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想追個人

一路上摸着方向盤,許恣都覺得好像不是那麽一回事了。

手搭地明明是那個轉向燈,滿腦子想的全是剛才碰到後,又纏繞在指尖的幾縷發絲。

……還有點香。

紅燈時,許恣還微微側頭看了眼江困。

女孩子縮在車的角落裏,縱容着外面的路燈照在臉上,昏黃的燈光從眼角落到唇角,留下一抹影子,又跑到脖頸處消失不見。

有時候人真的奇怪。

明明只是抱着痛哭一場,就好像已經經歷重重磨難,殊途同歸一般。

或者說,許恣感受到江困在自己面前展露真實的自己,還是頭一遭。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看着江困長長微微卷起的睫毛落了又升,在光影中劃去又浮現,許恣莫名其妙地想起剛才的手感——

江困的身子是真的軟。

燈綠了,許恣換擋正要開車,卻聽見江困在旁邊幽幽地發出了一句話:“你看我幹什麽。”

按理來說許恣多少該有點不好意思,這種抓包的事情傷及臉面。可惜一句“沒看什麽”還沒到嘴邊,別的話倒是吐了出來。

他振振有詞:“你都看我多少次了,我不得找機會看回去。”

“……”

安靜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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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恣行駛在平直的大道上,偶爾朝後車鏡撇過去,順便用餘光又看兩眼江困。

她仿佛平靜了。

平靜地像是,累了。

削平了情緒。

許恣能受得了她大鬧一場,卻受不了她有什麽委屈憋在心裏,沒有由來的開始擔心,便悶咳了聲,“給你情緒加個伴奏?”

江困:“……”

你要是不會安慰人。

就把嘴捐給別人行麽。

沒理會許恣,随後,江困就把車窗搖了開,好像這樣能把什麽不開心都吹走一樣。

倒車鏡上映着自己哭腫的眼睛,還有無限後退的柏油馬路,路燈就在殘血上交織不分。

終于,她沒有任何征兆地開了口。

“哥,我媽在我12歲那年去世了,乳腺癌。”

許恣的嘴角僵住了。

他聽見江困吸了口氣,語氣鎮定地讓人心疼。她說:“我們一家本來在安綏的北角巷有一套房子,現在……那地方建學校了是麽?”

許恣斂了下眼睑,目光漸漸地失了神色。

北角巷——那地方通俗來說,那就是窮人住不起的地方,無論是地段還是構造。但光是有錢還不行,還得有社會地位。

許恣他爹之前在那地方就有一套房子,只不過嫌那裏面氣氛不好,攀比心理太重,在許恣八歲之前就搬了出來。

可光是這三個字,就足以說明江困的童年,過得不可能不舒坦。

他見過太多千金,都是被捧在手心,在錦繡叢中長大的。從小穿金帶銀,渾身的氣質只有個字“嬌”。

或許江困本該這樣。

許恣想,她現在這些不經意流露出來的小脾氣,大概就是那時候做家裏的大小姐慣出來的。

只不過時過境遷。

那日子在江困心裏早就已經滿目瘡痍。

沒等許恣回應,江困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無所謂了,反正賣都賣出去了,便宜給江子航那傻小子了。”

“然後江和耘,我爸,找了新媳婦。我呢,我呢——那陣子活得好像一灘爛泥,好像瞎了眼,我不知道天什麽時候會亮。哥,我當時最希望的事兒,就是做場好夢,不奢求再也醒不過來,讓我在夢裏見見我媽就行。”

“一眼就行。”

“可我不想她的。一點兒不想。”

“她的葬禮我一滴眼淚都沒掉,我大姑拍拍我說你至少哭兩聲,可我根本哭不出來。她到了時候該走了,我也不能怨恨她不是?”

“我只是有點恨命——為什麽這種事會發生在我身上。”

許恣安靜地聽着,跟着方向找到回家的路,一句多餘的話都沒再說過。

“後來我就認識了徐小晴,”江困說到這咽了一口,對着許恣擠出來了一個笑容,“算了,你肯定記不住她的名字。”

“你就記得,她笑起來,特別好看,就行。”

“好像,長寧的陽光。”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其實長寧的天空特別好看,你順着長橋走下去,那半面天都是晚霞,非常、非常好看,你以後一定要去看看,不去都遺憾。”

“那日子是惬意的,”江困難得傾訴,有點不知道話該怎麽開口,繞來繞去這才進入正題,“直到,小晴她收到了那個人的情書。”

“我當時,我甚至還勸她考慮一下,那個男孩子各方面都挺不錯的,是個好的早戀對象。”

“那可不是個好的早戀對象嗎,”江困諷刺一笑,“誰他媽都喜歡。”

“最後喜歡到沈梓佳身上了,徐小晴終于不順眼了,偏偏沈梓佳還是那個煽風點火的,憑着一張嘴,能說服所有人站在她那邊。”

“然後,那天,她們就把小晴帶到廁所了。”

許恣突然把車駛到了路邊。

後面的話不用在多說了,他其實是了解的,在他拿着沈梓佳的學生證調查這個人,從安綏大學經管學院調查到長寧三中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一個大概了。

只是他這瞬間。

突然有點不敢想了。

他的白瓷娃娃。

就一直保持這樣孤立無援,有多久了?

