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委屈
江晚照做好了齊珩大發雷霆的準備,萬萬沒料到他會是這個反應,一時間,江姑娘盯着齊侯爺伸過來的那只手,就像盯着某種會吃人的洪水猛獸,眼神充滿戒備。
眼看她才站了一會兒,人已經有些搖搖欲墜,齊珩不禁暗暗嘆了口氣:“站不住了不會自己找地方坐嗎?又沒人罰你站。”
江晚照确實站不住了,挑了個最偏遠的角落窩進去。大約是那硬梆梆的木頭椅子坐着不舒服,她坐也坐不安穩,腦袋和四肢總有往一處蜷縮的趨勢,尖的能戳死人的下巴劾抵在膝蓋上。
齊珩顧不上和丁曠雲打機鋒,一瞬不瞬地盯着江晚照:“你怎麽了?真是受涼了?”
江晚照實在沒力氣搭理他,随口敷衍道:“寒凝血瘀,經行腹痛。”
齊珩先是一愣,還煞有介事地追問了句“什麽”,直到丁曠雲憋不住,“噗”地笑出聲,他才猛地反應過來,一張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在“勃然作色”和“惱羞成怒”之間舉棋不定。
丁曠雲頭一回知道,位高權重的靖安侯也有慘遭調戲的時候,眼看齊珩脖頸青筋跳個不住,八風不動的做派行将落花流水、一潰千裏,他想笑又不敢笑出聲,只得用衣袖掩住嘴,一口叼住自己手腕,肩膀抽筋似的抖個不停。
幸而這時,出去置辦馬車的衛昭回來了,他沒聽着“前情”,雖然覺得前廳裏的氣氛有些古怪,卻沒往心裏去,沖齊珩畢恭畢敬道:“少帥,馬車備好了,就停在府外。”
齊珩正欲起身告辭,丁曠雲忽然轉向江晚照:“江姑娘且留步。”
齊珩和江晚照同時回過頭,只見丁曠雲命人捧出一個大包袱:“江姑娘來得匆忙,怕是還沒用過晚食吧?這有幾樣點心,還有些常用的藥物和換洗衣裳,都是……特意準備的,想來姑娘用得上。”
他故意含糊其辭,江晚照卻聽明白了,肯定是王珏擔心她在姓齊的手下吃沒好吃、喝沒好喝,連傷藥都不敢放心用,才特意備下的。
她忽然有點鼻子發酸——江晚照其實不太知道“委屈”是什麽滋味,因為無時無刻不處在危機中,身邊除了生死相對的敵人就是心懷叵測的“仇人”,就算真的委屈也沒人憐惜,久而久之,便磨出了一身糙皮厚肉,打落牙齒也只會和血咽。
但是這一刻,她居然破天荒的有種想落淚的沖動,因為知道這世上畢竟還是有人惦記她的,哪怕她是個人嫌狗不待見的“海匪”,也有人願意将她無處安放的委屈和辛酸全盤接納。
江晚照吸溜了下鼻子,擡起頭,真心誠意道:“多謝。”
丁曠雲心知肚明,這聲“多謝”不是沖自己來的,便不大好替正主窮客套,微笑着點了點頭。
這兩位一番交流旁若無人,誰也沒發現齊珩的臉色已經沉如鍋底,只是靖安侯生性內斂,情緒輕易不上臉,這才面無表情地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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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坐上馬車,江晚照不顧齊珩在側,将王珏悉心準備的包袱打開,一樣一樣翻看過,只見裏頭除了油紙包的點心、寫明用法的傷藥、兩套一看就是現趕出來的嶄新衣裳,居然還有随身帶的手帕、驅蟲用的小香包,以及……一摞姑娘家穿的亵衣。
江晚照草莽出身,本是糙慣了的,見了這一沓貼身穿的笑衣裳,臉頰竟“蹭”一下紅了,趕緊慌慌張張地重新包好,唯恐被人瞧見。
誰知她一擡頭,就見齊珩望着車外,也不知那鍋底一般的夜色有什麽好看的,居然叫靖安侯看得全情投入,像是壓根忘了車廂裏還有個活物。
江晚照微微松了口氣,又打開一個油紙包,只見裏頭包着的是外焦裏嫩的梅花糕,許是剛出鍋沒多久,摸着還有些燙手,于是開開心心地咬了一口。
齊珩摁住膝頭的手背快被青筋撐破了皮,終于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江晚照卻誤會了他的意思,唯恐這位高權重的靖安侯會不要臉地跟自己搶吃的,想了想,她往外挪了挪,用後背對着齊珩,像只偷油吃還生怕被發現的小耗子,抓起梅花糕大口大口往嘴裏塞去。
……然後毫無意外的被噎成個有進氣沒出氣的葫蘆。
因為這樁“意外”,靖安侯一行深夜才趕回江南大營。江晚照打着哈欠,正要回自己地盤,卻被齊珩叫住:“等等。”
江姑娘一個激靈,兩只手下意識護住懷裏的大包袱,好像齊珩會跟她搶似的:“侯爺還有什麽吩咐?”
