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人形禍亂(六)
兩米外的木門被人推開一道縫隙……
蕭萌從門後一頭栽了出來,重重地摔倒在地。
于肖肖沒有感到太過意外,走到蕭萌面前蹲下。
她将蕭萌的臉朝上翻了過來。
此時的蕭萌雙眼緊閉,嘴唇發白,異常虛弱,看起來就像是一只出生沒幾天就淋了一場大雨的小貓。
于肖肖注意到她的右手上勒着幾圈繃帶,繃帶勒得很緊,将指頭都勒成了缺血的紫色。
而且繃帶勒出的手掌形狀也很奇怪。
于肖肖幫她把繃帶解開。
當繃帶解到最裏面一圈的時候,紗布一動,将原本貼合皮下組織與新生嫩肉的部分一并拽起,疼得昏迷狀态下的蕭萌不停皺眉。
很顯然,她手掌小指下的那塊部位已經被「真人鯊魚拔牙」游戲裏的人頭給咬掉了一塊,此時繃帶拆除,皮肉與筋接觸到空氣,仍在不停地往外滲血。
滲血的速度十分均勻,且沒有要止住的跡象。
這是邪祟造成傷害後所帶來的并發性詛咒,失血症。
邪祟星級越高,襲擊時附帶并發性詛咒的概率也越高。
于肖肖作為某些詛咒的擁有者,很清楚這樣下去蕭萌肯定會有生命危險。
“張三……”蕭萌似乎是在剛才撕扯繃帶的時候痛醒的,她努力地想要睜眼,卻只能虛弱地耷拉着眼皮。
這也正是病痛的可怕之處。
它可以随随便便地就将曾經充滿生機的風景變為死地。
“再繼續下去你可能會死哦……”于肖肖用最平淡的語氣提醒着她。
蕭萌愣了一下,旋即看到自己的手掌,忽然就明白了,“是失血症啊……”
通過觀察傷口,她想起了自己在房間裏進行拔牙游戲的全過程。
只覺得這短短的十幾分鐘過得比此前的十幾天還要漫長。
在這段時間裏,她一直沒有選中正确的牙齒。
雖然有法器的保護,但在第六次失誤時,人頭咬了上來,法器屏障終于還是因為支撐不住崩毀了。
“被咬後,我第一時間給自己打了血清,但畢竟只有60%的概率,果然沒能生效……”
蕭萌眼下唯一的信念就是,至少自己還活着,所以要努力地撐到找到手術室的那一刻。
天師們還在手術室裏等着自己,“離「專家會診」還有一個多小時……”
于肖肖看着蕭萌憑借自身的力量靠牆站起。
她默默地掏出手機,在商城M界面下單購買了10瓶回血藥劑。
10瓶藥劑眨眼間傳到了于肖肖手裏,她将10瓶藥劑遞到蕭萌面前,告訴她,“這是之前在樓下時給那位天師喝的回血藥劑,我剛買的,你可以試試。”
“不過它好像并不能完全抵消失血症,最多只能推遲失血症發病危險期的出現時間。”
“而且因為剛上市不久,所以也不知道人體有沒有飲用限制,以及一段時間內重複飲下的第二瓶能否正常發揮作用。”
對她而言,救蕭萌并不是唯一的目的。
比起救人,她更想通過觀察蕭萌連續飲用回血藥劑後的反應,最直觀地得出回血藥劑的效果與限制。
蕭萌将于肖肖的叮囑逐字逐句聽了進去,接過藥劑,毫不猶豫地拿起一瓶一飲而盡。
喝完後,她的頭頂冒出了一對三花色的貓耳朵。
待到貓耳朵消失後,她的眼神也變得清醒了許多,只是仍很虛弱。
“謝謝你張三……”她背靠着牆,額頭上的冷汗還未完全消失,望着于肖肖似笑非笑地感慨道,“你真的很厲害呢……”
“3分鐘破解鯊魚牙齒,提醒我使用縛鬼術,還用這個神奇的藥水救了我……”
“看起來你的年紀和我也差不多啊……”
“你……真的只是一名鄉鎮級別的天師嗎?”