那段時間,她好不容易從一個陰影裏熬了出來,又義無反顧地面對着另一面黑暗。

……她累不累。

他目視前方,一只手伸過去攥住了江困的。

手心貼着手背,許恣聲音在黑暗裏沙啞:“阿困,不用說那麽明白。”

“嗯,”江困幹脆脫口而出,“然後我打人了。”

許恣:“……”

倒也不必這麽直接。

“然後我,當着全校作檢讨,然後我……再也見不到徐小晴了。”

“……”

“哥,失去一個人太難受了。”

江困說得輕飄飄地。

像是擺脫了所有的情感,把空蕩蕩的架子吐了出來。也像是看明白了,像一句沒有來源的感慨。

“可我失去了兩次。”

“我能做些什麽啊。”

“到現在,我還想抓着她的影子。”

可我根本抓不到啊。

我拼了命想彌補,可是根本連碰都碰不到。

還甩了一身的灰。

“哥,你說,是不是因為我——”

許恣一口打斷:“別他媽瞎說。”

江困一怔。

他很少當着她的面說髒話,這兩個字一出來,就讓人有種未知的恐懼。

那個人的氣場壓了過來,好像剛才的沉默只是為了這一刻的爆發。讓江困不自覺地開始忐忑。

片刻之後那邊才傳來回話。

“我怎麽也沒聽出來,這件事哪是你做錯了。”許恣說,“你怎麽活,跟那個什麽晴也沒關系,該做的全都做了,咱們現在什麽都沒欠她的。”

“……”

“你唯一做錯的,就是沒早給那姓沈的兩巴掌。”

江困呆滞着看着許恣。

看他在黑暗中喉結微動,看他擡了擡手給江困關上車窗,看他的漆黑的眸子映上了自己的倒影。

“聽好了,江困。”許恣挑起來一道眉,很不耐煩似的說,“這話我只說一遍。”

江困張了張口:“什麽。”

“以前的事我管不了,從現在開始——”

許恣一板一眼,目光快要盯進江困的骨子裏,再扒開這人的靈魂,給那些不堪的歲月烙上一個屬于他、自私的印記。

“你不能吃一點兒虧。”他說。

這句話重重地落在了江困的耳朵裏,快要砸得她感知不到周圍的一切事物,所有的感知都在面前這個人身上。

心“砰”地跳了一下。

手還被許恣握着,他看江困半天沒回應,便無聲地捏了捏,而後把頭偏了偏,松了口道。“咱們肚子可都是留着吃酸菜排骨的。”

江困嗤地笑出來了。

曾經讓兩個人連連尴尬地話題,誰也沒想到幾個月後會成為氣氛調節的最好工具。許恣如釋重負,問,“餓不餓。”

江困點了點頭。

“那就走。”

許恣二話沒說就又把車開回了路中間。

沒了剛才的氛圍,片刻過後,他嘴也不再老實,“可是我突然,想吃拉面了。”

“……”

江困一聽就不幹了,跟剛才掏心掏肺袒露的簡直判若兩人,直接坐了起來:“你剛才都答應我了!”

“我答應你什麽了?”

“吃酸菜排骨。”

許恣停了下,沉沉一笑:“剛才我說的算麽。”

江困沒反應過來,激動地差點跳起來:“怎麽不算?我都聽到了!”

許恣又悶悶地笑了笑,笑得把臉都埋在了方向盤上。

“好,聽到了就行。”他嗓音悶啞,明顯說的跟江困說的不是一個事兒。

“那以後敢多吃一點兒虧,咱倆沒完。”

車被拐了個大彎,江困重心不穩,又給栽回到了座位上。

她勉強地把身子坐正,覺得自己臉有點發熱。

這股子臉紅讓她短時間——不對,不算短了。

從吃飯到回家這一段路上,一個半小時內,她都有一個發自心裏的沖動,呼之欲出,越來越強烈,又被層層禁锢。

于是回到家,江困就進了屋子。

沒有開燈。

她靠着房門,聽着許恣也走進屋子,把門輕輕關了上,她才像做了虧心事兒一樣,在百度上點擊了搜索的詞條。

江困對這種事是沒有經驗的。

只是偶爾會翻看幾本古早的言情小說,被狗血的情節惹地一晚上睡不着覺……可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她滿心滿腦,只剩下緊張。

但興許是習學多了,她像手裏拿着個選題一樣,打上幾個字——

【追人的幾個步驟】

而江困不知道此刻的另一邊,隔着兩個房門的許恣。

在黑暗中看着手機,熄滅又亮起。

他坐在床旁邊,一條腿曲着,胳膊搭在其上。一低頭,眼睛裏的情緒絲絲縷縷,仿佛時刻都能溢出來。

那手機屏幕上是和胡椒的微信對話框。

好巧不巧,證據确鑿——

【不覺】:想追個人。

【不覺】:教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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