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請功

按照戲文裏的說法,家道中落的大家小姐旅途落難,多蒙路見不平的俠士相救,最後十有八九是要芳心暗許。江晚照不是什麽大家小姐,齊瑄也從沒救過她,乍一看和戲文裏的橋段差了十萬八千裏遠,唯獨“芳心暗許”這一節殊途同歸。

不過江滟後來才知道,所謂的“機緣巧合”都是障眼法,背後往往藏着蓄謀已久的別有用心。

就像看似文弱的落難書生,背在身後的那只手其實是握着刀的,這把刀隐忍許久,終于在最意料不到的時機,捅進江滟不設防的後背。

在最後一次交手中,江滟長刀脫手,人也踉跄地摔倒在地。周圍的親兵一擁而上,将她摁倒在血泊中,她拼命掙紮,卻被人死死摁住肩膀,擡頭時看到一雙黑色的靴子,一直走到眼前才停下。

她嘶聲大吼,突然不顧一切地撲上前,用力咬在那人腳背上!

那實在是江晚照一生中最大的黑歷史,她後來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怎麽能幹出這麽傻缺的事——那牛皮做的軍靴極為結實,裏面墊着某種柔韌堅固的物體,江滟雖然狀如瘋獸,終究沒練出猛獸的牙口,一口咬下去好懸沒将大牙崩掉。

那男人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不知是憐憫還是漠然:“你現在只有兩條路,要麽在大牢裏苦熬後半輩子,要麽改名換姓,打入海匪內部——若能和朝廷裏應外合,剿滅徐恩銘的船隊,或者可以戴罪立功。”

江滟惡狠狠地瞪着他,全身血液瘋狂往頭上湧,将一雙眼珠燒得通紅。

齊珩不以為忤,一只手好整以暇地背在身後:“你船隊中除了海匪,還有好些老弱婦孺,都是你這些年斷斷續續救回來的……你就算不顧惜自己兄弟的死活,難道也不管他們了?”

多年後回想起來,江晚照才知道自己上了齊珩的當——靖安侯雖然殺伐決斷,到底是聽着“禮義仁德”長大的,他或許坑死人不償命,卻不大可能對一幫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婦孺痛下殺手。

可惜三年前的江滟沒想明白。

三年後的江晚照則是不敢賭。

既不敢賭齊珩的“守信”,也不敢賭靖安侯的“心軟”。

畢竟,被坑絆倒一次還能說是“意外”,在同一個坑裏栽上兩回,就只能說是“蠢”了。

江晚照從傍晚一直迷糊到天黑,醒來時,營帳裏沒點燈,她睜眼瞧不見五指,只好懶洋洋地翻身坐起,一邊眯眼打着哈欠,一邊伸出光裸的腳尖,在地上扒拉來扒拉去地找着鞋子。

江晚照從傍晚迷迷糊糊地睡到天黑,醒來時,營帳裏沒點蠟燈,她睜眼瞧不見五指,只好懶洋洋地翻身坐起,一邊眯眼打着哈欠,一邊伸出光裸的腳尖,在地上扒拉來扒拉去地那雙不知被踢到哪去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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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她聽到床邊傳來細微的呼吸聲,松弛的皮肉一瞬間抻緊了,想都不想地摸向腰間,摸了個空才反應過來,她上囚車前,身上的兵刃——連軟劍帶袖箭都被照魄軍繳了,到現在也沒還回來。此時的她就像個剝了殼的雞蛋,幹淨、孱弱,渾然不設防。

江晚照本能地撈起一個硬物,不由分說地砸向呼吸傳來處,低聲斥道:“什麽人?眼珠子不想要了嗎!”

她動作太快,砸完了才反應過來,那“硬物”原來是她挂在床頭的水囊。誰知來人反應比她還快,一招手将水囊接了個正着,他在黑暗中也能正常視物,緩步摸到桌前,輕車駕熟地點起一根蠟燭。

暈黃的燭光微微搖曳了下,驅散了滿帳黑暗,那人轉過身,半張側臉從燈影深處浮出形跡:“你醒了?”

江晚照:“……”

她剛從噩夢中醒來,還沒完全緩過勁,此時冷不防見到那“罪魁禍首”,臉上雖沒露出異樣,連呼吸帶心跳卻不着痕跡地停了一拍。

齊珩:“你醒了?”

出于某種根深蒂固的習慣,江晚照覺得自己應該跪下請個罪,畢竟她這回确實把齊珩得罪得不輕。然而她試着動了動,只覺得後背火辣辣的疼,實在不想沒事折騰自己,幹脆将踩在地上的腳收回來,擺出一個盤腿坐的姿勢:“侯爺大晚上不睡覺,是嫌五十鞭子沒抽過瘾,專程來讨債的嗎?”

