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始亂

世情如刀,風雨如晦,雖不至于将一個人挫骨削皮,卻能教會人如何“不惹麻煩”。

江晚照自知和齊珩恩怨糾纏,拿八副算盤也計較不清。倘若這人不是大秦的靖安侯,以她那不撞南牆不回頭的狗慫脾氣,鐵定手提長刀、有怨報怨,天王老子來了也沒得說情。

可惜不能這麽幹。

因為“靖安侯”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封號,他手握重器、身居高位,背後是大秦四境的鐵血精銳,刀鋒所指,十萬鐵騎也只有飛灰湮滅的份。

江晚照沒有撒豆成兵的能耐,萬萬不敢拿自己這副小身板和十萬鐵蹄相較,再不情願,一腔“快意恩仇”的熱血也只能澆涼潑滅。

她自認已經退到懸崖邊上,誰知齊珩還要步步進逼,當即将那“顧全大局”的畫皮一揭,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姓齊的,你要替你那走狗腿子出頭,大可直說,犯得着使這些見不得人的手段嗎?去你麾下?你不嫌脖頸發涼,我還覺得膈應人呢!”

齊珩垂下視線,臉上是一如既往的八風不動,搭在膝頭的手指下意識地搓了搓。

江晚照攥緊了那不足巴掌長的小刀片,總覺得他下一瞬會暴起咬人。

然而齊侯爺并未動怒,他像是壓根沒聽見江晚照那番出言不遜,沉默片刻,居然耐心解釋道:“我在北邙時提審了陳連海,他咬死不認暗通倭寇,被逼得緊了,只說自己和那‘徐六爺’輾轉做過幾筆交易,既不曾見過面,也無私底下的交情。”

江晚照被他一打岔,暫時忘了興師問罪:“徐六爺?”

“‘徐六爺’姓徐,名恩允,與那匪首徐恩銘是同出一族的兄弟,只是親緣疏遠,已經出了五服,知道的人并不多,”齊珩淡淡地說,“此人和他那豪俠任性的族兄不一樣,出生便先天不足,練不了武,腦子卻頗為靈光,小小年紀已經做起偌大一盤生意——你要是去過寧州城,可以留意下城中糧鋪,十有八九都是他的字號。”

江晚照當了小半輩子海匪,進城的次數屈指可數。她絞盡腦汁地回想一會兒,隐約記得城中确實有幾家糧號,門口挂着“徐記”的字樣,想來都是那“徐六爺”的生意。

江晚照粗略估算了下,發現單是這幾家糧號的流水,已經是她這種草莽人物想象不到的驚人,登時有些怔住:“這麽大的家業還要和匪類勾結在一起……這姓徐的是不是腦子裏有坑?”

齊珩隐晦地看了她一眼,實在想不明白這自己案底還沒洗清的混賬東西,到底是怎麽厚着臉皮說人家是匪的?

“徐恩允年紀輕輕,又是個天生不足的體質,再如何天資過人,想在這魚龍混雜的寧州城中立足也沒那麽容易,”齊珩說,“我派人查過,此人的父親是一位行商,早年間曾私下遣船出海,往來于東瀛和東南魚米之地——你自己也是海匪出身,應該明白個中利害。”

靖安侯點到即止,江晚照卻聽明白了,這話尋根溯源,還得追究到當今剛登基那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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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皇帝是真龍天子,若從盤古開天地算起,那天庭化龍池下來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這些“真龍”脾氣迥異、做派不一,有些是來□□定國的,有些卻酷愛興風作浪。

好比大秦開國聖祖昭明女帝,那就是個不讓須眉的真英雄。她在位期間,大秦仗着船堅炮利,将四境芳鄰揍了個遍,北戎、回纥銷聲匿跡,安南、暹羅俯首稱臣,也就是東瀛仗着海灣天塹,勉強偏安于一隅。

可惜鐘鳴鼎食之家,往往興盛不過三代,先帝年間已有盛極而衰的跡象,待到當今登基,更是江河日下。

齊珩不好揭上位者的痛腳,便簡而言之地一語帶過:“今上剛登基那會兒,趕上東瀛倭寇屢屢犯邊,又有商戶借着海運的名頭,和倭寇暗通款曲。當今一怒之下,禁了海運,只留寧州和泉州兩處作為通商口岸。”

“只是海運之利,豐厚到難以想象的地步,即便朝廷再三嚴禁,也架不住那刀尖上讨生活的亡命徒火中取栗——徐恩允生父就是一個例子,”齊珩說,“那些年,他靠着出海走私攢下一筆不小的身家,偏偏他頗有些長袖善舞的本事,居然和東瀛當地一支名門望族搭上關系,取了人家的女兒。”

