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探秘
江晚照不知道堂堂靖安侯是怎麽結識北邙匪首的,更不清楚這兩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男人是如何生出交情的,不過很顯然,何敢當十分相信齊珩,甚至于……願意将身家性命托付給他。
若是将這段交情白紙黑字記錄下來,保準秒殺坊間所有傳奇話本,可惜當事人之一已經在北邙大火中殒命身亡,沒有留下只言片語。江晚照也只能從蛛絲馬跡中,隐約窺見這段不為人知的情誼。
她對着那幅重逾泰山的觀音圖怔愣片刻,恍然想起正事,趕緊把跑到沒邊的思緒拽回來,将世人趨之若鹜的“西帛”仔細檢查過一遍——什麽也沒發現。
江晚照猶不死心,用火折輕輕灼烤畫帛背面,片刻後,帛布上果然緩緩浮現出一行字跡。
江晚照不由大喜,定睛一瞧,見那字跡赫然是:你是不是傻?
江晚照:“……”
感覺被人耍了。
江晚照抻直脖子,将一口到了嘴邊的肝火強咽下去,懷疑這位雲夢樓的創派祖師是個“逗人玩”的老不正經。她把畫軸重新卷好,原模原樣地塞進暗格裏,打算等丁曠雲上京後,将這逗人玩的西帛丢給姓丁的去玩耍。
而後,她漫無目的地逡巡過書房,目光最終落定在那一沓信件上。
江晚照無意窺探他人隐私,更不欲打探大秦軍情,之所以被信件吸引,完全是因為她認出了最上面一封信的筆跡——只見那信封上寫着“齊瑄親啓”四個字,筆跡稱不上難認,卻離“書法“相距甚遠,連私塾裏的娃娃們信手塗鴉出的作品,都比這個工整些。
這麽難看的字跡,除了江晚照本人,恐怕還沒誰能模仿得出。
說來慚愧,當年的“江滟”雖然縱橫東海、睥睨無雙,卻着實不是讀書寫字的料。将她養大的老海匪年輕時倒是個讀書人,不說學富五車、多才多藝,起碼寫得一手好字,可惜他教了許久,也只勉強教會江滟識字認字,不當個睜眼瞎。
幸而江姑娘靠刀鋒吃飯,筆杆握得利不利索倒也沒什麽妨礙,只是她當初不該強逞英雄,從放火燒村的倭寇手中救下那個看似文弱的“落難書生”。
江滟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可惜命數不佳,遇上了東瀛倭寇,本該平安殷實的人生就像那個不起眼的小漁村一樣,被一把火攪了個七零八落。
也許是被火光吞噬的村落在江滟最初的記憶中留下了太過深刻的印象,也或許是那把當頭斬落的屠刀雖然被人及時架住,看不見的刀鋒卻在那女孩心頭留下了深深的劃痕,總之,當“赤鹞”的名頭響徹東海之際,東南沿海的倭寇們也迎來了一段最為暗無天日的時日。
順理成章的,當江滟發現倭寇在追殺那個渾身是血的“文弱書生”時,她想都不想就出了頭。
當然,倘若她知道自己救下的不是什麽喪家犬,而是中原腹地最令人聞風喪膽的“狼王”,打死她也不會把人往老窩裏領。
多年後回想起來,江晚照始終想不通,自己當初怎麽就跟失心瘋似的看上了那姓齊的小子?為了博他的歡心,她甚至幹了一件很傻缺的事——讓王珏把歷朝歷代描寫相思的名句挑出來,然後用她歪七扭八的孩兒體挨個抄錄一遍,再偷偷塞進齊珩的房間。
後來江晚照才知道,就算她不多此一舉,齊珩也會主動湊上來,畢竟像她這樣被人賣了還上趕着倒貼的冤大頭不多見,錯過這村就沒這店了。
江晚照一直把當年的事當成自己的黑歷史,恨不能一盆白漆潑下去,遮掩得幹幹淨淨。她相信齊珩也是這麽想的,怎麽說都是朝廷一品軍侯,錦繡窩裏泡出來的天潢貴胄,若是被人知道他曾對一介草莽匪寇曲意逢迎,算怎麽回事?
以後還有什麽臉面號令四境駐軍?
所以江晚照做夢也沒想到,齊珩會将當年那沓亂七八糟的情書留下來,好端端的保存至今。
他為什麽要留着這些見不得人的書信?
又為什麽要和四象之一的西帛收藏在一起?
難道在他看來,這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能和天下至寶的四象比一比份量?
江晚照本就亂糟糟的腦子被一封經年的書信激起三層浪,一時覺得自己想多了,一時又懷疑齊珩早料到她有此一出,故意将這沓書信收在暗格裏,擎等着她自己翻出來。她在反複的自我懷疑和自潑冷水中輾轉反側,忽聽門口響起隐約的腳步聲。
江晚照悚然一驚——來人腳步極輕,顯然是個高手,他走得從容不迫,在這門禁森嚴的靖安侯府中就如在自家後花園裏一樣游刃有餘,除了齊珩還能有誰?