這姑娘的語氣其實帶着一點油鹽不進的自嘲和戲谑,很适合用來搓火。然而她約莫是渴了大半天,嗓子啞成了打毛的砂紙,将那點玩世不恭的油滑刮幹磨淨,剩下的只有透着孱弱的嘶啞。

莫名地,有點惹人憐惜。

齊珩晃了晃羊皮水囊,聽見裏面依稀有水聲,于是倒了一個杯底。誰知那水不知放了多久,非但渾濁發黃,還泛着一股奇怪的味道,他不由皺了皺眉,随手潑到地上:“你帳裏沒熱茶嗎?”

江晚照跟他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雖然沒說話,分外靈動的眼神已經傳遞出“你有病嗎”的意味。

齊珩稍一思忖,已經明白過來:魚米之鄉遠比北疆富庶,江南軍的待遇在四境駐軍中也是數一數二的,但那是指正經士兵。而正規軍看招安的戴罪匪寇,總是帶着天然的優越感,能相安無事已是不易,誰會管她帳下有沒有口熱水喝?

齊珩沒搭理她,自顧自走出帳外,招來親兵吩咐了兩句。就在江晚照以為耳根終于清淨下來,可以抱着被子睡個回籠覺時,這男人又折返回來:“你傷勢如何了?”

江晚照:“……”

饒是她城府不淺,還是忍不住露出一個含蓄隐晦的“活見鬼”眼神,心說:“您老人家下令打的,你會不知道?”

齊珩卻會錯了意,從懷裏摸出一個小瓷瓶,擡手丢給她:“這是照魄軍中專用的金瘡藥,比江南軍配備的好些,你……”

他本想說“你讓軍醫幫你敷在傷口上”,話到嘴邊,忽然想起軍醫都是大老爺們,雖說上了年紀,可也不方便圍觀大姑娘的裸背。

江晚照猜到他想說什麽,只是這姑娘揣了滿肚子壞水,非但沒出言解圍,反而覺得靖安侯面露尴尬的模樣挺稀奇,有心看他多出一會兒洋相,于是饒有興味地一挑眉,仿佛在說“我怎麽樣?趕緊的,還等着下文呢”。

齊珩:“……”

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東西,他今晚就多餘來這趟。

齊珩很想拂袖離去,讓江晚照一個人就着笑料止疼去,然而他不經意間一擡眼,就見昏黃的燭光下,江晚照不知是本就白皙還是傷後失血,一張臉白得近乎慘淡,嘴唇像是鍍了層淺色的膜。蒼白的臉色映襯出眉眼的黑,那雙眼睛像一對墨色的琉璃珠,一點光打進去,折射出重重疊疊的層次感,叫人有種“能一眼看穿這姑娘內心”的錯覺。

齊珩漠然的臉色微微緩和,他将一只手背在身後,指腹摩挲着劍鞘上的花紋,好半晌才起了個話頭:“陳連海等一幹匪首已經下獄——此人裏通倭寇、為害一方,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江晚照挑起的眉梢抽動了下,不着痕跡地抹平了。

“至于那些不知就裏的匪衆,大多發配充軍,雖說要吃些苦頭,若能竭忠盡智、報效家國,總也有熬出頭的一日,”齊珩話音一頓,目光炯炯地盯住江晚照,“如此處置也算從輕發落,能走到哪一步,全看他的造化。你能做的都做了,往後還是多顧着些自己,少操沒用的閑心吧。”

靖安侯語帶雙關,話裏話外無非是指江晚照為了韓章情急拼命的舊賬。江晚照沒曾想自己連挨鞭子帶坐牢,還沒将這一篇揭過去,眼角神經質地抽搐兩下,總算将一口不甘不忿的郁結生生憋回去。

她垂下眉眼,口不對心地敷衍道:“卑職……多謝侯爺。”

江晚照說完這句話就閉了嘴,偏巧齊珩也不是個多話的人,兩人不約而同一沉默,營帳中的氣氛登時變得凝重。

幸而這時,方才被靖安侯指派去燒水的親衛趕了回來。齊珩不甚明顯地松了口氣,接過水壺倒了碗熱茶:“你先喝點水吧。”

江晚照用難以形容的眼神看了看他,不知怎麽想的,竟然沒伸手接。

齊珩想起她這一路的疑神疑鬼,還以為這姑娘又犯疑心病了,于是自己先喝了口。覺得冷熱合适、剛好入口,又往前送了送:“不燙了,放心喝吧。”

