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改裝

江晚照不清楚邵安城中出了什麽變故,但是約定好的江南軍沒有按時出現、前去彙合的衛昭下落不明,加上偷襲他們的黑衣人拿着江南軍配發的軍刀——這一樁樁、一件件,像是被一條看不見的線穿在一起,實在很難不叫人聯想到一個可怕的結論。

江晚照閉了閉眼,将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強行摁滅——雖然所有的線索都指向楊桢,但不管是理智上還是感情上,她都本能排斥這個看似“不二”的可能。

“不可能是楊桢!”江晚照冷靜地想,“倘若他真和徐恩允暗中勾結,寧州城早被倭寇捅成篩子,還有耿紹忠什麽事?”

再者,他堂堂江南統帥,朝廷從一品武将,有必要和一群下水道裏刨食的貨色勾搭在一起嗎?

也不嫌跌份!

雖然排除了楊桢私通倭寇的嫌疑,但是江南軍中藏有奸細,這幾乎已是板上釘釘。江晚照當然可以立刻趕回江南大營,向楊桢禀報此事,但是一來,丁曠雲已經接了這活計,此刻正在趕往江南大營的路上,江晚照就算快馬加鞭,也不可能比姓丁的腳程更快。

二來,江晚照心頭充斥着一把毫無來由的不安,總覺得這個局機關算盡、滴水不漏,不像是沖着他們這些“小角色”而來,倒像是……

她驀地扭過頭,目光越過重重民居,看向西南方向,心頭陡然浮起一個名字:齊珩!

是了,像他們這樣的小人物,最多算是城樓失火後慘遭殃及的池魚,幕後布局之人的刀鋒自始至終都是沖着靖安侯的!

江晚照相信,若是面對面的交鋒,很難有人能從齊珩手裏讨得便宜,但……倘若他們像對付衛昭那樣,先用“自己人”讓照魄軍放松戒備,然後猝不及防地發動突襲呢?

江晚照發現,自己居然不敢打這個保票。

她斟酌再三,很快下定決心——這姑娘先從某戶民居的院子裏摸了一套皺巴巴的破布袍,又給自己貼了兩撇小胡子,再用不知名的顏料蓋住原本的膚色,随便捏一捏,就成了額頭和眼角叢生的褶皺。

不過片刻,江姑娘已經換完裝,她找了個積水的大缸對着照了照,發現原來那個清秀少年蕩然無存,出現在水面上的是一個縮脖端肩、形容猥瑣,兩鬓生着一絲斑白的中老年男子。

頂着這副尊容,別說黑衣人,怕是連齊珩當面都未必認得出。

事實證明,這番易容改裝是很成功的,因為當江晚照就着這副裝扮經過方才的面攤時,赫然見到五六個身着黑衣、同樣提着江南駐軍佩刀的男人坐在桌旁。雖然叫了湯面,那些人的目光卻在人群中來回掃視,顯然不是為了吃面而來。

江晚照若無其事地從他們身邊經過,心裏暗自納罕:這縣城再小,終究是大秦的地盤,不管這幫人是不是江南軍麾下,如此明目張膽地截殺靖安侯的親兵,就不怕落下把柄,被人秋後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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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他們打的就是“秋後算賬”的主意?

聯想到某種可能性,江晚照像是被誰澆了一盆冷水,心頭陡然一涼。

然而眼下想什麽都是白搭,她在邵安城裏轉悠兩圈,沒找見玄乙和衛昭的蹤跡,于是當機立斷,不再浪費時間——此地位于閩浙交界,時常有南來北往的商隊經過,江晚照跟在一支商隊身後,神不知鬼不覺地混出城。等到了沒人的地方,她猝然發難,打暈了落在最後的一人,搶了人家的馬,轉身往南狂奔而去。

身後的吱哇亂叫聲響作一團,再被風聲摻和一腳,卷得到處都是。江晚照一邊縱馬狂奔,一邊不無憂傷地想:先是偷衣服,再是當路搶馬,她可算是把這個“匪”字坐實了,日後傳到靖安侯耳中,怕是免不了再挨一頓鞭子。

