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沈绛安排受傷的人,留在望山縣養傷,又派了照顧他們的人。

就帶着剩餘的護衛,再次啓程上京。

雖然沈绛進京決心不改。

但她也并不莽撞,既然夢境已經給了警示,她首先必須先保護好自己,才能改變之後的命運。

在那個夢裏,她一進京就先投奔了大姐姐。

弄得所有人都知道,長平侯府那個養在鄉下的三姑娘,不自量力的進京來救爹了。

這一次倒不如低調如京。

先弄清楚現在的情勢,再想出能救爹爹的辦法。

很快,他們收拾行裝再次上路。

十餘日後,一行人終于到了離京城不足百裏的地方。

因天色漸晚,又是一天跑下來,人困馬乏。

沈绛幹脆帶衆人進了驿站投宿。

他們要了幾間上好的廂房,沈绛便領着阿鳶先回了房內。

等收拾妥當,她帶着阿鳶去了驿站的廳堂,這裏擺着桌椅,供往來旅人歇腳用膳。

大晉雖民風還算開放,但是閨閣女子尋常不會露面。

可這些日子,他們途徑各處驿站,沈绛都沒讓阿鳶将膳食端到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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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與旁人一樣,在大堂裏用膳。

只因驿站裏往來的客商旅人,長年累月在外奔波,他們見過的山河,說不定比紫禁城中那位權掌天下聖上還要多。

所以她想用自己的耳朵,多聽聽外面的世界。

沈绛領着阿鳶進去後,找了張角落的桌子坐下。

原本大堂裏坐着的旅人紛紛投來詫異的目光,甚至在她們坐下後,還不住的扭頭張望過來。

此處坐着的人都是往來旅人,舟車勞頓之餘,又無心打扮。

各個都略顯得有幾分灰頭土臉。

沈绛同樣也未精心妝扮,頭上只插着一根玉簪,偏偏這樣簡單樸素的打扮,卻更襯得她烏發雪膚,未掩半分容貌上的潋滟光彩。

此時她端坐在,從窗邊照射進來的落日餘晖最後一束光暈裏。

如此簡陋的驿站大堂,竟生出了蓬荜生輝的瑰麗。

原本議論聲不斷的大堂,自她進來後,瞬間安靜了下來。

沈绛拎起桌上擺着的水壺,将自己面前的茶杯燙了下。

又倒了杯水,端起喝了口。

哪怕旁人還在打量,她卻不顯一絲羞赧。

她這樣落落大方的姿态,反倒讓旁人心底暗暗點頭。

這裏的驿站臨近京城,算是規模較大的,所以驿站裏的吃食也比別處豐盛些。

沈绛問了驿丞,此處能提供的吃食,便開口道:“就來幾個你們拿手的菜,我們奔波了一天,麻煩盡快些。”

“好,我這就去催催後廚。”驿丞笑得滿臉花開。

或許是因為沈绛大手筆的點了不少菜。

不過沈绛也不是為了自己,她身邊這些護衛,說起來都是少年郎。

白日裏為了趕路,大家只吃幹糧。

她和阿鳶胃口小,尚且能忍受。

這些護衛騎一整日馬,晚上自然要多吃點東西。

卓定他們進來大堂時,阿鳶招呼他們過來。

沈绛擡頭看他們,視線正好瞧見斜對面,也是剛進來的一對年輕男女。

穿着深藍色錦衣的男子,發束玉冠,雖坐着卻還是能看得出他身量修長。

瞧着就是哪家的貴公子。

而他旁邊的姑娘,穿着簡單,身上的緞子也是普通料子。頭上更是只插了一根成色并不算好的玉簪。

男子穿着打扮皆是上乘,女子卻處處普通,不見富貴氣。

所以不會是夫妻或兄妹的關系。

可兩人又舉止親密無間。

還真是有趣。

阿鳶見她盯着某處看,沒動筷子,就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

不過是對年輕夫妻罷了。

看了幾眼,阿鳶輕聲說:“這位公子待他夫人,真是體貼。”

世上男人多薄幸,三妻四妾多有之。

這種貼心照顧自己夫人的,反而是少數。

阿鳶還以為小姐是瞧着這對小夫妻,想到自己的婚事,她壓低聲音說:“小姐,你長得這般美,進京後見了楚公子,他一定會愛重你。”

她口中的楚公子,便是昌安伯府的嫡次子楚凜。

沈绛定的親事,阿鳶作為她的丫鬟,自然清楚。

只不過阿鳶不知道的是,她跟那位楚公子的婚事最終還是退了。

沈绛原本只是被這兩人的關系引起了幾分好奇。

卻沒想到,會引來阿鳶這番話。

沈绛聽着好笑,她說:“生得美,就會得愛重?”

