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或許是沈绛的眼神,溫和的有些過分,讓姚羨心底掀起一絲詫異。

好在陳老大帶着兩個女兒,走了過來。

一家三口,撲通就跪在沈绛和姚羨的面前。

這個陳老大是個市井小民,也不會什麽文绉绉的話,最後感謝的話實在說不過來,竟要給一家三口為他們為奴當婢,以報答這份救命之恩。

姚羨無奈道:“我們救你女兒,就是不希望她被賣了。”

“那當然是不一樣的,香花要是被王掌櫃他們帶走,還不知道被賣到什麽髒地方。如今您二位幫我們給了銀子,我雖沒錢,卻不是不識好歹的人。這銀子,豈能讓兩位公子白出。”

陳老大這一番,讓沈绛對他的感官頗好。

倒也算個識大體的。

于是她開口問:“你們怎麽欠下一百兩如此多的銀子?”

“公子,我們先前借的不過是二十兩而已。”陳老大苦笑。

沈绛并未與放印子錢的人,打過交道,自然不知道這些人的貪婪。

陳老大嘆了一口氣,“當初孩子她娘生病,我是實在被病的沒法子,去借了十兩銀子,想把她娘治好。誰知沒治好,反而家裏也被耗盡。”

說到這裏,這歷經風霜的漢子,發鬓的白發越發顯眼。

那個叫香花的姑娘,見她爹這般,替她爹開口說:“公子,我阿娘去世後,阿爹不忍她連一口薄棺材都沒有。就又被那些放印子錢的人,哄着又借了一筆銀子。”

不管是富貴人家還是貧民百姓,都講究身後安寧。

哪怕是再窮的人,也想要有一個薄棺材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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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陳老大并非因為吃酒賭錢,才欠下這麽錢,倒是跟剛才圍觀的人說法一樣。

這大概也是姚羨和沈绛都願意出手的原因。

對于這一家三口要給他們當奴婢的事,沈绛和姚羨都不太在意。

陳老大也确實沒想到,這天大的好事竟會落在他們一家頭上。

這兩位公子,不僅幫他們還了銀子,竟還不要他們回報。

所以他帶着兩個女兒回家時,還腳下輕飄飄。

倒是沈绛望着他拉着兩個女兒離去的模樣,明明佝偻的背,卻努力想要為他的女兒撐起一片天,一時她眼中酸澀的眨了眨。

也不知爹爹如今怎麽樣了。

“小公子,小公子。”

沈绛被身邊的兩聲輕喚,叫回了思緒。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不如我請公子去附近的茶樓坐坐。”

沈绛本就有意跟他交好,當即笑道:“恭敬不如從命。”

天茗樓乃是京城裏有名的茶樓,姚羨對這裏輕車熟路。

他剛到門口,店小二就迎出來朗聲道:“姚公子,今個還是要雅間嗎?”

“自然。”姚羨此刻沒了剛才在大街上拿不出銀子的窘迫,一副公子哥風流模樣。

待他們入了雅間坐下,姚羨便說:“到現在還不知公子姓名呢。”

“在下姓沈,單名一個绛字。”

燦爛的光線從微支着的窗扇照射進來,落在不遠處黑漆鑲嵌海棠刺繡大屏風上,讓整個屏風上的畫,染上一層絨絨金光。

不遠處放着的香爐上,正升起袅袅輕煙。

整個雅間彌漫着一股淡淡而清幽的香氣,如在鼻尖處萦繞。

而對面的小公子坐在這一片絨絨金色盛光之中,竟有種讓人不敢直視的俊美華麗。

姚羨目光閃了閃,不由請問:“不知小公子的绛,為何字?”

“點绛唇的绛字。”

曾經沈绛也曾問過父親,為何要給她取這個字。

爹爹回信與她說,那是因為她出生那日,漫天霞光,整片天際如同被染上一層绛色。

終于,姚羨在細細打量她一番之後,哈哈大笑了起來:“我就說嘛,哪有男人長這麽漂亮的。若是真有男人長這樣,只怕以後他媳婦得羞愧而死,因為長得還沒自己相公好看。”

聽着他張揚而放肆的話,沈绛反而沒有驚訝。

因為傳聞中,姚羨就是因為浪蕩而又不服管教的性格,才會被逐出家門。

所以,她見到對方,就有種果然該如此的感覺。

沈绛不僅沒生氣,反而輕笑望向他,“那我是該謝謝姚公子的誇贊了。”

這話反叫姚羨一愣。

他離經叛道慣了,說話沒有把門,剛才調侃的話說完,才想起來對面這位精致又秀美的小公子,其實是個姑娘。

他實不該這麽調侃。

誰知這位姑娘居然絲毫沒有姑娘那種扭捏的模樣,既被誇贊了,就疏朗大方的說聲謝謝。

姚羨邊搖頭邊嘆道:“可惜沈姑娘不是男兒身,要不然我一定視為平生知己。”

他再離經叛道,也知道男女大防。

當然不敢信口開河,讓人家姑娘跟他真的拜把兄弟。

姚羨提起先前的事,說道:“不知沈姑娘家住何方,我會盡快派人将銀票送往府上。”

沈绛端起茶盞,輕喝了一口,這才輕聲說:“我乃外地初入京,如今正暫住在客棧裏。”

“姑娘在京城沒有親舊?”姚羨一怔。

進京尋親的不少,但是像這樣年紀的姑娘,一般都會投奔至親家中,斷不會淪落到去住客棧。

沈绛并不覺得窘迫,反而颔首道:“舊顧家中出了點事。”

