下一刻整個人一驚,徹底清醒——
許恣回來了。
在這住的日子也有小半年了,兩個人的相處也越來越默契……雖然不太自願。
比如,許恣直播的時候不要敲門,找他要麽發微信,要麽憋着,所以江困總結幹脆就別找;許恣在家的時候要一起吃早飯,要不然這人就會嫌她浪費豆漿機。
江困一直挺納悶,都是有錢買豆漿機的人了,還差那幾顆豆??
還有這個。
許恣會在江困熬夜學習,不小心睡着的時候,順手給江困關個燈。
這方面還挺人性化的。
就是容易,養成習慣。
好幾天晚上江困被燈光晃醒,走到門口關燈,看到了對面空蕩蕩的屋子。
不知道怎麽,就會莫名地失落。
……
沒有時間再去多想,江困覺得自己這覺睡得十分解乏,精神氣恢複了許多。
她不再賴床,起身進浴室洗了個澡。
熱水滑過肌膚,蒸汽熏陶。
江困突然回憶起自己剛才做的夢。
她好像先是回到了高中,看到了徐小晴還有沈梓佳,然後自己連打帶踹,最後站在主席臺上發出靈魂質疑,“我不認可沖動打人這條違紀——我分明深思熟慮。”
……
後來就不真實了。
江困夢見她剛一回家,許恣早早就給她做飯吃,還穿了個淺粉色的圍裙。他一邊道歉一邊給她喂湯,她湊過去嘗了一口“噗”地吐了出來,問許恣這是什麽湯怎麽這苦?
結果許恣說這是酸菜排骨湯。
江困又問那排骨呢?
許恣說豬肉漲價了,所以把家裏的富貴竹給剪了,炖了,還哄她說其實一個味不信你多嘗口。
“……”
毀滅吧。
她和自己腦子今晚只能活一個。
十分鐘後,江困慢吞吞地從浴室裏面出來了。
對于白天的事她還心有餘悸,但她覺得自己有必要跟許恣好好解釋一下。當時兩個人情緒都不好,說得也都沒過腦。
理由也找的太過拙劣,不符合她的水準。
江困給自己安排的頭頭是道,心想哪怕被罵一通她也認了。
總比兩個人像之前那樣僵着要強。
然而她充滿自信地一出門。
就正面對上了站在小三階上,不知道等了多久的許恣。
兩人的目光在黑暗中一交錯,江困就突然發現自己還是太天真。
……年紀輕輕就犯了PTSD。
男人沒有開燈,半個身子藏在暗處,長腿一前一後地撐着,臉上黯淡的連光都照不亮。
江困不自覺地吞了一口。
“醒了?”許恣漫不經心地問道。
即使江困看出來他有說話的征兆,但還是被他的聲音吓了一跳。
她聲音很小道:“……嗯。”
許恣說:“你睡了快六個小時。”
江困點了點頭,一笑,“還挺久的哈。”
“……”
這個角度,非常有俯視的感覺。
尤其在加了“許恣”這個濾鏡之後,演變成了壓迫感。
江困本身就自知理虧,讪讪地從門口挪了步子。
她走到客廳把燈打開,心不在焉道:“哥,你今天不做直播麽?”
然後,随着燈光大亮的同時。
江困先是眯着眼睛适應了下,等眼睛睜開後,忽然愣住了。
桌上擺着外賣包裹。
沒有被人碰過,就像是剛剛從外面拿進來的一樣,上面還挂着小票的标簽。香味順着袋子的縫隙洩露出來,對于一下午沒吃飯的江困來說,勾人一般。
江困稍稍一退。
下一秒,許恣就從階上走了下來,向下扯了下紮人毛衣領子,一臉淡然地坐在了桌前。
“我又不是天天播。”
他拆開袋子,語氣帶着一絲抱怨:“菜都涼了。”
沒反應過來,江困還呆呆地站在原地。
許恣掀了她一眼,“杵着幹什麽?”
“我……”江困不确定地別過臉,“我跟你一起吃?”
這話問出去就奇怪,兩人都一起吃多久了。
只是許恣現在一副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樣子……一巴掌一甜棗麽。
許恣盯着她看了好一會,氣地有點想笑,“你要不回去再睡會兒?”
江困:“……”
片刻過去,她還是乖乖地坐在了凳子上,幫着許恣把菜都擺好,又挑了少的一碗飯放在自己面前。
而後又捏着筷子遲鈍幾秒。
見狀,許恣耐心終于被耗盡,“能趕緊吃?”