于肖肖目光坦蕩地望着蕭萌,蕭萌卻像是懷着一肚子心事地看着她。
沉默持續了好一陣子,直到窗外炸開一道響雷。
響雷過後,走廊窗戶的窗臺上不知何時又多出了兩個裁判布娃娃和一個巨型人偶。
“嘻嘻嘻,恭喜二位了——”
巨型人偶的手裏捧着一個不知從哪個房間裏抱出來的老式電視機。
電視機裏,兔子人偶正擺出一副主持人的模樣裝腔說話,“恭喜二位通過了「真人鯊魚拔牙」的游戲,現在時間是淩晨1點48分,距離「專家會診」開始還有1小時12分鐘。”
“在這1小時12分鐘的時間裏你們可以自由選擇尋找你們的夥伴,或者呼喚我們的裁判布娃娃進行下一輪游戲。”
“請注意把握時間哦。”
“下一輪游戲的獎勵還是時間嗎?”于肖肖問。
兔子人偶笑道,“是的哦。”
于肖肖,“還是一個小時?”
兔子人偶,“一個小時。”
“說到這個……”兔子人偶突然插入了一個話題,表情變得猙獰起來,“某個房間裏的人偶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突然集體消失了,連裁判布娃娃的電視遙控器也不見了,二位客人有看到嗎?”
蕭萌聽得莫名,全程只聽懂了「人偶集體消失」這句話,“集體消失?是指全部被消滅了嗎?”
她似有所覺,震驚地看向于肖肖。
“不,沒看到,和我們沒有關系。”于肖肖睜着眼睛說瞎話。
哪怕她很清楚邪祟那邊八成已經知道這件事情是自己做的,遙控器也在自己手裏,但她就是能說得面不改色。
她篤定這些弄不清自己真正實力的邪祟不敢輕舉妄動。
“這樣啊,真是遺憾呢。”兔子人偶果然放棄了繼續恐吓,用着并不遺憾的語氣對二人說道,“接下來還請二位繼續加油,裁判布娃娃随時恭候二位進行新的游戲挑戰。只要在任意的房間裏大聲呼喚它們的名字,它們就一定會出現的。”
“不要在游戲中死的太難看哦。”
兔子人偶說完自己的「關切」後,電視慣例花屏。
巨型人偶抱着「滋啦滋啦」的電視機離開了。
于肖肖沒有詢問蕭萌的意見,自顧自地在紅鱗蛇的指引下沿着走廊繼續朝東館走。
蕭萌因為沒有接下來的頭緒,就一直跟在于肖肖身後。
通過剛才她對于肖肖鄉鎮級天師身份的質疑,雖然沒有明說,但二人間的間隙已然産生。
其實打破這種間隙的方法也很簡單,只需要于肖肖開口說一句「我只是一位鄉鎮級的天師」,一切就會回歸如初。
但是于肖肖偏偏沒有這麽做。
她選擇了用沉默應對蕭萌。
畢竟她不在乎最終蕭萌的立場會倒向哪邊,因為無論蕭萌怎麽想怎麽做,最後都不足以對自己和自己的計劃造成威脅。
……
十分鐘後,在紅鱗蛇的指引下,于肖肖在東館的某兩個房間中間找到了一處寬度異常的牆壁。
她屈起指彎敲了敲,确認牆紙背後并非實心。
她将牆紙撕開,果然發現了一座隐藏房間。
房間裏溢出一股腐朽的木頭氣味。
于肖肖走了進去。
跟在身後的蕭萌打開了手電筒。
隐藏房間裏的空間并不算大,恰好只容得下一條樓梯。
樓梯飽受歲月的沉澱,踩上去還會「咯吱」作響。
于肖肖瞥了身後的蕭萌一眼,在前領路,帶着這名後輩上了三樓。
……
穿過短暫的黑暗,二人一前一後進入三樓走廊。
與一樓二樓的驚悚黑暗截然不同,三樓走廊外的天空是墨藍色的。
一輪皎潔的月亮懸在天邊,月光透過支離破碎的窗框照在走廊裏,即便不開手電,也能清楚地看到灰塵在空氣中浮動。
于肖肖仰頭望着月光,隐約覺得這些如夢似幻或許正對應着安娜生前某個階段的心情。
這個被父母詛咒的小女孩,應該也曾有過一段幸福的時光……
“我去西館找手術室,張三你就負責東館?”