然而憂傷歸憂傷,也不耽誤她狠狠落下一鞭,催着那馬兒再跑快些。

江晚照從福建地界趕到邵安花了半天光景,這一路狂奔而去,待到永安城遙遙在望時,已經過了日落時分。

昏黃的夕照在層林邊緣落下帷幕,夜色如期而至,潮水般占據了天幕。樹林中升起隐隐綽綽的霧氣,掩映着城中若隐若現的萬家燈火。

江晚照沒急着進城,而是在城外将就了一宿,等到第二天天色微明,她借着稀薄的晨光,掉頭往徐氏祖宅方向而去。

福建富庶不下浙江,即便是一座位于兩省交界處的小城,亦是盛世繁華的縮影。這一線繁華由點及面,逐漸在東南沿海之地渲染開,連久居山林中的村落也受到影響。

此時已經日上三竿,江晚照算算距離,那徐氏祖宅應該就在附近。她聽得前頭人聲鼎沸,反而不急着往前走,而是隐身暗處,圍着小村落兜了幾個圈,打算先探探虛實。

這小村子不知是什麽年月建的,也許是原本就在此處,也可能是南來北往的客商都在此地落腳,引得十裏八鄉的人來此做些小買賣,久而久之,便有人聚居。乍一看,這村落和她沿途經過的小村莊沒什麽分別,可不知為何,江晚照心裏總隐隐有種說不上的異樣感。

她在徐恩銘麾下蟄伏三年,其間遇險無數,全靠這點直覺救命。她斟酌再三,還是沒敢貿然往裏闖,而是繞着村落來回轉悠,将方圓三裏翻了個遍,終于在一條湍急的河道旁尋到了一點蛛絲馬跡。

茂密的灌木後露出一個尖角,陽光從樹冠中漏下,凝結在刃尖上,又流過鋒利的血槽,折射向西面八方。

江晚照分開灌木,只見那是半截斷了的刀尖,旁邊落下點點血跡,一路往河道而去。她一眼認出,這是靖安侯麾下的佩刀,心口頓時一沉。

她循着血跡找過去,見那血跡一路蔓延到河邊,再往前便不見蹤影。她不知那受傷的人是不是齊珩麾下,也不清楚他此刻是逃了出去,還是跌入河道被水沖走,但這河流離村落如此之近,村裏人想必不會沒聽到動靜。

該怎麽從村裏人口中打探出消息呢?

江晚照眼珠滴溜一轉,有了主意。

這天傍晚,村落裏的人家陸陸續續亮起燈火、冒出炊煙,一位特殊的客人就在這時造訪了小村落。村裏打更的壯丁乍一見生人,本能的要将人轟出去,然而他仔細一瞧,發現那“生客”不是什麽過路的行商,而是個嬌滴滴的大姑娘。

他用燈籠照了照,見這姑娘穿一身考究的長裙,不知是遇到賊匪了還是怎的,衣領和臉頰邊濺了些血跡,衣襟也撕開一半。可縱然鬓發蓬亂、神情慌張,依然能看出是個如假包換的美人胚子。

壯丁嘴巴張了一半,呵斥聲在喉嚨裏擠作一團,愣是排不出個先後順序。

大姑娘拿破損的袖口擦着眼,哭哭啼啼地說道:“這位大哥,我是外地來永安探親的,不想半路遭了賊匪,家人都失散了。您行行好,能收留我一晚嗎?”

壯丁久居山村,何曾見過這等儀容俊秀的人物?眼看大姑娘兩行珠淚要墜不墜地挂在眼角,嘴邊抿了個盈盈楚楚的梨窩,他好懸看癡了,半晌才艱難地反應過來:“是……是!小娘子若不嫌棄,就來我家,我老娘的衣裳雖然粗陋,好歹能将就換上。”

大姑娘行了個萬福禮,捏着嗓子嬌滴滴地說道:“那就有勞了。”

壯丁家離村口不遠,小屋看着粗陋,裏面卻收拾得很整潔。開門的是個白發如銀的老婆婆,生得慈眉善目,每一條皺紋間都填着讓人想撲到她懷裏大哭一場的和藹可親:“這位姑娘是……”

大姑娘拿衣袖掩住臉,作出抽抽噎噎的悲泣狀。壯丁牽了牽老婆婆的衣袖,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一番話。

老婆婆點點頭,露出同情的神色,又将大姑娘拉到懷裏,輕拍了拍她肩膀,神色慈祥地說道:“可憐見的,遇到這種事,吓壞了吧?別怕啊,到了婆婆這兒,就當回了自己家。”

大姑娘捏着嗓子,唱小旦似的悠悠蕩蕩地說:“多謝婆婆。”

她一邊說,一邊從衣袖裏露出半張臉——屋裏光線昏暗,只點了一盞油燈,燈下看美人,自有一股說不出的風華。這姑娘一雙眼睛生得尤其好,修長的眼角微微彎落,滿屋的光都盛在眼窩裏,頻顧間熠熠生輝。

壯丁從水缸裏舀了一勺水,正要仰脖喝,冷不防瞧見這一幕,頓時癡怔了,連水嘩嘩流下,濺濕了衣襟也渾然未覺。

老婆婆笑得越發慈祥,領着那姑娘去裏屋換了身幹淨衣裳,又和氣地問道:“這到底是怎麽了?咱們這兒一向太平,怎麽還出賊匪了?”

