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吊死在桃花樹上的階下囚……

安綏這個城市靠北,冬天也要冷一點。

每年一到這時候,空氣裏都夾雜着刺骨的寒意,吸入鼻腔只剩下這個季節獨有的幹燥。前一夜還是滿街素白,一天下來後,街上只剩下泥濘的灰色車轍印。

太陽晚出早歸,往常江困坐五點多的公交車從學校回來,還能透過窗戶看到沿路的晚霞,漫天緋紅。

現在卻看不到了,外面一片漆黑。

就算它不黑也沒用,車窗上早已附着上層薄霜,手指貼上去好一會兒才消融,逐漸明晰。

考試周在下個星期。

大學的考試時間不再固定,選修課一般都在前幾周考利索,留下必修的好幾科堆在最後一周。一般都是上午考完一門,下午就得埋在課本裏接着複習下一門。

饒是江困這種學習好的,一到這時候也有種摸不着抓不着的無力。

許恣晚上直播也開始頻繁,好像是因為過些日子他要過生日要忙,許多up和粉絲都很激動。

這倒是個好事兒。

江困第一次蹲到不覺直播,是那天9點多回來的時候。

當天施楠楠纏着她要吃關東煮,好容易才趕上了最後一躺公交。結果剛一到家,卧室裏傳來了許恣低啞的嗓音,不知道跟誰說了一句“不帶女的。”

于是江困就不聲不響關了門,像個賊一樣蹑手蹑腳地回了屋子,打開b站。

因為追人是第一次嘛,沒有經驗。江困一進屋就給人家甩了好幾個“花式誇誇”。

然而當時我們主播不覺正在與人激情對線,沒空搭理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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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困心道行吧。

大主播日理萬機……以後追到手了都是常事兒,确實需要提前見識一下。

後來送禮物的就多了,許恣也象征性地念了幾個名兒。江困因此還反思了一下自己出現的時間是不是不太對,應該專門挑他閑着的時候?

但也不是那麽回事。

畢竟就憑許恣這個人,冷漠的要死——會随便記住一個粉絲的名字?

江困盯着屏幕的眼神也黯了黯。

可他也。

不像是會喜歡什麽人的樣子啊。

雖是這麽想了,江困還是截屏,保留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給人家花錢的證據。

免得某個經常耍賴的到時候不認賬。

屏幕裏的人站在塔下看了眼經濟,用他的冷調的嗓說:“這個射手的出裝不錯,我喜歡。”

許恣的意思就是這個出裝值得學習,畢竟看他打游戲的不僅僅只有法師,還有一部分打別人的。

彈幕一個個地開始跟風。

【嗯嗯嗯知道啦,您喜歡,那小本本記好啦~】

【聽到了沒,我老公說喜歡。】

【什麽?喜歡誰?】

【喜歡誰都不行,除了Sleepy和我。】

……

許恣那邊似乎是掃了一眼屏幕,低笑罵了個“沒正經”,這話題就被揭過了。

而江困卻望着出神。

她用一只筆支着下巴,開始沉思許恣到底會喜歡什麽樣的人。

乖巧的?懂事的?性感的?知性的?學習好的?如果他喜歡的是當時的Sleepy,那當時的自己又是什麽樣的?