更重要的是,倘若被靖安侯發現自己在他書房裏亂翻亂找,江晚照設想的種種惡意恐怕都要成為現實。
幸而這時,有人幫了她一把,只聽老管家蒼老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侯爺,今兒個怎麽回來這麽早?”
齊珩雖貴為靖安侯,待人接物卻十分講究,和人說話一定要停下腳步,轉頭看着對方:“嗯,我這兩天忙得顧不過來,阿照在府中還好嗎?”
老管家反應了一下才想明白,這個“阿照”指的是客居府中的江某人。他這輩子沒聽自家侯爺這麽親熱地稱呼過哪個姑娘家,就連和齊珩青梅竹馬的三殿下洛姝,自打兩人成年後,齊珩的稱呼也變成了恭敬有餘、親近不足的“三殿下”。
老管家一把銀絲似的胡須顫巍巍地翹了翹,樂呵呵地說道:“侯爺放心,江姑娘好着呢……難為她耐心得很,不嫌老奴說話絮叨,願意陪我這個糟老頭子閑聊。”
齊珩繃緊的眉目波動了下,露出一絲微乎其微的笑意——他想起多年前剛認識“江滟”時,雖然那海匪頭子舉止粗魯又心狠手辣,時不時還爆出兩句粗口,但齊珩總覺得,她心裏應該隐藏着一方十分溫柔的角落。
“她就是脾氣倔強,人還是很好的,”齊珩低聲道,“我有時顧不過來,還要勞煩張伯多看着她些,她缺什麽、少什麽,自己未必會開口,你替她悄悄添上便是。”
老管家連聲應了,忽然想起白日裏的一番對話,沉吟再三,覺得不能不給自家侯爺提個醒:“侯爺,恕老奴多嘴一句,您對這位江姑娘是什麽打算?”
齊珩不由一怔。
這話楊桢曾問過他,卻被齊珩用話岔開了,不是他沒想好,而是他知道自己的打算太異想天開,哪怕宣之于口,也只會換來楊桢一通嘲笑。
但老管家不一樣,那是從小看着他長大的侯府老人,在老侯爺和侯夫人相繼去世後,相當于半個爹,齊珩的心思瞞誰也瞞不過他。
齊珩沉吟許久,終于言簡意赅地說道:“我……我想娶她。”
屋裏的江晚照和屋外的老管家同時愣住了。
公侯人家規矩森嚴,雖有那輕薄子弟流連花叢,時不時鬧出些個驚世駭俗的戲碼,卻都守着分寸,最出格不過是将秦樓楚館的清倌人擡回家,當個有臉面的良妾。
但這也有講究,倘若是妾,那只能是“納”,因為身份地微、上不得臺面,不值當勞師動衆。但若說“娶”,則必定是三書六禮、明媒正娶,将人堂堂正正地迎娶過門。
如今齊珩說的是“娶她”,而非“納她”,意思已經昭然若揭——這位高權重的靖安侯是當真想娶個草莽出身的前海匪頭子!
饒是老管家早有準備,也不由目瞪口呆,他雖不清楚江晚照的具體來歷,卻知道這姑娘出身必定不會太高,本以為齊珩再如何認真,最多是請個诰命,擡做正經的如夫人,萬萬想不到,自家侯爺竟是起了明媒正娶的心思。
老管家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半天才讷讷道:“侯爺,這、這怕是不妥吧?江姑娘人再好,終歸出身擺在這兒,您的婚事可是要皇上點頭的,就算您跟皇上提了……他能同意嗎?”