大姑娘抹着眼睛,抽抽噎噎地說:“我原是跟着爹娘回永安探親的,誰知半途遇上一支商隊——那商隊領頭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人,瞧着倒是一表人才,談吐也像世家公子。誰知竟是只衣冠禽獸,半途截了我家車馬,我家仆人想攔着,卻被他們……”

她說着說着,似是悲從中來,又掩面恸哭起來。

老婆婆不知想到什麽,神色微乎其微地一僵,然而只是一瞬,她已恢複如常,一邊拍着姑娘的肩膀,一邊好聲好氣地安慰起來。

那姑娘似是受到了莫大的驚吓,連吓帶累,很快就睡着了。老婆婆見她沒了聲息,蹑手蹑腳地走出屋,将房門一帶,沖那壯丁擺了擺手:“人已經睡了。”

壯丁用衣襟搓了把粗糙的手,五大三粗的臉上露出一個攙着窘迫、拌着赧然的神色:“娘,你看這姑娘怎麽樣?”

那老婆婆就像精通變臉術似的,回頭的瞬間,眼角的笑紋已經抹平了,兩條法令紋硬梆梆地繃在腮上,仿佛随時可能揭開“慈祥溫暖”的畫皮,露出底下磨牙吮血的真面目:“這姑娘不是一般人,你別想了。”

男人頓時急了:“怎麽不行?反正她家人沒了,不如……”

老婦人神色冷厲:“沒眼力見的東西,你沒聽出她方才話裏的意思嗎?劫她的人是個二十來歲的世家公子……這荒野山村能有幾個世家公子?再說,世家公子做什麽要去幹賊匪的勾當?滿口謊話,你聽不出來嗎!”

男人有點不服氣:“或許她說的那幫人和咱們見到的不是一路人呢?她一個年輕姑娘,能翻出什麽浪花來!”

老婦人哼了一聲,恨鐵不成鋼地瞪了這有眼無珠的傻兒子一眼:“我剛才幫她換衣服時,見那姑娘手上生得都是繭子,脖頸上還有一道好了沒多久的傷疤——一看就是刀劍之類的利器劃的!若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嬌養還來不及,哪有機會舞刀弄劍?”

男人被她數落得縮脖端肩,不敢吭聲了。

老婦人佝偻着後背,在屋裏踱了兩圈,忽然道:“這樣,你去找原先生,把這姑娘的事告訴他,看他怎麽說……無論如何,人不能留下,否則必定招來麻煩!”

男人雖然沒吭聲,臉上卻寫滿了不情願,兩只手搓來搓去,半天沒動彈。

老婦人憤憤拍了拍桌子,拿這傻兒子沒法,只得把話掰開揉碎地說透了:“我看這姑娘來歷不一般,保不準是官府派來的……咱們村做的是什麽買賣,你心裏也清楚,真有什麽,你是想把全村百十來條人命都賠上嗎!”

男人将這話仔細回味片刻,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不由悚然一震。他再好色,也不敢拿全村人的性命當賭注,糾結再三,終于咬牙應道:“知道了……娘,我、我這就去找原先生。”

他和老婦人商量了,唯恐打草驚蛇,便将裏屋鎖了,自己連夜去找那“原先生”。村裏有條羊腸小路,兩邊生了密密麻麻的楊樹,風一吹,枝葉嘩啦作響,聽着怪瘆人的。偏偏男人腳步聲重了些,驚動了樹梢上已經歇下的林鳥,那鳥一邊尖聲抗議,一邊撲棱棱地沖天而起,轉瞬消失在夜色深處。

男人打了個哆嗦,又聽小風從逼仄的枝杈間橫沖直撞而過,一路發出凄厲的鬼哭狼嚎,他後脊沒來由掠過一層涼意,不由縮緊了脖子。

村子西首有間小木屋,遠離大路,左右無鄰,孤零零地立在荒地中央。木屋前後左右都有人把守,見有人過來,門口的兩名守衛不約而同摁住刀柄:“什麽人?”

男人讷讷地站住腳,賠笑作了個揖:“煩請兩位大哥通報一聲,我有要事求見原先生。”

兩名守衛穿着一水黑衣,杵在那兒就像一式一樣的兩座人形煤堆。聞言,兩人互相對望一眼,居右首的便道:“跟我進來吧。”

男人一邊連聲道謝,一邊夾緊脖子——他知道輕重,不敢随意擡頭張望,老老實實地耷拉着眼皮,心裏默默數着步子。約莫進了堂屋,只聽一個男人悠悠開口問道:“什麽要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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