江晚照驚愕地睜大眼,隐約猜測到什麽。

“——就是那徐恩允的生母!”齊珩似乎看穿了她的念頭,一字一頓地說,“你猜得沒錯,徐恩允确實有東瀛血脈,他這些年能來往東海,做起偌大一盤生意,少不了母族的幫襯。”

江晚照已經顧不上思索齊珩從哪探聽到的這些八卦,她傷後難免有些遲鈍,好不容易才跟上靖安侯的思緒:“可是……等等!照你這麽說,這個徐恩允可了不得,又是私通倭寇,又是和山匪眉來眼去,還成功洗白,在寧州城明目張膽地做起糧號生意——長袖善舞到這份上,可不是光使銀子能擺平的吧?當朝廷的禁海令是擺着好看的嗎?”

齊珩贊許地點了點頭。

“就是這個道理,”他低聲說,“我懷疑徐恩允的後臺不止一個東瀛,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徐氏多年經營,在寧州城內的勢力盤根錯節,牽一發便是動全身,還需慢慢查探。”

江晚照覺得腿盤得有些發麻,艱難地換了個姿勢,又把枕頭豎起墊在腰後,伸了個十分含蓄的懶腰:“那跟我有什麽關系?你說了這麽多,不會要我幫你查吧?”

齊珩睜着眼睛說瞎話:“你在徐氏船隊中潛伏多年,和東瀛人也輾轉打過交道,有你幫忙,總會便利許多。”

江晚照用鼻子噴了口氣,偏開視線,不想搭理他。

齊珩沒跟這狗慫脾氣的姑娘一般見識,自顧自地說:“此次只是暫時借調,若能挖出徐氏埋在寧州城中的‘根系’,便是大功一件。到時,你若想調回如松麾下,也不是不能商量。”

江晚照耳根輕輕一動,顯然聽進去了。

齊珩端詳着她的臉色,不着痕跡地一點點抛出籌碼:“徐氏和倭寇暗通款曲,經年日久,已是東南沿海的一顆毒瘤,若不趁早拔除,遲早有一發不可收拾的一天……當年你統轄船隊,嚴令麾下與東瀛倭寇串通勾連,不就是防着這樣的人嗎?”

江晚照臉色松動了少許,眼底閃過遲疑。

齊珩看準時機,使出殺手锏:“倘若能拔除徐氏、揪出他背後主使,我可以考慮将你那兄弟調到江南軍麾下——他好像是姓韓,對吧?”

“人窮志短”的江晚照終于在靖安侯持之以恒的“利誘”下敗下陣來,猶豫了好一會兒,她勉強道:“等這事完了,我就能回江南軍?”

齊珩:“……”

靖安侯搭在膝蓋上的手指猛地收緊,又強迫自己一根一根松開,在心裏對自己說:時日還長,慢慢來吧。

而後他擡起頭,沒答應也沒否認,非常狡猾地給了一個兩可的回答:“可以考慮。”

江晚照:“……”

這他娘的算什麽回答?

江晚照土匪脾氣一上來,就想将帳篷頂不管不顧地掀個窟窿。然而靖安侯魔高一丈,打一棒子給一甜棗,将她的怒氣值恰到好處地維系在“瀕臨爆發”的紅線上。江晚照雖然火大,到底沒被怒火沖昏頭腦,沉吟再三,還是按捺下“将此人暴揍一頓”的沖動,放任齊珩全須全尾地走出營帳。

“來日方長,”她面無表情地想,“忍過這幾天,我就再不用見他這張欠揍的臉了。”

事實證明,她想多了。

齊珩還沒回到帥帳,已經看見低垂的帳簾後射出昏黃的燈光。他無聲嘆了口氣,擺手屏退親衛,自顧自地掀簾而入,還沒來得及說話,一道勁風突然劈面而來。

一晚上被“偷襲”兩回的靖安侯徹底沒脾氣了,他頭也不擡地一招手,将那暗器——喝光了的茶碗接在手心裏,腳下不打磕絆地走到近前:“你怎麽在這兒?”

楊桢抻長脖子,仔細端詳了一陣,發現靖安侯這張俊臉好端端的,沒破皮也沒淤青,登時露出懊惱:“那丫頭也太不中用了……還以為怎麽着都得讓你挂點彩,敢情只是個放嘴炮的孬種!”

齊珩:“……”

他不動聲色地拎起茶壺,往那空杯裏倒了半杯熱水,潤了潤說了半天話、有些幹澀的喉嚨,而後

操着那四平八穩的語調,猝不及防地捅進楊統帥的心窩子:“楊如花……”

楊桢橫眉立目,作勢就要暴起:“姓齊的,你說誰呢?”

