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豪賭

當日在雲夢樓,康于衍屏退王珏和丁曠雲後,曾将如意散的藥性與副作用詳細解說了一遍,可惜江晚照一個字也沒往心裏去。

康姑娘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并沒有深勸——因為她很清楚,停服如意散雖能保住性命,随之而來的夜夜毒發卻比氣血兩虛更叫人難以忍受。更何況,這味“誅心”會讓人逐漸失去五官六感,變成一具會喘氣的活死人。

對江晚照這樣的人而言,這大概是比死更沒法容忍的。

江晚照額角鬓發被汗水打濕了一片,開口前微微抽了口氣,才勉強沒讓說話的語氣露出破綻:“你現在明白……我為什麽找你合作了吧?”

原先生太明白了。

雖然他一直隐藏身份,可聯系起離此不遠的徐氏祖宅,以及此前顯露的蛛絲馬跡,不難猜出他背後之人就是将江南軍耍得團團轉的徐恩允。而徐恩允曾與陳連海聯手,給北邙山大當家何敢當下了一味同樣的“誅心”,那麽十有八九,他手裏握有誅心的解藥。

想明白這一層,原先生的肩膀不易察覺地松弛下去,自以為把握住這一輪交鋒的關鍵。

“在下一早聽說,江姑娘和靖安侯是舊相識,想不到他居然絲毫不念昔日情誼,給姑娘下了這樣的猛藥,”原先生啧啧嘆息着搖了搖頭,“一日夫妻尚且百日恩,齊侯這麽做未免太絕情。”

江晚照不耐煩聽他廢話,姣好的眉目一沉:“少啰嗦!這筆交易成不成,給個痛快話!”

原先生手裏攥着她的小命,才不将這點色厲內荏的氣焰放在心上。恰好這時,那出去打探情報的守衛折轉回來,附在他耳畔低聲說了句什麽,原先生點點頭,心裏越發有了底,好整以暇地笑道:“江姑娘的這筆買賣,聽起來确實不錯,可不是這麽個做法。”

江晚照一言不發,就這麽靜靜地看着他,眼神深得見不到底——這是從齊珩那兒學來的,靖安侯不論何時都篤定從容、游刃有餘,似一根通天徹地的鎮山針,牢牢地釘在那兒,叫人摸不着他的深淺。

她将靖安侯高深莫測的腔調全盤照抄來過來,哪怕只得三四分火候,也足夠糊弄一個不明就裏的原先生。

他沉吟再三,摸不透這姑娘的底細,還是将臉上的傲色稍稍收斂了少許:“江姑娘的條件确實很誘人,不過這筆生意能不能做成,卻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

江晚照早知道他背後有人,而且十有八九是那個從江南軍炮口下逃脫後,就一直藏身幕後、興風攪雨的徐恩允,因此很大方地點了頭:“原先生可是要問問你背後的主子?沒關系,你這兒挺好的,有的吃有的喝,我就在這兒等着,什麽時候有消息了,你盡管告訴我。”

她剛服下如意散,此時藥力發作,整個人都有點發“飄”,說話也顯得中氣虛浮,像一根吊得極細的游絲,随時會斷開似的。然而她一只扶在桌案上的手依然極穩,手指蒼白修長,是世間無雙的利器,能在頃刻間擰斷一個人的脖頸。

她頓了片刻,意味深長地續上話音:“不過原先生最好抓緊時間……靖安侯剛剛失蹤,保不準江南軍什麽時候回過神,要是讓楊桢搶了先手,事情可就不好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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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晚照跟在齊珩身邊多日,不僅照抄了靖安侯的做派,連人家哪痛朝哪下刀子的毒舌也學了來,一番話字字句句敲打在原先生痛腳上,敲得他坐立難安,唯恐下一刻江南大軍就沖殺而至。

畢竟,誰也不知這女人孤身前來,背後藏了多少後手。更不曉得一旦談判崩裂,她會不會立刻引來江南大軍,将此地夷為平地。

當然,為防萬一,原先生也可以立刻将她斬殺,哪怕江晚照戰力再高,孤身陷入重圍,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只是……這麽簡單的道理,這謹小慎微的前海匪頭子會想不到嗎?

她孤身前來,到底是對自己提出的條件太有把握,斷定原先生會禁不住誘惑,吞下這只香餌,還是……她一早做了萬全的準備,知道自己留不住她?