總不會是現在這樣。

時間能改變一個人很多,江困自己不願意細想,也能知道這麽久自己變化了多少。

可她又不禁有一個念頭——

那過去的Sleepy能回來麽。

……

別了吧。

還是別細想了。

這天,江困又一邊挂着不覺的直播一邊刷着概率論,下一科考得就是這個。

最近就是這樣,只要許恣直播,江困就像是習慣一樣把手機放在支架上,三心二意地學。雖然兩個人不過一牆之隔,有時候江困能清晰地聽到那邊人說話半天,這邊才傳來動靜。

但江困總覺得這樣距離就更近了些。

在耳邊能聽見他的聲音,有時候說什麽策略和方法,也是江困能聽得懂的。只要稍微一分神,就會被游戲裏的許恣吸引,通常就再也回不來了。

江困也許自己都沒發現。

光耀那點回憶,早就在不知不覺中疊代更新,逐漸而又緩慢地被另一個人的聲音取代。

悄然卻又洶湧。

之前玩游戲,江困就有開勿擾模式的習慣。這些天她忙着追人,另一邊的江和耘還老是給她打電話問她什麽時候放假回家之類的。

最開始她也回複,敷衍幾句一二月份的。但受不了江和耘反複确認,不知道要安排什麽事,她索性又把勿擾模式打開了,誰也別煩。

可當屏幕上彈出一條消息框的時候,她還下意識地用手指頭戳了戳,結果沒反應。

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許恣那邊顯示的。

江困覺得有哪裏不對的地方,還沒等想出來,耳機裏就傳來了一聲:“稍等我一會兒。”

話音未落。

江困卧室的門被敲響,許恣的聲音緊跟其上:“江學妹。”

“……”

江困像個受驚的兔子,仿佛做了什麽虧心事兒,渾身一哆嗦,臉騰一下紅了。

她連忙把手機界面劃了出去,打開了一個不知道什麽軟件,又緊忙回了個“怎麽了。”

一套動作花了3秒鐘不到。

于是許恣推門進來的時候。

看到的是一個漲紅了臉,正襟危坐,兩手橫屏捏着手機的江困。

“……”

兩人隔空一對視,都發現了不對的地方。

空氣寧靜了會兒。

接着,兩道聲音同時發出。

許恣:“你幹嘛呢。”

江困:“我在學習。”

“……”

“……”

又一起沉默了。

許恣站得高,看清了江困手機屏幕上顯示的界面。長眉一挑,有點難以置信地問道,“你用美團學習?”

“……”

江困忍不住向下垂了垂眼,看到那片黃溜溜的界面,決定一會兒美團打車送自己去跳河。

她随手點進去了之前的一個訂單裏,正色道:“有點學餓了。”

“……”

許恣幹脆半個身子倚在了門框上,抱臂問:“那你橫屏幹什麽。”

“菜得這麽看,”江困說,“才更可口。”

“……”

說完以後,江困還擔心許恣不信,忍不住加了句:“哥你下次可以試一下。”

許恣:“…………”

試個屁。

他盯着江困默默地抖了抖手機,把人家美團界面硬生生倒成了橫屏的,菜單都被放大了一倍,氣急反笑,“我像從來沒吃過飯?”

“……”

江困搓了搓小鼻頭,發覺這個話題不能繼續下去了,越說越錯。只好心不在焉地問道:“……我還沒問你進來怎麽了。”

不好好做直播。

亂跑什麽啊!!!

許恣的目光時而落在手機上,又時而落在手機下面那幾頁題上,最後周周轉轉,又落在了江困的臉上。

他聳着薄薄的眼皮,無意識地舔了舔唇皮。似乎要看出來點什麽,卻又什麽都沒看出來。

反倒給江困一緊張把手機強制關機了。

“……”

許恣終于把目光撇開,說:“初良那小子,說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你都不接,問我你是不是睡了,我沒回。本來以為你忙着學習……”

說到這,許恣又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嘴角一勾:“現在一看,江學妹手機不離手啊。”

“……”

江困覺得跟這人不能好好說話了。

她就說剛才在手機上看到那條消息框的時候怎麽沒發現問題,原來因為發信人是初良。

許恣和她一個習慣,喜歡給不熟悉的人備注全名,所以初良發消息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就覺得那是她自己的消息。

誰都沒再發一聲。

江困呼吸都不太通暢了,一半一半的。現在她看着許恣這個樣子,腦袋裏只冒出來了兩個字:

得哄。

可又不能說實話實說。

這就不太好辦。

江困把手機放在了筆記本旁邊,逼急了真想出來了個權宜之計。她以拳抵唇,“我剛才……其實在搜題。”

“……”

