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手铳

雲夢樓積累數代、底蘊深厚,甚至有“一怒而諸侯懼,安居則天下息”的說法。可再如何底蘊深厚,它終歸沒超乎“江湖門派”的類別,到了手握虎符的靖安侯面前,依然只有俯首聽命的份。

丁曠雲一把拉過滿面焦灼的王珏,将她到了嘴邊的話硬堵回去,轉頭對齊珩道:“既是齊帥吩咐,在下自當從命,這是這一路山高水險,還請齊帥務必小心。若有需要,還請知會一聲,但凡為社稷安危,雲夢樓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齊珩淡淡一笑:“丁先生高義,齊某多謝了。”

他嘴上說多謝,丁曠雲卻能憑借自己閱人無數的眼力斷定,這小子根本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心裏指不定琢磨着怎麽趕緊把他轟回去。

當然,齊珩如此謹慎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牽扯到東瀛倭寇,靖安侯就是再相信丁樓主的誠意,也不能拿江南一線的千萬蒼生做賭注。

丁曠雲和江晚照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伸手扣住王珏肩膀,将她硬生生地拖走了。

等丁曠雲一行離去後,齊珩頭也不回地吩咐道:“衛昭,你帶玄乙和阿照去和楊将軍的人彙合,路上萬事小心。”

江晚照冷不防聽到自己的名字,不由錯愕擡頭,剎那間,她和齊珩的目光短暫交彙。

然而只是一瞬,齊珩已經轉開視線,若無其事地吩咐道:“路上若遇伏擊,不必與他們糾纏,凡事自保為上。”

靖安侯性格內斂,鮮少這樣事無巨細,恨不能将衣食住行都叮囑過一遍。衛昭心知自家少帥這番史無前例的唠叨泰半是沖着江晚照去的,頓覺肩頭沉甸甸的,仿佛憑空壓了一座太行王屋——聽自家少帥這意思,竟似是江姑娘有什麽意外,他這個辦事不力的也不用回去了!

衛昭固然七上八下,殊不知江晚照心頭也是五內陳雜,她原以為齊珩是看她和倭寇打過交道,比一般的親兵扛打耐用,才死活帶在身邊。熟料事到臨頭,那靖安侯反把她往外推,嘴上說“派她去和楊桢的人彙合”,真正的用意明眼人都看得出——無非是覺得徐恩允來者不善,這一趟怕是會有危險,才故意将她支開。

那他當初為什麽把她拽來?沒事耍着玩嗎?

不,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姓齊的什麽時候這麽關心她的死活了?

難不成,靖安侯不是将她當成一根好使耐操的木頭樁子,哪裏需要就釘在哪嗎?

這些疑問她本該一早想到,卻因為對齊珩的成見遲遲不肯正視,如今恰逢其時,一股腦冒了出來。

那一瞬,江晚照盯着不肯與她對視的齊珩,心底忽然掠過一個十分匪夷所思的念頭。她忍不住想:這姓齊的不會是擔心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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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個念頭剛一閃現,就被她自己毫不留情地掐斷了。

“怎麽可能?”江晚照暗自冷笑,“那可是朝廷的靖安侯,手握玄虎符的四境統帥——關心我?你腦子裏有坑吧!”

一個人被坑絆倒一回,還能說是一時糊塗。可若被同一個坑接二連三地絆倒,那就不是糊塗,而是“蠢得冒煙”。

江晚照覺得自己或許稱不上聰明,但也絕不至于到“蠢”的地步,因此萬萬不肯在同一個坑裏栽上兩回。

她給自己潑了一盆劈頭蓋臉的冷水,将那點念頭澆滅得煙都不剩,然後二話不說,跟着衛昭翻身上馬。

齊珩卻在這時搶上一步:“阿照!”

江晚照人已經在馬上,聞聲勒住缰繩,居高臨下地回過頭。

這是她第一次以“高人一等”的姿态打量齊珩,印象中,這男人俊秀極了,也冷漠極了,眉眼口鼻像是生鐵鑄造,無論何時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

他是天生的将星,骨子裏流着殺伐決斷的鐵血,大約這世間除了“家國”二字,沒什麽值得被他放在心上。

江晚照不敢高估自己的份量,但是這一刻,她分明從齊珩眼底看到毫無掩飾的關切。

如此分明真切,就好像……他是實實在在将她放在心上。

沒等江晚照回過神,齊珩忽然将一樣物件丢給她:“接着!”