可夢裏,哪怕連死都那樣美的自己,還不是被人毒死了。

或許美貌确實是無往不及的利器。

但得懂得如何利用。

最起碼上輩子的她,不懂得。

用完膳之後,沈绛帶着阿鳶回房。

只是路上恰好碰到那對男女,此刻兩人站在院落裏。

素衣女子半靠在男子身上,臉色微蒼白。

看是身子不适。

“咱們的銀兩不多,還是省着些。”女子柔聲說。

藍衣公子溫柔安慰她:“你好好休息,交給我,我會想法子的。”

倒是個不離不棄的深情公子模樣。

沈绛并非想偷聽旁人聊天,于是趕緊帶着阿鳶離開。

此時剛二月底,春寒微過,連天都黑得快。

因為明日還要趕路,沈绛梳洗後,準備上床睡覺。

卻聽到外面穿來吵嚷聲。

她側耳聽着,有些像阿鳶的聲音。

這丫頭說去廚房要點熱水,還沒回來。

沈绛放心不下,重新披上外袍出門。

果然,到了外面,她看見阿鳶擋在一個陌生男子的面前。

卓定他們也聽到了動靜,紛紛趕來。

“我說你這丫鬟怎麽不識好歹,再攔着,休怪我不客氣。”

阿鳶卻絲毫不懼對方的威脅,反而說道:“你偷了我家小姐的玉佩,還想跑。”

“血口噴人。這乃是我新得的玉佩,怎麽就成了你家小姐的。你這臭丫頭,再敢胡亂攀咬,小心我打你。”

說話間,陌生男人擡手就想打人。

沈绛面色一冷:“住手。”

卓定探手抓住對方的手臂,讓他動彈。

男人一見他們人多,立即氣短道:“你,你們想要幹什麽?”

“我倒想問問閣下想對我的丫鬟做什麽。”

沈绛語氣溫和,卻透着警告。

男子瞧出她就是今日大堂內驚豔了整個驿站的姑娘。

他放緩語氣說:“你這丫鬟平白誣陷我偷了玉佩,煩請小姐多加約束管教。”

阿鳶急了:“小姐,他手裏拿着的是夫人留給您的玉佩。”

這會他們的争執,已經把還未睡的驿站客人都吵醒。

不少人幹脆走出門看個究竟。

沈绛看向男子的手心,果然他拿着一枚玉佩。

她仔細打量了會,秀氣的眉毛漸漸蹙起。

“不知可否将玉佩借我一看。”沈绛客氣開口。

男子沒想到連她這麽說,心下當即有些心虛,因為這枚玉佩确實是他剛得來的。

難道真的來路不正?

他猶豫間,一旁有人幫腔說:“既然不是這位小姐的玉佩,你借給她看一下又如何。”

陌生男人這才将玉佩遞過來。

沈绛把玉佩拿在手中。

她的眉心卻反而比剛才蹙的更厲害。

“阿鳶,去房間将我匣子的玉佩拿來。”直到沈绛緩緩開口吩咐。

咦?