“誰應了我就說誰,”靖安侯統領四境多年,人前總是一派從容不迫的儒将風範,誰知私底下也有和人逞口舌之利的時侯——而且俨然更勝一籌,“她知道了,沒說什麽,以後人歸我麾下,不勞楊将軍費心了。”

楊桢一雙眼珠子險些瞪脫眶:“怎麽可能!那姑娘被你始亂終棄過一次,還會在同一個坑裏栽上第二回 ?她眼睛又沒瞎!”

齊珩毫無防備,被一口“始亂終棄”的黑鍋當頭扣在腦門上,醞釀好的話全堵在喉嚨裏,噎得死去活來。

他收斂起玩笑的閑心,視線低低一垂,倒斂出幾分威儀深重的凝肅:“此次雖然剿滅了北邙山寨,卻沒能問出山匪和倭寇的關聯……那陳連海自知死到臨頭,咬死不認,幾個倭寇也嘴硬得很,算是白跑一趟。”

他冷不防提起正事,楊桢就是再不忿,也只能跟着言歸正傳:“不認?他山寨地形圖都當定情信物交到倭寇手裏了,還他娘的睜眼說瞎話?就是話本裏冷心冷面的薄幸漢也沒這麽翻臉不認人的!”

齊珩:“……”

當他聽不出指桑罵槐嗎!

靖安侯皺了皺眉,将只剩一個杯底的熱水喝幹淨,然後将空茶碗往桌上一放,只聽很輕的“嘭”一聲,楊桢卻沒來由跟着心驚肉跳了下,總算想起給自己積點口德了。

“雖說是白跑,但也不算一無所獲,”齊珩頓了片刻,自己續上話音,“從陳連海的反應看,在他和倭寇之間牽線搭橋的的确是那徐恩允,順着這條線摸下去,或許能撬開一道口子。”

楊桢一拍大腿:“那好辦,直接把那姓徐的逮過來,管他招不招,先抽一頓鞭子,保管将人抽老實了!”

齊珩眯眼看着他,有那麽一瞬間,懷疑這貨腦子裏長了顆杏仁。

“徐恩允在寧州城裏開了好幾間糧號,你以為那是什麽人都能做的生意嗎?”他神色間帶上一點不易察覺的冷肅,“囤積居奇、低買高賣,趕上荒年,掙的都是人命錢!若非背景過硬,你以為誰都敢在這灘渾水裏撈魚嗎?”

楊桢悻悻摸了摸鼻子,不吭聲了。

“你我是武将,插手地方治安,本就有撈過界的嫌疑,若非此事牽扯到倭寇,戳了當今的痛腳,巡按禦史早就上疏彈劾了!”齊珩放緩了語氣,“再者,捉賊拿贓,你手裏沒有半點證據,憑什麽逮人?這和草菅人命有什麽分別!”

楊統帥領兵治軍頗有一手,可是牽扯上這些臺面下的勾當,就有點力不從心了。聞言,他抓了抓腦殼,冥思苦想了好一陣,終于想出一個馊主意:“要證據啊?僞造一個不成嗎?”

喜怒不形于色的四境統帥差點被這小子天馬行空的腦回路氣笑了。

他正待将此人榆木疙瘩似的腦瓜殼刨出一個坑,用芝麻油好好清洗一番,忽然不知想到了什麽,到了嘴邊的教訓又咽了回去。

“僞造?”齊珩不動聲色地想,“似乎……也不是不行?”

江晚照還不知道自己又被那奸猾狡詐的靖安侯忽悠了一把,她在營帳裏将養了兩天,實在呆不住,本着“早完事早散夥”的心思,第二天一早便領了腰牌,打算去寧州城裏一探究竟。

她其實外傷還沒養好,頂着一後背橫七豎八的血道子,動作稍大些就火辣辣的疼。然而這姑娘不知是天生皮糙肉厚還是習慣了耐受痛苦,壓根沒把這點“皮外傷”放在心上,在負責登記的親兵跟前報備過,便大剌剌地揚長而去。

她前腳剛走,後腳就來了人——如果江晚照再耽擱片刻,就會發現這位還是個熟面孔,正是齊珩麾下的親衛之一,衛昭。

當日北邙山上,衛昭在江晚照手底下吃了大苦頭,對這姑娘印象頗深,哪怕只是一個模模糊糊的背影,也不耽誤他認出這狹路相逢的“冤家”:“怎麽是她?她不是剛被少帥責罰過,怎麽還有心思到處溜達?”

負責登記的親兵擡起頭,和他茫然對視片刻:“她要出營,當然得來報備。”

衛昭先是一愣:“出營?”

旋即,他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倏忽一變,甩袖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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