她真的怕許恣來一句“我像從來沒上過大學?”。

然而許恣沒有。只是盯着江困幾秒,點了點頭,就後退了幾步,扭身回了自己屋子。

門被關上發出了“砰”清脆的一響。

留下江困恍惚地坐在座位上。

她抿了抿唇,覺得許恣不像是生氣,表情也一如平常,沒有什麽波瀾……

可心裏卻沒底了,畢竟以她了解,她哥越正常才越反常。

手上的題被江困看了半天,一個字都沒看進去。只好給初良回了個電話。

初良那邊也沒什麽事,就提了一嘴之前林姨要請他們吃飯。江困翻了下日歷,把日子定在了考試結束的那天晚上,一會兒再順便征求一下許恣的意見。

目光又不經心向後過了兩天,江困用紅色的馬克筆畫了個圈——那是許恣的生日。

等着一系列做完了,她才終于鼓起勇氣去找許恣。

心态不同了。

先前肯定是愛咋咋地她哥氣成個王八球跟自己都沒關系,現在不行了,現在自己态度得放端正,畢竟到最後得是人家委屈委屈跟自己。

江困難得有了大男子情懷,把頭低了低,還有點不好意思。

可剛從自己卧室出去,許恣那邊的房門同時開了。江困眼捷稍擡,當場頓住了。

只見一個電話的功夫,剛才的人已經完全換了樣。

他手上拿着個輕薄筆記本,底下墊着兩本習題冊,書頁的邊角都已經因為時間太久而導致發軟發翹。長長地褲子落在棉拖上,從江困的視角看去挺拔長直,鼻梁上還挂上了一個黑框眼鏡。

男人對江困的反應并不意外,語氣淡漠,“……我這裏有我當年和再之前幾年的概率論考試真題,去年的正在幫你問。還有習題冊,不出意外的話,我再做一遍還能考個滿分。”

“……”

“哦對,今天提前下播了。”

“……”

江困怔愣地看着他。

許恣推了推眼鏡,氣定神閑,居高臨下。

他說:“不會的不來找我,找小猿。江學妹,自學很刺激是麽。”

“……”

徹底忘了自己剛才那大男子主義都跑哪去了,江困只記得當時的心狠狠的跳了一下。

像後知後覺,像日久彌新。

反正江困在這一刻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栽了。

做不成那個牡丹花下死的風流鬼。

做了吊死在桃花樹上的階下囚。

不隔音的屋子裏偶爾會傳來隔壁大叔的一聲悶咳,會傳來走廊裏不知道誰的輕碰。擺在廚房的瓷碗沒有放回,落地窗前的綠植下溢出的水也沒人清理。

只有小三階下面的卧室會傳來幾聲說笑,一個負責說,一個負責笑。

江困肯定是笑的那個。

她指着剛才許恣講錯的一道題笑得肚子都疼,持續兩分鐘後,終于把許恣惹着了。

他扯着嘴角,怼了怼江困的小腦袋瓜,說:“我們當時就是這麽講的,就是這方法……只能說是那老頭子有長進了。”

江困被怼得擡不起頭,長長地卷發落了下來。

她從發絲的間隙中看向許恣:“你為什麽不說我有長進了?”

許恣拎起一支筆,在手上轉了兩圈,“這不是你應該做的?”

“……”

江困又趴在桌子上寫寫劃劃,為了節省時間,許恣讓她省略去非必要的文字部分,可以從題目上畫個箭頭落下來,方便不少。

她很快就寫完了一道題,拿給許恣過目。

許恣不需要看答案,從上到下捋順了一遍步驟。

好半天,他才在江困的卷子上落下一個不大不小的紅色對勾。還不吝啬鼓了鼓掌,聽上去十分不情願。

江困看了那個紅勾好久。

燈光落在紙上,散到邊界落成虛化的一個邊緣。江困笑了有點累了,把遮在臉上的頭發撩了起來,露出來了兩只棕茶色的眸子。

“哥。”

許恣放下手裏的題,直白的闖進她的目光。而後,聽到她又問了一遍之前問過的問題。

“我優秀麽?”

白瓷娃娃的臉染上一層淡粉色的紅暈,睫毛也被光打成白色,能看到上面落得幾片灰塵。

許恣喉結滾了滾。

他收回眼,說了個“優秀。”

沒聽到之前敷衍的答案,江困也一時沒反應過來。只是在眼角降下來前,聽到許恣又漫不經心,懶懶的說道。

“誰比得上我們阿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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