齊珩本想問問她傷勢要不要緊,瞧見她這如臨大敵的模樣,頓時沒了開口的興致,沉默片刻才道:“我稍後讓人煮碗驅寒的湯藥送去,你喝完再睡。”
江晚照不想跟齊珩——以及齊珩送來的東西扯上半點瓜葛,本能地推脫道:“卑職只是淋了雨,睡一覺就好了,天色已晚,就不必麻煩侯爺了。”
齊珩沒說話,目光似有意似無意地掃過她懷裏的包袱,威脅之意昭然若揭:不喝湯藥,這堆雞零狗碎你也不必留着了。
江晚照:“……”
江姑娘暗搓搓地磨了磨後槽牙,第五十六次埋怨老天爺怎麽不降下個天雷劈死姓齊的,臉上還得捏着鼻子端起如假包換的感恩戴德:“那卑職先謝過侯爺體恤了。”
齊珩聽她一口一個“卑職”真是好沒意思,擺一擺手,算是大發慈悲地放行了。
江晚照長出一口氣,一眼也不想多瞧靖安侯的閻王臉,捧着包袱溜之大吉。
齊珩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依然盯着夜色深處怔怔出神。一旁的衛昭陪他站了會兒,實在不明白自家少帥發的是哪門子神經,忍不住輕聲提醒道:“少帥,楊将軍還等着呢,您不過去嗎?”
齊珩如夢初醒地收回目光,指腹摩挲了下佩劍劍鞘,忽然沉聲道:“去查查這個丁曠雲。”
衛昭一愣:“少帥不是已經查過他的底細,還要查什麽?”
齊珩用左手拇指将其他四根手指關節挨個捋了一遍,指節噼啪作響,聽得衛昭心驚膽戰。良久,他低聲說:“查查他……或者雲夢樓,和阿照是否有過什麽糾葛,越詳細越好。”
靖安侯雖然殺伐決斷,骨子裏依然是一副君子心腸——哪怕電光火石間瞥見了那包袱裏的東西,也權當沒看見。
但他管得住自己的眼睛,卻管不住自己的心,一個念頭轟然落地,飛快地生出根系。
齊珩忍不住想:那姓丁的和她到底是什麽關系,交情已經好到……能替她準備貼身之物嗎?
還有江晚照那個狗慫脾氣,見天懷疑別人要害她,齊珩命人送去湯藥吃食,都得當着她的面嘗一口。怎麽輪到這個姓丁的,她卻連問都不問一聲,抓起來就往嘴裏放?
她知道姓丁的是什麽來歷嗎?
他們以前打過交道嗎?
這些念頭在齊珩心裏此起彼伏,生出密密麻麻的毒刺,纏得靖安侯好一陣焦躁。他心下郁結,掀開帳簾時難免帶了幾分難以自抑的火氣,濃烈的硝煙味随着夜風席卷而入,糊了楊桢一臉。
楊桢打了個噴嚏,不禁有些發怔。他和齊珩從小厮混到大,對此人的了解無人能及,甚至能通過齊珩的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乃至微不足道的表情變化,判斷出他的心情變化。
好比眼下,他就敏銳嗅到一絲風雨欲來的氣味,本能地抻緊脊椎,将話音裏的尖酸刻薄滴水不漏地藏了藏:“不是說耿紹忠已經招了嗎?怎麽,出什麽事了?”
齊珩意識到自己有些心浮氣躁,定了定神,說道:“沒什麽,是我的一點私事。”
楊桢忍不住暗暗稱奇,在他的印象中,齊珩活了小半輩子,将自己活成了大寫的“公忠體國”,除了“家國”二字,沒什麽入得了靖安侯的眼——這樣一個人,他知道“私事”倆字怎麽寫嗎?
齊珩卻已平複了情緒,言歸正傳道:“耿紹忠招認了他和徐恩允私下往來,但他一口咬定是自己利益熏心,死活不承認背後有人指使……”
他話音未落,楊桢一對長眉險些飛出額角:“私通倭寇可是誅九族的大罪,憑他小小的寧州知府,哪有這個膽子?這話說出去,你信嗎?”
“我為什麽不信?”齊珩平靜反問道,“如你所說,耿紹忠畢竟是寧州父母官,朝廷的從三品大員,放眼江南地界,誰能指使的動他?誰又敢指使他?”