這些念頭在原先生腦中難舍難分地糾纏作一團,很快,他下了決斷:“不如這樣——江姑娘與我同去見一個人,這筆交易成不成,還得他說了算。”

江晚照從進屋後就一直繃得緊緊的脊背終于微乎其微地松弛了少許。

原先生不明就裏,江姑娘卻清楚自己的底細——這一行沒有援兵,沒有後手,完全是她自己一個人唱空城計。萬一原先生較真鑽牛角尖,非要留下她,那她也只能硬碰硬地拼一回。

不過幸好,原先生雖然頂着“匪”名,本質上依然是個生意人,只要有一線生機,他就不會想拿僅有的家底拼個魚死網破。

江晚照心知肚明,徐恩允的老巢絕不會在這兒,否則他也不敢肆無忌憚地将徐氏祖宅暴露在齊珩的視線中。她來這趟之前,已經做好了最好和最壞兩手打算:最壞無非談判崩裂,兩邊刀劍相向,自己雖然勢單力薄,但有連珠铳開道,未必不能擒下原先生,拼一個魚死網破。

當然,最理想的還是徐恩允被她開出的條件吸引,願意跟她談下去——那麽為保萬全,他一定會找一個足夠安全的地方,并且将江晚照完完全全置于自己的勢力範圍內,各個方面都占盡上風,才好進一步談條件。

還有什麽地方比徐恩允的藏身老巢更适合?

江晚照很清楚,這兩種可能性五五開,是一場不折不扣的豪賭。不過幸好,她已經習慣了把別人和自己的小命一起懸在刀鋒上,一回生二回熟,倒不太在乎輸贏。

而且,至少從目前看來,事情進行得還算順利。

“當然可以,”江晚照沉住氣,微微一笑,“就請原先生帶路吧。”

半個時辰後,一輛其貌不揚的馬車駛出小村落,往東南方而去。趕車的是個精壯漢子,從頭到腳都裹在一身黑裏,連面龐都黑黝黝的,乍一看是好俊的一條碳棒。

車裏坐了個衣着體面的男人和兩個同樣做“碳棒”打扮的黑衣人,雖然各個人高馬大,卻表情緊張、目露精光,一只手下意識地摁住腰間,褡裢裏鼓鼓囊囊的,顯然藏了武器。

被他們簇擁在中間的是個年輕女子,長發不羁地散落肩頭,系了根松松的綢帶。她眼前蒙着黑色布條,雙手安靜地擱在膝頭,手腕上垂落“叮鈴咣啷”的精鐵鏈條。

女子就着這個“階下囚”的造型,被六只眼睛如臨大敵地盯着,依然從容自若。她聽着車外的動靜,心有天地寬地露出一點好奇的神色:“我怎麽好像聽到水聲?是到海邊了嗎?”

幾個男人臉上不約而同地閃過戒備,居中的原先生牽動嘴角,不鹹不淡地笑了下:“江姑娘好耳力。”

江晚照十分放松地靠在馬車車壁上,微仰起頭,似是閉目養神:“不是我耳力好……終究是跑海讨生活的,從小長在船上,別的不敢說,江水和海水的波濤聲還是能分清的。”

原先生不動聲色:“那又如何?”

江晚照若有似無地一嘆:“我說江南軍和照魄軍聯手,都快把江南地界翻了個底朝天,怎麽還是沒有半點線索……鬧了半天,徐恩允早不在陸上,這不是白費力氣嗎?”

原先生用鼻子輕噴了口氣,一語雙關地說:“江姑娘是個聰明人……不過太聰明的人,一般都活不長久。”

江晚照笑了笑,“叮叮當當”地伸了個懶腰:“我哪算得上聰明人?真要心明眼亮,當年也不會栽那麽大一跟頭,至今都被人攥着把柄。”

原先生想到她和齊珩之間的過節,以及她身上纏綿多年的“誅心”之毒,戒備之心稍稍松懈了少許。

馬車行了兩個時辰,約莫快天亮時,終于停了下來。江晚照側了側頭,聽見窗外傳來此起彼伏的海潮聲,間或夾雜着隐約的說話聲。她正摸不準這幫人的路數,只聽馬車外一個低沉的男人聲音開口問道:“從哪來的?”

原先生頓了片刻,用東瀛語飛快地回了句什麽。

江晚照凝神屏息,勉強分辨出這話大致是說“凡塵中人,心向蓬萊”,至于“蓬萊”後似乎還跟了句什麽,她就沒聽出來了。

緊接着,馬車車簾被撩開了,原先生轉向江晚照,非常客氣地說道:“江姑娘,請吧。”

江晚照目不能視,卻擺手屏退了他的攙扶,自己摸索着走下馬車。她不讓人碰,原先生只能尋來一根樹枝,在另一頭牽引着她,一路上了一艘商船。

江晚照什麽都看不見,但她縱橫海上十多年,幾乎是踩上甲板的一瞬間,就判斷出腳下是一艘海船。耳聽得海潮聲起起伏伏地沖刷着船身,她沉默片刻,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想不到東南沿海還有這樣的深水良港,福建總兵許士元可真是瞎了眼。”

原先生沒說話,腳步聲莫名一頓,下一刻,江晚照突然聽到身後傳來極淩厲的風聲!

