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太後養尊處優多年,為人寬厚溫和,待孫輩更是極愛護,偶爾皇上要懲罰哪位皇子,她還會幫忙說話。

何曾見過她對哪個晚輩,如此這般疾言厲色。

不過這也不怪太後生氣,她禮佛多年,一直向佛之心至誠。

每逢她的千秋壽辰,上至皇帝下至王公貴族,都會搜羅各種佛家珍品,讨得她的歡心。

就連九皇子之前還親手超過幾卷經文給她。

雖然之前太後曾因為謝珣要出家一事,遷怒到護國寺的僧侶。

可京城又并非只有護國寺一家寺廟,況且太後在自己的宮內就有專門的佛堂。這絲毫不耽誤,她禮佛的誠心。

所以太後實在沒想到,他居然如此肆意妄為。

此刻永隆帝見太後氣得渾身發抖,趕緊說道:“母後息怒,身體要緊。”

“皇帝,此事你不可縱容啊。”太後被氣許久才緩過一口氣,緩緩說道。

永隆帝一向以仁政愛民,以示天下。

去年康平侯府的嫡幼子縱馬行兇,竟活生生才一平民踩死,這事兒被禦史得知,公然在朝會之時,參奏到禦前。

當時永隆帝直言斥責康寧侯教子無方。

之後更是為了以儆效尤,将康寧侯府降為康寧伯府,惹得京城內一衆勳貴世家紛紛約束自家子弟,生怕成了下一個被殺雞儆猴的那只雞。

永隆帝還得意自己雷霆手段,結果現在倒好,他自己的兒子也做了同樣的事情。

縱馬傷人,傷的還是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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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要是傳出去,豈不是要讓天下人笑他教子無方。

永隆帝看着謝時闵的眼神,越發惱火,他直言道:“平時裏讓你在文華殿跟諸位大儒聽經筵日講,你的書便是念到狗肚子裏不成?竟敢縱馬行兇,簡直是張狂無狀。”

“父皇,”謝時闵聽着皇帝對他的訓斥,吓得肝膽欲裂。

他腦袋磕在地上,喊道:“兒子知錯了。”

此刻他不敢喊冤,他傷釋然一事,只要一查便會一清二楚。

所以此時他幹脆求饒,腦袋磕在鋪着金磚的地面上,砰砰直響。

謝珣輕閉着眼睛,聽着這聲音,嘴角彎起一個近乎沒有的弧度。

龍子鳳孫,也不過如此。

很快,謝時闵的額頭上被磕的一片通紅,眼看着要沁出血,還是太後年紀大,見不得這般,開口道:“皇帝,你先讓九皇子起身吧。”

永隆帝見太後發話,這才開口道:“今日若不是太後替你求情,朕必不會輕饒了你。”

聽到這話,謝珣險些要笑出聲。

他這位皇伯父倒是一如既往,他不叫謝時闵起身,就是斷定太後見不得如此。

這麽多人在場,到時候要這件事真的傳出去,那世人也必會說是太後包庇親孫子,而不是皇帝包庇自己的兒子。

果然,謝時闵聽到此話,立即給太後:“孫兒謝皇祖母求情。”

太後似乎也被這麽多的事情,弄得疲倦不堪,她望着謝時闵,頗為失望道:“哀家觀你幼時也聰慧懂事,怎如今竟幹出這樣的事情。”

“母後且安心,朕必讓人嚴加約束他。”

随後永隆帝轉頭看着謝時闵,語氣冷淡道:“九皇子縱馬行兇,言行失狀,即日起禁閉半年不得出宮。”

“另文華殿大學士魏泰、劉培福,身為九皇子講師,卻未能教導皇子言行,罰俸半年。”

這樣的處置,不可謂不重。

這些皇子的老師,在皇子們未來進入朝堂,都會成為他的幫手。

如今九皇子犯了聖怒,連帶着自己的先生都一并被處罰。

謝時闵離開時,看向躺在暖炕上的謝珣,眼底閃過濃濃的懼怕。

瘋子。

拿自己的命來陷害他,這個瘋子。

不到半日,九皇子的事情就傳遍了宮中,各宮都深感意外。九皇子一直頗受寵,這些年他哪怕犯了事兒,也未見皇上重懲。

待之後,得知他是因郢王世子落水一事,而受了處罰。

衆人倒又有些理解。

要說偏心,皇上偏心郢王世子簡直到了明目張膽的地步。

去年六皇子加冠禮推後一日,讓給謝珣,就已經證明在皇上的心底,謝珣只怕比自己那些不受寵的兒子,還要重要。

如今九皇子的事情,似乎叫衆人得重審謝珣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這樣的寵愛,可真叫人羨慕。

謝珣剛回王府,皇上的賞賜就跟着下來,如流水般進了王府庫房。

郢王爺和王妃這才知道,謝珣入宮一天,竟遇到了落水之事。吓得郢王妃這幾日都不讓他再出門,甚至發話,要是謝珣出府,就打斷清明的腿。

清明不由哭喪道:“明明晨晖也是公子的侍衛,怎麽王妃單單只打斷我的腿。”

“誰讓你總跟着世子爺東奔西跑呢。”晨晖輕笑。

此刻正坐在書房內的謝珣,手裏拿着一本書,卻半晌都沒翻動一頁,也不知究竟有沒有在看。

直到外面傳來一陣咕咕、咕咕的聲音。

是信鴿。

清明走過去,将信鴿腿上的東西取下來,送到謝珣手邊。

謝珣打開看了一眼,突然笑了下:“備車。”

清明:“啊??”