許久沒有說話的蕭萌一開口就是在詢問救人事宜。
一旦問出了這句話,就代表着她将對于肖肖的懷疑暫且翻篇了。
從她的視角來看,于肖肖的身份就算值得商榷,應該也沒有要害自己的意思。
或許她是某個天師家族的精英一輩,為了調查人形禍亂案件才與自己一起來到的這間洋館。
如今身為同伴的其他天師遭遇不測,二人的第一要務肯定是以救人為優先。
“行……”于肖肖雖然只想去書房尋找有關安娜的線索,但也沒有拒絕蕭萌。
蕭萌簡單地同她道了個謝,立刻頭也不回地走向西側走廊,挨個打開房間門來查看。
直到她在拐角處轉身,腳步聲離得遠了,于肖肖這才放下佯裝開門查看的手。
“你在查看洋館的過程中有找到過關押天師的手術室嗎?”于肖肖在問纏在手臂上的紅鱗蛇。
紅鱗蛇如實道,“五層樓的房間我們都找過了,沒有。我懷疑某些房間裏可能還有藏的更深的密道。”
确實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密道的确認還是交給我吧。”紅鱗蛇主動請纓,從于肖肖的手臂落回到地上,“主人你安心地去書房就好,在東館最裏側的走廊,拐彎後第四個房間就是了。”
于肖肖也正有這個打算,點頭道,“謝謝了。”
與紅鱗蛇分開行動後,于肖肖第一時間趕赴紅鱗蛇所描述的東館最裏側走廊,在第四個房間的門上找到了醒目的「書房」字樣。
推門而入,一陣夜風迎面湧來。
書房正對門的最裏面擺放着一張傾斜的書桌,書桌後是一扇拱形落地窗。
落地窗上的玻璃雖然碎了個七七八八,但仍能看出顏色缤紛,有些上面還繪着天使與聖母的畫像。
夜風穿過落地窗上的玻璃空隙鑽入室內,将書桌上架起的一沓厚書吹得「嘩嘩嘩」地不停翻頁。
于肖肖沿着連接大門與書桌的長條形紅毯往裏走,以紅毯為分界,書房兩側并排擺着足足八行十列八十個書架。
書架與書架之間有月光無法照亮的陰暗地帶,裏面有鬼祟的身影在竊竊私語。
她無視了兩側的書架,徑直朝落地窗前的書桌走去,像拿起購物袋般輕松地将厚書捧了起來。
厚書是一本兒童立體圖書。
這種書籍合上時與平常書本無異,只有當打開特定頁數的時候,被精心設計的立體剪紙才會一個接一個地站起來,層層疊疊組合,将故事中的場景以最直觀的方式呈現給年幼的讀者們看。
于肖肖有了觀看動畫片的經驗,将立體圖書翻回到第一頁。
第一頁的故事叫作《和貝莉的一天》。
立體剪紙組合成一個很大的房間,房間的正中央分別坐着戴兔子頭套和山羊頭套的女孩,兩個女孩正在用滿地的布娃娃過家家。
配圖的文字是:
安娜:從今天起我們就是好朋友啦,我把最喜歡的布娃娃給貝莉玩。
貝莉:好可愛的布娃娃,貝莉也一直想要一個布娃娃。
第二頁的故事叫作《愉快的午餐》。
立體剪紙組合出了一個家庭式廚房,山羊頭套女孩正站在凳子上切菜,兔子頭套女孩正蹲在烤爐邊上,兩個人一起快樂地等候着午餐。
配圖的文字是:
安娜:哇,貝莉做的蘋果派好香啊,安娜最喜歡吃蘋果派了。
貝莉:安娜喜歡嗎?以後我可以每天、每天、每天……每天都做給你吃哦。
第三頁的故事叫作《貝莉的夢想》。
立體剪紙組合出了一面鏡子,戴着兔子頭套的女孩坐在鏡子前面,戴着山羊頭套的女孩正在給她梳頭發。
配圖的文字是:
安娜:貝莉你的手真巧,紮的辮子真可愛。
貝莉:因為我每天都在練習給布娃娃紮辮子呀,我的夢想就是每天給心愛的布娃娃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呢。
……
第三十頁,故事的名字叫作《貝莉的布娃娃》。