江困卻沒直接回應,眼睛怔怔地看着桌子,嘴唇動了動,嘟囔道:“……酸菜排骨。”
許恣沒聽清:“什麽?”
“你給我買酸菜排骨了。”
江困說完這句話,又鬼使神差地想起來了自己剛才做的那個夢。
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角落裏的富貴竹有沒有遭殃。
幸好,還在長廊前面亭亭玉立。
活得好好的。
松了口氣。
許恣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覺得她這個舉動沒有來頭。又免不得心虛,想起來剛才在屋裏聽到的夢呓。
他掩唇輕咳,又提醒道:“快吃吧。”
江困這才終于動筷。
在安綏的日子她不是沒吃過酸菜排骨,但莫名其妙,她對剛來那天沒吃到的酸菜印象格外的深。
或許是“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江困沒想過原因。
只是她沒想到,許恣也記得。
許恣好像一直都這樣,用他的方式,來解決他的問題。江困一直都知道的。
她甚至還調侃過,說人家學神的腦子跟咱們的長得就是不一樣,人家做什麽有人家的道理。
那,她現在可不可以這麽理解。
許恣,在做出讓步。
或者縱容她多心一點——
他在道歉。
這個念頭光是想想就……
江困看着白花花的米飯好久,終于鼓起了勇氣擡頭:“哥,我們談談?”
許恣聞言“哦”了聲,拿起筷子給江困夾了塊排骨,垂睫道:“不想談。”
“……”
江困反倒越挫越勇上了:“那我說行嗎?你就聽着……”
“我也不想聽。”許恣打斷。
“……”
态度已經夠明确了。
江困覺得自己再說下去,就太不會看人臉色了。
可半晌,她還是遲疑地擡起頭:“為什麽?”
許恣起身繞着桌去拿勺子,正好從江困後面經過。
他順勢揉了揉江困的腦袋,有些粗糙的指腹輕輕劃過她的額頭,用似認真又似很随意的語氣。
“我不用知道。”他說,“你不想說就別說了,咱們吃飯。”
江困一哽,“可是白天……”
“乖。”
許恣又說。
“……”
那只手從她頭上抽走,重量被移去,餘溫還留在有些濕漉漉的發絲之間。
江困沒敢去再看他。
淚珠打轉在眼眶裏,混沌了面前的景象。她真不想讓它掉下來。
她能接受許恣生她氣,跟她陰陽怪氣的互怼。
但接受不了這個。
接受不了許恣主動選擇退讓,明明什麽都看出來了,卻什麽都不說。
……
可現在是寒冬将近啊。
江困卻聽到了一聲夏至的蟬鳴。
淩晨三點江困還沒睡着覺。
腦袋裏天馬行空,什麽頻道都有。前一秒還是許恣吃飯時跟她的閑聊,下一秒就是剛考完的創新管理。
睜開眼看着天花板放了會空,江困把手機從床上扯了過來。
一下午沒有開機,江困深呼吸了一口,像是迎接即将到來的暴風雨。
結果一下子跳出來了一連串的消息。
這些消息一半是施楠楠和邵起哲,不過語氣沒那麽過分,發了幾條就平靜了。江困簡單地回複了幾個字,準備迎接剩下的大部分。
來自沈梓佳。
【沈梓佳】:江困,能解釋一下,你他媽棄考??
【沈梓佳】:當時誰一口一個替考?你逗我玩呢??
【沈梓佳】:你瘋了。
【沈梓佳】:你他媽的,絕對是瘋了!操!
【沈梓佳】:現在我沒成績了!
【沈梓佳】:你知道我們明年專業競争壓力有多大嗎??少一科成績耽誤多少事?你以為所有專業都跟你們一樣清閑??
【沈梓佳】:你關機是吧?
【沈梓佳】:你完了。
聊天記錄就截止到這,江困一條沒漏地讀了遍,心态卻意外的淡定。
事已至此,她也沒什麽好解釋的。
逃避是不可能的了。
她閉了閉眼,手機燈光在黑暗中打在了她的臉上,長睫毛在眼底落下一小片陰影。
對話框彈了出來。
江困平靜地睜開眼睛,沒有停頓的打上幾個字——
【江困】:嗯,我完了。
【江困】:那怎麽辦。
【江困】:再幫你退個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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