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8年9月16星期日
2018年9月16日 星期日
阮辛鶴建議我寫日記,他覺得我将來老了一定會得阿爾茨海默症,所以應該乘着現在腦子還靈光的時候把該記的東西都記下來。
我外公曾經就得了這個病,我初中在學校跟阮辛鶴因為一瓶汽水在小賣部差點打起來的時候,被班主任叫去辦公室,那個班主任我到現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張嘴跟我胡說:“你家人來接你回去。”
“什麽事?”我當時嘴裏還有剛搶到一口檸檬汽水的甜味。
班主任說:“聽說是你外婆過了。”
我聞言是一邊哭着一邊走回寝室的,眼淚鼻涕流了一大把,阮辛鶴還從小賣部蹦來挑釁我,在見到我一臉鼻涕眼淚的時候還愣了下,随後把他從小賣部得到的戰利品遞在了我面前。
人生的際遇有的時候就是很奇怪的,你永遠不知道你自己應該跟什麽人遇見又會在什麽時候跟人分別。
朋友如是,親人如是。
我被我舅一輛桑塔納接走的時候才知道是我外公走丢了。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老年癡呆症它對于你的親人及所有附着的感情都是一個緩慢剝離的過程,在一個晚春的上午我七十多歲的外公跟往常一樣拎着錢包出門買菜很長時間都沒有回來,我們全家人才知道他患了阿爾茨海默病。
我兩個舅舅分別請了算命師傅在蔔了個方位,算我那個走丢了數個小時的外公往那個方向走去了,最後是我小舅舅找到了外公,外公走了很長很長的路,走到了郊區鄉間,大概發現怎麽也走不到家,在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坐在了路旁的稻梗上等待着黑暗的降臨。
我跟着我小舅的車接回我外公的時候,在車後座我外公偷偷塞給了我兩塊錢,綠色的紙幣,那種樣式的錢現在好像已經見不到了,我記得很清楚,那被疊得方方正正的兩元錢,外公說:“城啊,去買糖吃。”
那大概是我外公有關于我還是我的最後一點記憶。
人類對于已逝者的記憶其實永遠都不完善的,譬如我高二那年外公壽終正寝,我外婆舍了外公的養老保險一定要讓外公回出生地下葬而拒絕去火葬場火化,我在外公出生村莊黑漆漆的鄉間小道上走了許久,腦子裏只剩下外公患病後這幾年坐在沙發上或是躺在床上誰也不認識的模樣。
我當時完全忘記了他在我很小的時候背我上肩頭以及偷偷拿錢給我買糖時候的樣子。
記憶有的時候真的很古怪,它有的時候對生者很友好、有的時候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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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表哥張函跟我提起外公的時候我才模模糊糊想起那些被外公遺忘随後又被我遺忘的記憶。
我跟阮辛鶴夜裏無光無動靜躺在床上聊天的時候偶爾會談及生死這種十分寬泛的命題,這種事情也只有在夜裏誰也見不到誰表情的時候可以談一談。
畢竟當一個年級尚輕的人談論起生死這件事情總會讓人有一種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感覺,怎麽看怎麽都會讓人覺得就是閑的這樣的。
其實人類早就應該放棄用年齡來評價一個人是成熟還是不成熟的标準了。
我跟阮辛鶴在二十六歲的時候一致覺得活得沒意思,可是也不想死,将就活着然後靜靜等死,說白了這應該是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現在正在做的事情。
十八歲那年距高考還有半個月我跟阮辛鶴翹課去網吧打DOTA,那個破爛網吧在我們即将推基地勝利的時候突然斷網,斷得時間太長,我跟阮辛鶴又不甘心離開,最後兩人縮在網吧看個離線電影。
那部電影其實我不是很喜歡,我到現在也不是很喜歡。
但我記得裏面大概有一句話,是主角還是配角說的我也不記得,它說——反正人只要二選一,忙着活或者忙着死。
但凡我哪天夜裏跟阮辛鶴聊人生理想的時候總會想一想——到底有什麽意思呢,反正人一出生後一直都在奔赴死亡。
阮辛鶴大多時間都會跟我大概講一下從生到死這個過程每個人都有不同,每種經歷都有不同,這就是意義。
有的時候煩心事多了,會讓我走一邊去,他說他明天還要早起還要上班,還要辛苦工作。
還有一次晚上他睡得迷迷糊糊,其實我也睡得迷迷糊糊,大概已經走到了情感的倦怠期,我們倆當時根本沒有要跟彼此聊天的欲望,大概就那一次。
他說:“窦城。”
“嗯?”
“我從出生就遇見你,跟你一起長大,跟你在一起,将來大概還要一起變老。”
“嗯?”
“這算不算是人生意義中的一種?”
當天晚上我起來上廁所,突然想到他這句話,回床上的時候就着黑暗中手機充電的光推了推他:“惡心死了,如果人生只有戀愛這一種事情存在的話那未免也太傻逼了吧?”
我總覺得人類應該有更加偉大、更加遠大的事情來做才對。
阮辛鶴被我吵醒十分不耐煩,他拉被子蓋過自己的頭頂,含含糊糊地罵我:“神經病。”
我翻上床伸腿輕輕踹了他一下,他的腳就從被子裏出來架在我的小腿上:“媽的,明天還要上班,趕緊睡。”
媽的,明天還要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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