齊珩淡淡一笑:“我自有辦法。”
他言盡于此,一拎衣擺拾階而上,正要伸手推門,忽然愣了下,只見原本鎖住的書房門,鎖頭居然被人撬開了。
齊珩方才還含着笑意的眼神瞬間冷下來。
他若無其事地推門進屋,将桌上的油燈點亮,借着一點豆大的燈光,飛快掃視過周遭,只見書桌上的案牍碼得整整齊齊,被翻亂的書櫃也恢複原樣,偌大的書房安安靜靜,若非被撬開的鎖頭形單影只地挂在門板上,幾乎看不出任何破綻。
齊珩眉頭微微皺起。
他提起已經冷下的茶壺,不動聲色地倒了杯茶,借着澄靜的茶水掃了眼,瞧見房梁上垂落一截細細的物件。
仔細端詳,那似乎是一绺沒來得及紮好的長發。
齊珩周身冷冽森然的氣息忽然散了,眉頭卻皺得越發緊。
他從桌上拾起一張空白草紙,随手揉作一團,當彈子一樣頭也不回地信手彈出。只聽一聲輕響,房梁上有什麽東西被他撞了下來,然而那“物件”頗為機靈,人尚在半空,發現齊珩背對着她沒有轉身,腳尖當即在博古架上一點,整個人猶如渾不受力的落葉,被穿堂而過的夜風一卷,輕飄飄地竄出門去。
可惜她還沒落地,一道身影緊跟着閃出門口,手掌重逾泰山,當當正正地壓在她肩頭,将正欲拔身而起的“梁上客”生生摁了回去。
江晚照剛提起的一口氣頓時散了,渾身骨頭“喀拉”一響,好懸被他按散架了。
幸而齊珩不久前才單方面發完山盟海誓,沒打算那麽快把說出去的話吃回肚子裏,他緊跟着松了手,面無表情道:“跟我進來。”
然後頭也不回地走進書房。
江晚照深吸兩口氣,做好“被扒掉一層皮”的準備,低眉順眼地跟了進去。
齊珩沒急着發作她,喚來老管家要了一壺熱茶,等茶水點心都送上後,他将所有人屏退,自己關上書房門,然後就着溫熱的茶香,從懷裏摸出一方小木盒,推到江晚照面前。
江晚照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齊珩:“今日入宮觐見,皇上賞了虎眼窩絲糖,我不喜食甜,又不好辜負聖上的心意,索性帶回來給你嘗個鮮——你不是愛吃甜食嗎?嘗嘗看,這宮中的糖食可還入口?”
江晚照做好全副準備應對一個暴跳如雷的靖安侯,誰知齊珩非但沒動怒,還喂了她一包糖吃。
她唯恐這人表面的平靜下醞釀着驚濤駭浪,遲疑着不敢碰那糖盒。
齊珩卻會錯了意,主動打開盒蓋,只見裏面擺滿了雪白的糖塊——細如須發的糖絲摻入黃豆面,窩成老虎眼睛大小的圓窩,中間裹上紅色的玫瑰糖或是綠色的果脯,三色映襯,甚是好看。
齊珩撿了一塊玫瑰糖的,咬了一半,剩下的直接喂到江晚照嘴邊:“嘗嘗。”
江晚照:“……”
要是換作平時,江姑娘鐵定一巴掌扇過去,再附贈一句:你逗狗呢?
然而眼下,她現成的把柄攥在齊珩手裏,自己心裏發虛,便不太敢梗着脖子硬來,猶豫半晌,還是勉為其難地張嘴含住糖塊。
齊珩投喂成功,胸口躍躍欲試的火氣消了一半。他壓了壓聲氣,盡量心平氣和地問道:“你方才在我書房裏做什麽?”
江晚照萬萬不敢說實話,匆忙間只能随便掰扯出個理由:“我閑得無聊,找本書看。”
齊珩:“……”
這借口還真是粗制濫造,一聽就是瞎編的。
他揉了揉突突亂跳的額角,強忍火氣問道:“張伯找了那麽多話本游記,還不夠你看?要找什麽書?”
江晚照眼珠滴溜亂轉,随手往書架上一點:“我、我想找那本書。”
齊珩順着她的指點回過頭,看清扉頁上的“吳子”兩個字,登時無言以對。
他從書架上抽出《吳子》,托在手心裏掂量了下,狐疑道:“你什麽時候對兵法感興趣了?”
江晚照活了二十年,腦子頭一回轉得這麽快,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我聽楊将軍說,侯爺當年的成名一役是率領三百精兵突襲西域聯軍,一把火燒了他們的糧草辎重……我就是想不明白,西域聯軍又不是三歲小孩,‘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還用人教嗎?怎麽就一點沒防備?”
齊珩從不将少年成名的光輝歷史挂在嘴邊,但這并不代表他沒有作為男人的驕傲和虛榮心,當他頭一次聽到自己的成名一戰從江晚照口中說出,而那女子話裏話外都透着隐晦的感佩時,他心裏的滋味竟是難以言喻。
既暗自動容,又心懷忐忑,忍不住将當年那一戰的經過來回捋了好幾遍,唯恐有一個細節不完美,辜負了江晚照的期望。
他幹咳兩下,只覺得胸口一點心血不受控制地逆流而上,在耳朵尖上露出一點隐約的痕跡:“那一仗其實是我運氣好——祁連山腹有條小道,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插到敵軍背後,恰好那晚趕上刮大風,飛沙走石,什麽都看不清。我讓随行将士擊鼓鳴金,擺出千軍萬馬突然殺出的陣仗,才打了敵軍一個措手不及。”
江晚照福至心靈,飛快接口道:“對!楊将軍說了,這就叫‘少卒起,擊金鼓于阨路,雖有大衆,莫不驚動’,我覺得他說的有道理,想借書來看看。”
齊珩最後一點火氣已在不知不覺間煙消雲散,他使出吃奶的力氣,好不容易抹平了微微上翹的嘴角,低聲道:“那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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