立體剪紙組合出了一個四周都是牆壁的房間,房間很小,只有一堵牆壁的最上方有一個磚塊大的通氣窗戶。
一個戴着山羊頭套的女孩正圍着一只和她一般大小的布娃娃翩翩起舞。
貝莉:多好看的藍眼睛……
貝莉:多柔軟的頭發……
貝莉:多精致的手指……
貝莉:貝莉的布娃娃、心愛的布娃娃……
立體圖書裏的故事到此為止。
合上書,書最後一頁的封皮裏掉出了一張發黃的照片,照片上有一棵老樹,樹枝上垂下一根秋千。
一個穿着蓬蓬裙、五官精致立體的小女孩正坐在秋千上開懷大笑。
她的身後,一個一看便知是村子裏的女孩正在給她搖着秋千。
村子裏的小女孩穿着樸素,相貌甚至可以說是有些難看,她雖然在陪着秋千上的小女孩玩耍,但是臉上毫無笑容。
“咔嚓——”
一把巨型剪刀突然出現在視野裏,恰好沿着兩名小女孩的脖頸位置将照片一切為二。
順帶也切斷了于肖肖拿着照片的大拇指和食指。
兩截斷指掉落在桌面上,于肖肖擡起頭,看到一只裁判布娃娃正抱着把鏽跡斑斑的剪刀站在一臂開外的桌角。
在她的身後,書架間的陰影裏探出了很多看熱鬧的布娃娃,它們全都睜大了眼睛好奇地盯着這邊的動靜。
于肖肖面無表情地盯着裁判布娃娃。
裁判布娃娃也盯着她。
短暫的沉默過後,裁判布娃娃才終于動了一動。
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鬼牌遞給了于肖肖,告知道,“你的夥伴……認為時間不夠,找到裁判……要求……進行游戲。公平起見……這次……讓她抽卡,她……抽到的游戲……項目是……「月光舞會」……”
“因為是……雙人項目,所以請……二位一……一起到舞廳集合。”
于肖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居然不知不覺已經淩晨2點25分了,距離「專家會診」開始只剩下35分鐘。
自己居然看書看了這麽久嗎?
“所以你過來就是為了通知我這個?”于肖肖問。
裁判布娃娃點頭,“是的……”
于肖肖看了一眼布娃娃身後的剪刀,又看了一眼那張被剪斷的照片,猜測自己應該是觸碰到了裏世界中的某項禁忌。
這也就間接證明了自己應該是離真相更近了一步。
她心情略好,伸手撿起桌面上的斷指,斷指的切口處漆黑一片,沒有血液流出,只有霧氣暗自湧動。
她當着一衆布娃娃的面将手指轉了轉,以合适的角度重新按回到傷口上。
傷口處的霧氣互相吸引,彼此銜接填充缺口,很快就将傷口治愈完畢,連斷開過的痕跡都徹底消失了。
于肖肖将手指活動了一下,起身繞過書桌朝書房大門走,也不去理會身後那些已然傻眼的布娃娃。
她按下書房門的把手走了出去,朝走廊左右各看了看,回頭問道,“參加「月光舞會」的舞廳在哪裏?”
裁判布娃娃從書桌上跳下,準備跟上于肖肖的腳步,“出了書房……往右走,有……一扇……很大的紅色……大門,裏面……就是舞廳……”
“謝了。”于肖肖松手,身後的大門即将合上——
同一時間,書房內的地面化作漆黑一片。
黑氣猶如剛睡醒的野獸,從蟄伏的黑洞中噴薄而出。
眨眼便纏上了包括裁判布娃娃在內的一切存在,将它們拖入了一個永遠也無法逃離的世界。
“咔嚓——”
大門合上了。
書房內的地面重新恢複正常,只是相較于肖肖剛進來時空蕩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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