江晚照低垂視線,仗着睫毛濃密,将眼神中那絲稍縱即逝的波瀾遮掩得滴水不漏。

她接過茶碗,不知是急于打發齊珩還是真的渴了,竟然一口氣灌進去,然後嗆了個半死,咳得淚花都出來了。

齊珩無奈道:“你慢點,沒人跟你搶。”

江晚照好不容易喘勻了氣,擡頭發現這靖安侯非但沒走人,反而拉過凳子坐下,神色凝肅,正襟危坐,顯然是要長談。

她無端生出某種不太妙的預感,一只手下意識在身邊摸來摸去,抓到一把不知從哪卸下來的刀片,趕緊如獲至寶地攥在手心裏。

齊珩:“你助朝廷剿滅海匪徐恩銘,又在北邙山立下大功,請功的文書已經上交兵部,很快就會發下批複。”

江晚照:“……”

她将北邙山一行仔細咂摸過幾個來回,沒想明白自己“功”在哪,“罪狀”倒是一籮筐,後背上刑鞭抽出的血道子現在還隐隐作痛。

她看了看齊珩,用眼神隐晦地傳達出“大哥,你是不是在逗我”的意思。

齊珩大概是在軍中待久了,哪怕私下相處,坐姿依然筆杆條直,兩只手端端正正地摁在膝蓋上。江晚照只瞥了一眼,就不忍卒視地扭過頭,再一次懷疑自己當年是鬼迷心竅——這麽明顯的破綻,怎麽就愣是沒看穿?

真是眼睛被屎糊上了!

只聽齊珩道:“劃入軍籍後,你有什麽打算?”

江晚照覺得這話莫名耳熟,回想半天才反應過來,仿佛是那日趕往北邙山的途中,齊珩曾問過類似的話。只是她當時嫌靖安侯那張俊臉傷眼,随口敷衍過去,壓根沒往心裏去。

江晚照在北邙山作了一回大死,能保住小命已經是燒高香,根本不敢指望齊珩兌現承諾。誰知靖安侯發火歸發火,居然也沒打算将說過的話吃回肚子裏,他一連小半個月不見人,除了處置那幫冥頑不靈的山匪,就是忙着寫折子。他将江晚照暴起傷人的一節隐去不提,又添了許多沒影的功勳,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将江姑娘那筆見不得人的爛賬抹平了。

只是齊侯爺生性內斂,又頗有幾分不顯山不露水的傲氣,當着正主的面,萬萬不肯将這份殚精竭慮的心思洩露出來,只是道:“軍籍文書不日便會發下……我和如松商量過,準備将你調到我麾下。”

江晚照:“……”

她先是被這個“如松”弄得懵了一瞬,半晌才隐約想起,這似乎是江南統帥楊桢的字。緊接着,江姑娘永遠慢半拍的反應艱難地跑完全程,她驀地睜大眼,一時竟忘了後背上的血道子,猛地将被子一掀:“去你麾下?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

自從再次見到齊珩,江晚照就給自己畫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線”,她像個一朝被蛇咬的耗子,戰戰兢兢地縮在安全地帶,哪怕偶爾探出頭,也是夾緊脖子,随時準備縮回洞裏。

齊珩一度以為這姑娘已經被險惡的世情風霜磨平了棱角,後來發現不是。她只是為了少惹麻煩,給自己裹上一層粗制濫造的“能屈能伸”,倘若剝開那層審時度勢的“畫皮”,底下藏着的依然是桀骜不馴的毒刺。

比方說現在——江晚照本以為陪着齊珩走完一趟北邙山,他倆的恩怨就算兩清了,以後天各一方,碧落黃泉不複相見,因此一路上伏低作小、忍氣吞聲,無非是抱着“好聚好散”的心思。誰知這靖安侯忒不是東西,使喚了她一路不過瘾,不知想到了哪一出,居然起了将人扣在身邊的主意。

難不成是記恨着她傷了齊晖,存心刁難?

那他可太不是個東西了。

齊珩面無表情:“你既已入軍籍,就該明白軍令如山,由不得你推三阻四……”

江晚照:“你放屁!”

齊珩:“……”

靖安侯位高權重,哪怕嘉德帝當面也是客客氣氣的,多少年沒被人用粗口糊一臉。此時狹路相逢,他非但沒動怒,反而生出幾分緣由莫名的熟稔和親切。

江晚照:“姓齊的,你腦子裏是不是有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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