楊桢嗤笑一聲:“江南沒有,不是還有京城嗎?誰不知道他耿紹忠是焦閣老的得意門生?都說焦家是潑天的富貴,這富貴從哪來的?還不是……”
齊珩屈指扣了扣矮案,語氣陡然嚴厲:“如松!”
他喚楊桢一般是稱官職,要不就是連尖酸帶刻薄的“楊如花”,鮮少當面直呼表字。楊桢心頭打了個突,只覺得這本該代表親近的稱呼裏透着說不出的生硬和警告,于是死死抿住嘴唇,不吭聲。
齊珩沉默片刻,緩和了語氣:“你也知道焦清益是內閣首輔——他位極人臣,有的是來銀子的手段,何必跟一幫不入流的倭寇攪合在一起?”
楊桢沒想到這茬,倒是一愣。
“不過你說的也有理,私通倭寇是誅九族的大罪,沒人授意,耿邵忠不敢碰當今的逆鱗,”齊珩沉聲道,“我稍後會拟封折子,連着耿邵忠的口供一并送入京中……當今雖然沉迷修道,心裏卻不糊塗,他知道該怎麽做。”
楊桢聽出端倪,忍不住問道:“不是說從徐宅裏搜出了耿邵忠和徐恩允來往的密信?你不一起送回京嗎?”
齊珩沒說話,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憑着對此人的多年了解,楊桢愣是從他不動聲色的眼神中讀出了“我随口編的瞎話,那姓耿的上鈎便罷了,怎麽連你也信了”的意味。
楊将軍頓時驚了:“所以……根本沒有所謂的‘密信’?那你拿給耿邵忠看的是什麽?”
“徐恩允半年前離開江南,此後再沒現身過,可見是早有準備——他那麽謹慎的人,怎麽會不記得将這樣重要的證據小心藏好?”齊珩連譏帶諷地勾了下嘴角,“至于我拿給耿邵忠看的,不過是命人模仿他的字跡僞造的信函,若不是耿邵忠自己做賊心虛,還真沒那麽容易瞞過去。”
楊桢雖然知道靖安侯光風霁月的表象下,從骨頭到心肝都黑成了一團煤渣,卻還是萬萬沒想到,不過區區兩三年光景,這人非但毒舌功力見長,還無師自通了挖坑埋人!
他好一會兒才從錯愕中回過神,問道:“對了,你怎麽知道耿紹忠在江南軍中安了人?你抓住那幾個奸細了?”
“還沒有,”齊珩淡淡地說,“我只是覺得你對耿紹忠的敵意有些異乎尋常的深,就讓衛昭他們私下裏打探了,你的親兵倒是守口如瓶,架不住其他人沉不住氣——畢竟,那幾次圍剿動靜不小,最後無功而返,耿耿于懷的可不止你一個。”
楊桢仰天翻出個圓潤的白眼,決定回頭就将當初參與圍剿的江南軍将士挨個過一遍篩子,一定要查出是誰這麽多嘴多舌。
“至于究竟是誰替耿紹忠通風報信,我到現在還沒頭緒,之所以這麽說,不過是随口詐他一詐,”齊珩不慌不忙地續道,“不管怎麽說,你才是江南軍統帥,有些事我總不好越過你辦了。”
楊桢:“……”
靖安侯不虧是兵法大家,熟知“兵不厭詐”的道理,雖說“實則虛之、虛則實之”是兵家常用的手段,可是爐火純青到這份上——
楊桢忽然覺得後脖頸有點發涼,平生頭一回慶幸靖安侯大人有大量,一直以來沒跟他認真計較過。
待得齊珩連夜拟好折子,吩咐親兵連奏折帶口供快馬送入京後,破曉的天光已經乍現。晨風中裹挾着冰涼的水汽,如膠似漆地拂過臉頰,齊珩揉了揉眉心,雖然面露倦色,一時卻沒什麽睡意,索性在營中信步溜達,不知不覺就走到江晚照的營帳前。
江晚照到底是姑娘家,靖安侯不好在人家歇息時随意闖入,于是站在門口,打算隔着簾子遠遠望一眼就走。誰知一眼掃過,他忽然愣住了——營帳裏居然空無一人。
齊珩明知江晚照可能只是在軍營附近閑逛走動,還是有些不放心,回身叫來負責巡營的将士,指着空蕩蕩的營帳問道:“江姑娘人呢?”
巡營的将士愣了片刻才道:“江姑娘每日清晨都要去河邊練劍,今天應該也不例外吧?”
齊珩不動聲色地舒了口氣,擺手示意小将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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