如今整個長平侯府都被查抄,她這個嫡出的三姑娘,淪落到住客棧,也不足為奇。

姚羨看起來很同情她的遭遇,毫不猶豫開口。

“若是姑娘不嫌棄,日後有事盡管找我。我們姚家在京城雖不是什麽豪門望族,但幫點忙還是足夠的。”

美人,本就容易讓人憐愛。

更何況還是落了難的美人,自然更會讓人生出恻隐之心。

沈绛聽到姚羨的話,不僅沒客氣,反而點頭說:“若是日後真有需要姚兄幫忙的地方,我定上門求助。”

她本就是故意結交姚羨。

雖然沈绛離開衢州時,身上帶了三千兩銀子,可是這一路上車馬損耗,吃行用住,雖不至捉襟見肘,但一直找不到進項,坐吃山空也是指日可待。

姚羨說:“不知沈姑娘住在哪家客棧?這一百兩銀票,我會盡快讓我的貼身小厮送給姑娘。”

貼身小厮?

沈绛想起剛才那個小厮,輕聲一笑。

姚羨被她笑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由問道:“沈姑娘,可是覺得哪裏不妥?”

沈绛輕笑:“只是想起姚兄的那位小厮,覺得有些意思罷了。”

姚羨頭疼說:“我這個小厮,乃是我奶娘的兒子,偶爾行事沒個章法,不過勝在對我忠心。”

世家大戶的少爺小姐身邊伺候的人,很多都是家生子。

自己奶娘若是有兒子,多半會貼身伺候着。

大概是吃着同一個人的奶,天然就會親近些。

“不過沈姑娘覺得他哪裏有意思?”姚羨挑眉問道。

沈绛語氣輕軟溫和:“姚兄的小厮心底倒是善良,搶着替那位姑娘出頭。不過他記性卻不太好,居然連姚兄身上未帶大額銀票這麽重要的事情,都忘記了。”

姚羨漸漸收起眼底的笑意。

貼身的小厮,要替少爺處理一切庶務。

有些心大的主子,對自己的銀錢東西都沒個數,反而不如小厮清楚。

所以說姚羨或許确實不知道他身上有多少銀子,但是他的小厮卻不會記不得。

片刻,沈绛又笑道:“姚兄莫怪,或許他真的只是一時忘了。”

只是姚羨此刻,深深望向沈绛,眼底再無之前的輕松。

沈绛不再說話,因為聰明人無需多言,點到即通。

姚羨或許是因為是當局者迷,但沈绛卻看出來他這個小厮,剛才絕非無意而為,就好像是故意要挑起姚羨與旁人的沖突。

沈绛又聯想起夢裏,姚羨被逐出家門的事情。

他乃家中長子,卻落得這樣的地步,若無身邊人的攙和,絕無可能。

而往往越親近的人,對他造成的傷害越大。

這麽個惹事的小厮留在身邊,哪怕不是這次,早晚也會再出事。

姚羨半晌低聲說:“倒是謝謝沈姑娘提醒。”

沈绛知道他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不過這還不足讓姚羨徹底相信她。

畢竟這個小厮,才是與他親近的人。

自己只是個一面之緣的外人。

她微垂首,顧盼一笑:“姚兄不必着急謝我,畢竟姚兄只是當局者迷。倒不如先一觀後續好了。”

“後續?你是說今天這件事還有後續?”姚羨神色微妙反問道。

沈绛再擡眸,直勾勾看向姚羨:“我覺得姚兄今日回家,必會倒黴。”

姚羨:“……”

聽着她篤定的話,姚羨臉差點黑了。

離開時,姚羨沒了先前的輕松,整個人都心事重重的,就連等在樓下的阿鳶,都一臉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待沈绛往客棧走,阿鳶跟在她身邊,才小聲說:“姑娘,你跟那位姚公子聊了什麽,他臨走的時候,怎麽那個表情。”

“姑娘我點撥他呢。”沈绛的折扇在阿鳶的腦袋上,輕輕一敲。

阿鳶捂着腦袋,好奇問道:“小姐點撥他什麽了?”

沈绛瞥了一眼這個什麽都好奇的小丫頭,露出神秘笑容:“那可不能告訴你。”

阿鳶有些不滿的嘟嘴,沈绛卻不管她。

誰知沒一會兒,小丫頭嘀咕道:“小姐,你知道你剛才像什麽嗎?”

“什麽?”

阿鳶雙手合十,臉上帶着神秘莫測的表情:“施主,天機不可洩露也。”

沈绛:“……”

她生平最厭那些故弄玄虛的光頭大和尚們。

第二日,沈绛在床上剛醒來,就門外有敲門聲。

阿鳶過去開門,就聽門口小二說道:“姑娘,外面有位姓姚的公子,來找住在天字房的沈姑娘。”

沈绛原本還迷糊着,卻在聽到門口的聲音時,猛地從床上坐起。

姚羨?

待阿鳶重新關上門,沈绛讓她過來伺候自己洗漱。

阿鳶奇道:“姑娘,這位姚公子有什麽着急的事,非得一大清早就來尋你。”

沈绛沒回答,只輕聲笑了下。

等沈绛收拾妥當,前往雅間見姚羨,一推開門,就看見坐在窗邊椅子旁的男人擡起頭,扯着被打破的嘴角,一臉桀骜的沖着沈绛笑道:“沈姑娘金口玉言吶,我還真倒黴了。”

沈绛一怔,心底好笑了起來。

昨晚姚家果然有事。

而且不管姚家發生了什麽,姚羨是徹底将這件事與沈绛的提醒,聯系到了一起,所以他才會急不可耐來找自己。

難怪光頭大和尚們這麽喜歡故弄玄虛。

當神棍多管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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