謝珣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清明趕緊跟上:“世子爺,您真想讓王妃打斷我的腿?”

“你的腿不是還在呢。”謝珣低頭看了他一眼。

清明哭喪着臉,可是謝珣已經吩咐身邊的晨晖,把他外出的衣服拿來。

晨晖年紀比清明大,性子更沉穩些,主子吩咐什麽,他就做什麽。

晨晖去拿了一套簡單的月白銀絲團花暗紋長袍,腰間系着一根巴掌寬的束腰,伺候謝珣穿上後,襯得他身形清卓挺拔。

“要不屬下跟世子爺出去一趟吧?”晨晖到底還是心疼清明,不舍得他這雙腿被打折。

謝珣卻回頭看了眼清明,“不用,還是清明跟着。”

清明嘴角正要下撇,就看見謝珣淡淡的目光掃過來,吓得他趕緊揚起嘴,再不敢露出一點哭喪。

看來世子爺,今個是打定主要要斷他這雙腿了。

只是謝珣上了馬車,清明坐在外面,擡頭看了眼天空:“世子爺,今個天氣陰沉,只怕路上還會遭雨。咱們這是要去哪兒?”

一直都上馬車了,清明還沒聽主子吩咐要去的地方。

直到馬車裏頭傳來清冷聲音:“護國寺。”

清明揚起的馬鞭,險些要從手裏掉下去。

自打去年鬧出出家的事情後,郢王爺和王妃對寺、廟、佛這樣的字眼格外在意,特別是王妃,以前極熱衷燒香拜佛的一個人,連家中的小佛堂都叫人拆了。

“世子爺,王爺和王妃要是知道您又去護國寺,肯定又要打我板子。”清明委屈說。

謝珣的聲音再次從簾子後傳來:“你再不趕車,現在就去領三十板子。”

啪地一聲,鞭子打在車轅上的聲音響起。

馬車緩緩啓動。

護國寺在京城南城郊外,得出城才行。誰知馬車走到城南,天上的雨星落了下來,一開始砸在車頂,是滴滴答答的聲響。

後來一下子變成了噼裏啪啦的動靜。

雨勢在片刻間,傾盆而落。

謝珣坐在馬車裏,想着方才紙條上的話,是他師兄釋然送來的。

他要找的那個人,明明有了些眉目,卻又讓對方石沉大海,再無半點消息。

倒不愧是讓天下人稱贊的人物。

突然,馬車急急停下,這樣的前傾慣性,車內的謝珣卻身形穩如松,沒半分晃動。

“世子爺,前頭有輛車陷進泥坑裏了,擋了道。”清明在外面說道。

謝珣沒掀簾子往外看,只等着對方将車挪開。

然後,一個清泠如泉水擊石的聲音,透過雨幕穿透而來:“對不起,我們的馬車暫時挪不開,請稍等片刻。”

謝珣微怔,在低聲一笑後,掀起簾子望向車外。

沈绛覺得她今個大概是出門沒看黃歷。

她去接胭脂鋪子第一批原材料,這是新鋪子重新上架的第一批貨,所以她一切都親力親為,絕不假借人手。

誰知馬車在這裏陷入泥坑,半車的貨往一邊歪。

卓定和車夫推了半天,都不見馬車動彈。

後面又來了一輛車,還擋着別人的道,于是沈绛也顧不得躲雨,扔掉手裏的傘,就跟着他們一塊推。

“三公子,您別淋着雨,還是讓屬下來吧。”卓定着急道。

沈绛雙手攢勁,用力的同時,說道:“閉嘴,有力氣說話不如一塊推車。”

天際落下的大雨,将整條街都遮的霧氣蒙蒙。

昔日金尊玉貴的侯府嫡小姐,似乎從那場夢境開始,注定要在這泥濘裏掙紮。

大雨打在她的臉上,沈绛狼狽的幾乎睜不開眼睛。

直到一把傘,懸于她的頭頂。

雨水陡然被阻擋,沈绛擡頭,目光向上,就看見一張光風霁月的臉。

“傘拿着。”謝珣往前一遞,哪怕是在這樣滂沱的大雨中,他的聲音依舊如春風般溫柔。

沈绛愣着還沒回過神。

突然,天空中一道巨大而又明亮的閃電,直劈而下,仿佛要将陰沉的天幕撕裂成兩半。

謝珣低低笑了聲,說道:“我與三姑娘,原來是天打雷劈都斬不斷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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