江晚照下意識接過,只見那是一把精鐵打造的手铳,铳身不過比巴掌略長,最稀罕的是铳管和手柄連接處安裝了一個小小的轉輪。

江晚照忽然意識到什麽,驀地擡起頭。

“這是天機司最新研造出的手铳,比尋常短铳小巧便宜,而且能多彈連發,”齊珩難得說了一長篇話,“彈丸衛昭帶在身上,稍後他會告訴你怎麽用,路上自己小心……別再使性子了。”

江晚照覺得自己應該暴怒跳腳,因為齊珩最後一句實在不像什麽人話,仿佛她平時有多矜貴,除了撒潑就是使小性。然而靖安侯格外壓低了聲氣,幾乎透着些許“溫柔寵溺”的意味,仿佛他是真心實意地将人放在心尖上。

江晚照打了個激靈,只覺得手中的短铳如有千鈞重,直接将她一腔蠢蠢欲動的怒氣砸熄了火。

她不禁面露遲疑:“那……侯爺你呢?”

齊珩:“我身邊有親兵在,就算那徐恩允布下了天羅地網,也傷不到我,你……”

他本想說“你路上小心”,話到嘴邊,忽然想起方才已經叮囑過一遍,提了又提,難免惹人心煩,于是倉促咽回去,只沖她彎了彎眼角。

此時臨近破曉,天邊泛起熹微的晨光,隐約照亮了靖安侯俊秀的面孔。他臉上的神色溫和極了,乍一看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

江晚照不知怎的,被齊珩含笑盯着,無端起了一陣戰栗。她突然不敢再看,硬逼着自己扭過頭,回手狠狠一鞭,座下駿馬長嘶一聲,離弦之箭似的沖了出去。

江晚照雖然不待見齊珩,卻隐約能猜到他是怎麽想的:徐恩允故布疑陣,看似算計了靖安侯,但也暴露了自己的底牌——他眼下十有八九,就在永安城外的徐家祖宅中!

齊珩不在乎徐恩允是挖了陷阱還是下了套,他身邊的二十親兵是實打實的悍将,再多的陰謀詭計也能橫掃碾壓。但徐恩允此人狡詐多智,又對江南一線了如指掌,卻是非除不可。

是以,就算此人布下了天羅地網,靖安侯也要化身無往而不利的長刀,将這無孔不入的落網羅網生生撕裂。

只是……他既然打定主意,又為什麽要支開自己?

江晚照百思不得其解,只得作罷——大約這世上有些事,也的确不是能用常理推斷的。

他們落腳的小縣城已經過了福建地界,要趕回浙江,快馬需半天光景。衛昭帶着江晚照和玄乙,一路快馬加鞭,太陽剛過頭頂就到了事先約好的縣城。此地名為邵安,位于浙江與福建的交界處,雖稱不上繁華,但也絕不是什麽窮鄉僻壤。衛昭将江晚照和玄乙安頓在路邊的一家小面攤裏,自己帶上腰牌,先去找江南軍的人彙合。

那面攤老板生了一張白白胖胖的臉,看着像個剛出鍋的發面饅頭。他人長得喜慶,嘴也甜,笑呵呵地端上兩大碗面條,見江晚照和那照魄軍的小将士玄乙都一臉心事,便頗為和氣地笑道:“兩位客官,這是着急趕路?要我說,再急的事也急不過吃飯,這肚子裏有食,人才不慌。”

江晚照啞然失笑,丢給他一塊碎銀當作打賞,待那面攤老板千恩萬謝地退下後,又從自己碗裏挑了小半碗面條,連着幾片佐餐的清醬肉,一起撥到玄乙碗裏。

玄乙正是當日跟在齊珩身邊口齒伶俐的小親兵,見狀吃了一驚,慌忙道:“不用……我吃不了這些。”

他身量雖已能和成年人比肩,臉卻還是白白淨淨的一團,兩腮帶着一掐滿把水的嬰兒肥,看着就是個孩子。

江晚照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吃吧,反正這麽一大碗面我也吃不了,都說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能吃是福氣。”

那小将士玄乙和齊晖感情最好,為着齊晖受傷的事,一直看江晚照不太順眼。可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江晚照對他這般照顧,玄乙那沒好聲氣的臉色就有點挂不住了:“那、那就謝謝了……”

江晚照抿嘴一笑,狼吞虎咽地吃起面條,一邊吃,一邊逗那玄乙說話。玄乙終究年紀小,又兼性格活潑,禁不住她逗弄,三兩下就被她套問出底細。

“我爹也是照魄軍的人……當年西域屬國犯上作亂,我爹随老侯爺平叛,不幸死在戰場上,母親傷心過度,自此一病不起。我那時還小,家裏也沒個頂門立戶的人,老侯爺看我可憐,就把我帶進軍營,一直跟在少帥身邊。”