衆人聽這句話,紛紛一怔。

阿鳶更是徹底僵住,她分明看得清清楚楚,那就是小姐的玉佩。

沈绛的首飾都是由她收拾保管,這枚玉佩她看了無數次。

只是沈绛吩咐,她不敢不從。

等了片刻,阿鳶重新返回,只是這下她臉上不再是篤定,而是難言的尴尬。

誰能想到這兩枚玉佩竟如此相像。

她剛才一聽到這人說剛得了這枚玉佩,怕對方跑了,才不管不顧攔住對方。

待她将手裏的玉佩遞過去,那男子也松了口氣。

他說:“你看,我就說我的玉佩……”

可他的話還沒說話,就瞧見兩枚玉佩被擺在一處,竟扣在了一起。

這……

原本看熱鬧的還以為真是誤會,可瞧見這情形,哪還有看不懂的。

這分明是一對兒玉佩。

“給你玉佩的,是誰?”沈绛緩緩擡頭。

其實沈绛已經知道了對方是誰了。

昌安伯府的嫡次子。

她的未婚夫婿,楚凜。

男人震驚之餘,說道:“是一位的俊俏公子,他說他夫人病重,知道我是做藥材生意的,想從我這裏尋幾味藥。我正巧手中有一株千年人參,原本是想拿到京中賣個大價錢的。”

“他說自個手頭沒有餘錢,便将這枚玉佩抵給了我。”

阿鳶這下徹底急了,她望着沈绛:“小姐,這明明是夫人留給您的定親信物,它怎麽會在這裏。”

那男子以為阿鳶不信,趕緊說:“就是那位穿着藍衣公子,他與他夫人在驿站裏,許多人都瞧見了。”

藍衣公子?

這下連阿鳶都想起來了,就是那個她誇贊待自己夫人真體貼的公子。

“說起那位藍衣公子,我倒也有些印象,可他身邊不是還有位姑娘,兩人頗為親密。我原以為是一對新婚小夫妻呢。”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還不清楚嗎?這位姑娘應該是要進京成親的,只是她這位未婚夫君卻與旁的女子私奔了。竟還将定親的信物抵給別人,只為求一株人參救自己的心上人。”

“那公子豈不是瞎了眼。”

此時站在廊下的沈绛,反而一言不發。

她只是盯着手中的玉佩。

這是阿娘親手為她選的定親信物。

一對兒鴛鴦玉佩,本該是大婚那日,才真正扣在一處,合二為一。

此刻,此處。

扣在一起的鴛鴦玉佩卻透着荒唐、可笑。

沈绛想起阿娘臨終,拿出玉佩時,透着不舍和遺憾的話,她說無法看見自己大婚,無法看着她穿着嫁衣,終還是等不到這鴛鴦玉佩扣在一處的那一天。

她只願她的阿绛,能白首同心。

哪怕沈绛之前夢到自己被退婚,也不曾這般憤怒過。

趨利避害,是人之本性。

長平侯府落敗,對方想要退婚,她無話可說。

可是她無法容忍,她阿娘曾經視若珍寶的玉佩,竟被楚凜拿來抵給旁人,只為求一株能救他心上人的人參。

沈绛轉身就往楚凜的客房。

卓定一腳踹開廂房門時,裏面竟是空的。

在姍姍來遲的驿丞那裏,沈绛才得知,楚凜早已帶着那女子離開。

廂房打開的門,如同張開的嘴。

一片漆黑中,呼嘯的風穿堂而出,仿佛變成了得意的嘲諷聲。

笑她不自量力,竟妄圖改變天命。

哪怕她有夢境的預知,避開了被山匪綁架的污名又如何。

她依舊逃不過被退婚的命運。

還有什麽,比半路上遇見自己的未婚夫攜別的女子私奔,更荒謬嘲諷的事情。

天道好輪回,可天道卻只虧待她。

身後的陌生男子,還在喋喋不休道:“姑娘,這枚玉佩哪怕是你的定親信物,可也是我用一支千年人參換來的。我不能就這麽給你。”

沈绛猛然轉身。

阿鳶站在身後喊道:“小姐,你去哪兒?”

打小她身邊就沒父母教養,但是她有一個這世上最離經叛道的先生。

先生不僅教她詩書,還教她做人的道理。

他曾經問她:“阿绛,若旁人欺你辱你,你待如何?”

稚嫩.女童仰頭望着面前的先生,想着書上的道理。

以德報怨?寬宥以待?

可她卻聽面前的先生說:“狠狠的打回去,打到讓他從此想到你,便唇齒發顫。”

而現在,她就要謹記先生教給她的。

她要讓楚凜這個人。

往後餘生想起沈绛這個名字,都唇齒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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