她眼前一片漆黑,只能迎着勁風來處彎下腰,整個人幾乎彎折過來,翻出一道近乎圓融的弧線,紮起的長發獵獵飄散,似一朵迎風盛放的曼陀羅。

緊接着,只聽“嗚”一聲,森冷的寒氣擦着鬓角過去,尖銳的風聲割得臉頰生疼。

江晚照天生不懂得“見好就收”怎麽寫,只聽“嗆啷”一聲,藏在腰間的軟劍猝然亮相。柔弱無骨的劍身受勁力激蕩,瞬間繃得筆直,劍鋒連出三劍,前兩劍蕩開沖向自己的暗箭,最後一劍快刀斬亂麻地截斷風聲,旋即在大呼小叫的“住手”聲中定在原地。

江晚照略偏過頭,蒙在眼前的布條紋絲不動,她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問道:“原先生,這就是貴邦的待客之道?”

偷襲的東瀛人身材矮小,江晚照劍尖遞出,正好抵住他脖頸要害。那鋒刃堪堪挨着油皮,寒氣一陣陣侵入皮肉,他脖頸血管幾乎凍結,一動不敢動地僵在原地。

原先生似是才反應過來,忙打圓場道:“這位兄弟不懂事,不過是開個玩笑……江姑娘是女中豪傑,不必跟他一般見識。”

江晚照微微一哂:“那原先生的禦下之術可不怎麽高明……要是擱在當年,我手底下的人敢開這種‘玩笑’,被剁掉一只手都是輕的。”

原先生額角冷汗刷刷往下流,唯恐這喜怒無常的前海匪頭子劍鋒一遞,直接把人腦袋切下來,只得捏着鼻子賠笑道:“江姑娘當年縱橫東海,所向無敵,自然不是咱們這些小人物能比的……”

江晚照頓了頓,若無其事道:“什麽所向無敵……真要無敵,也不至于被人安上狗鏈子,呼喝指使了三年之久。”

她倏地收回軟劍,旁若無人地轉過身:“到地方了嗎?沒到接着走吧,都盯着我看做什麽?”

原先生:“……”

他咬牙半晌,無聲地打了個手勢。下一瞬,圍在周遭做船工打扮的漢子們往兩邊退開,分海似的讓出一條通道。

這艘船規格不小,江晚照走了約莫半炷香,才到了給她準備的艙室。她伸手摘下蒙眼布條,見那房間布置得十分簡單,唯有一張床榻和一副桌椅。

原先生站在門口,神色說不出是佩服還是忌憚:“到地方之前,煩請江姑娘在此稍事休息。”

江晚照絲毫不拿自己當外人地一屁股坐下,拎起茶壺倒了半杯熱茶,一邊借着茶水焐暖手心,一邊悠悠問道:“看原先生的意思,下船前是不準備放我出去了?”

原先生笑了笑,委婉道:“這是為江姑娘的安全考慮——你也不希望如方才那般的誤會再發生一次吧?”

江晚照心說“我是無所謂,反正吃虧的人不是我”,但這話她不好直言不諱地糊在原先生臉上,随口轉開話音:“這一路要走幾天啊?”

原先生只是笑,沒說話。

江晚照領會了他的暗示,沒滋沒味地一擺手:“知道了……你要是沒別的事,我就先睡會兒。”

原先生:“……”

不知怎的,他從江晚照這個十分随意的舉動中,莫名品出一絲“有本啓奏,無本退朝”的倨傲。

原先生滿心不是滋味,又不好當面發作,只得暗暗記下一筆,若無其事地退出房間。

江晚照聽到門外窸窸窣窣的上鎖聲,也沒放在心上,匆匆洗了把臉,就在那張硬梆梆的床鋪上翻身躺倒——原先生唯恐她是裝模作樣,特意安排了兩個人在門口盯着,誰知那姑娘上床後就再沒動靜。原先生中間叫人借故進去一瞧,發現她不是裝睡,而是實實在在地睡着了。

原先生:“……”

他一時啼笑皆非,不知江晚照是真心大,還是壓根沒長“心眼”這玩意兒。

不過,他這回卻是錯怪了江晚照,江姑娘原本沒想真睡着,熟料她連日奔波,又趕上一輪毒發,此時已是精疲力竭,剛一挨到床鋪就睡了個人事不知。

等她迷迷糊糊地醒來時,日影已經再度西斜——她居然睡了整整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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