江晚照見他吃得香甜,又問面攤老板要了一碟鹵牛肉,同樣是撥了大半給玄乙:“這麽說,你家打從你爹起就跟着靖安侯,也稱得上滿門忠良了。”

玄乙吃得滿臉湯汁,他也不在乎,拿袖子囫囵個抹了把,擡頭笑道:“老侯爺和少帥都是英雄,能跟着他們,是我的福氣。”

江晚照下意識摸了摸懷裏,別說,還真摸出一方絲帕——那原是齊珩硬塞給她的,據說是靖安侯親娘的遺物,江晚照自接手後就像揣了個戰戰兢兢的旱天雷,用也不敢用,扔又不能扔,眼下正好“禍水東引”,被她随手塞給玄乙。

那帕子被她揣了一夜,染上幾縷女兒家的體香,玄乙接在手裏,沒來得及用,先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白嫩水靈的小臉不知怎的,居然有點發紅,聲如蚊蚋地說:“謝、謝謝姐姐……”

江晚照:“……”

想當初從北邙山回來的路上,這小子瞧她百般不順眼,恨不得滿口獠牙,從她身上撕塊肉下來。誰知人心如流水,時過境遷得太快,轉眼就讓她用兩片鹵肉外加一張手帕收買了。

有那麽一瞬間,江姑娘突然有點明白那年紀輕輕的靖安侯為什麽總板着一張閻王臉了:帶着這麽一幫不靠譜的部下,能不未老人先衰嗎?

玄乙壓根不知道眼前這位“江姐姐”正暗搓搓地編排自家少帥,兀自興致勃勃地說道:“姐姐不知道,咱們少帥可是實打實的少年英雄,當初十來歲就跟着老侯爺去了北疆——那地方不比江南繁華,大漠戈壁,風一來就得吃上滿口黃沙,一天下來,連主帥帳中都未必能喝一口熱水。跟咱們少帥差不多年紀的,都在京城逍遙享福,誰吃過這種苦頭?也就咱們少帥,一挨七八年,生生被大漠風沙磨成了一把絕世重器!”

江晚照筷子一頓,顯然将這話聽進去了。

只見玄乙說到高潮處,發面似的白胖小手往矮案上一拍,眉飛色舞道:“七年前,西域屬國密謀叛亂,砸鍋賣鐵湊了十萬人馬,就陳兵在玉門關外。老侯爺親率照魄軍平叛,那一仗打的是天昏地暗,朱雀、白虎兩路并進,揍得西域聯軍哭爹喊娘!”

江晚照心念電轉,隐約想起楊桢似乎提過一嘴。

她放下筷子,起身給自己和玄乙各倒一杯熱茶,試探着問道:“我仿佛記得,齊侯就是在這一戰後名聲大噪的?”

“可不是!”玄乙笑道,“姐姐有所不知,照魄軍中的白虎和朱雀向來是克制外敵的一把利器,那些西域蠻子不敢正面硬碰,于是兵分三路,意圖切斷我軍退路,又用脂水開道,将萬裏戈壁化作一片火海!”

江晚照聽得心血上湧,心想:這段楊桢可沒說過!

她忍不住追問道:“那後來呢?”

玄乙少年心性,剛開始還憋着賣關子,直到江晚照作勢要踹他,才得意洋洋地說道:“當時咱少帥年方十五,就敢帶着三百人從祁連山腹的小路繞到沙蠻子背後,借着西北的獵獵天風也放了一把火,風助火勢,将沙蠻子的糧草辎重一把火燒了個精光。他自己則領着三百輕騎從後掩殺而至,和老侯爺裏應外合,硬是将西域聯軍的包圍圈撕開一道口子。”

“這一仗下來,西域聯軍死傷過半,迫不得已稱臣納貢,此後數年間再不敢起幺蛾子,”說到這裏,玄乙話音不甚自然地一頓,眉飛色舞的表情也有些黯淡,“不過,也是在這場戰事中,老侯爺為沙蠻子的毒火所傷,雖僥幸保住性命,終究傷了根本,沒兩年就過世了。”

從這一刻起,照魄軍這把重器移交到了齊珩手上,當時不過十七歲的少年才脫下遍身缟素,便要披甲束發,用那副瘦弱的手腕鎮住四境蠢蠢欲動的“友鄰”。

那副铠甲不僅穿在他身上,也披在他心頭。

他把那個痛失摯親的少年藏在盔甲裏,此後殺伐決斷,攻無不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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