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歐陽泉別莊門口, 全副武裝的錦衣衛,各個腰間佩刀,面無表情, 腰板挺直的守在大門口。

京兆府尹孫繼德和府丞劉康到時, 兩人剛下馬車,瞧見這陣仗,腿都軟了。

“怎麽回事?”孫繼德小聲嘀咕道。

他們這一大清早, 就接到消息,說是京郊發生驚天血案。

孫繼德哪兒還敢耽擱, 趕緊帶着人趕了過來。

誰知剛到門口,就看見門口這一排錦衣衛,哪怕他的官職遠在這些錦衣衛之上, 可是瞧見他們, 心底難免還是發憷。

好在很快,有個錦衣衛小旗出來迎接。

他沖着孫繼德拱手道:“府尹大人, 裏面請。”

“好好, 你請前面帶頭。”孫繼德擺手, 客氣說道。

待他們一行人,入了正門, 繞過影壁, 孫繼德和劉康都被眼前的一幕震驚,兩人不由自主瞪大雙眼,目瞪口呆望着前方。

只見偌大的前廳空地上,整整齊齊擺放着屍體。

一具又一具, 有些屍體斷肢殘臂, 有些臉上, 衣裳上全都是, 鮮血風幹後,留下的褐紅色痕跡,觸目可及,血腥恐怖。

孫繼德一下沒憋住,他一介文官,何曾見過這種場面。

他轉頭過去,當場彎腰嘔了出來。

身旁的府丞劉康,本還強忍着,如今見自個的頂頭上司都吐了,還忍什麽,幹脆跟着一塊吐。

這一時間,場面頗為滑稽。

“兩位大人,這是怎麽了?”直到一道聲音悠悠響起。

兩人同時擡起望過去,只見一個身着錦衣衛千戶飛魚服的男人,頭戴官帽,腰間同樣別着一把鋼刀,猿臂狼腰,身高腿長,還未到跟前,那股兇悍氣已到面前。

孫繼德認得此人,這是錦衣衛的千戶傅柏林。

都說此人,乃是錦衣衛指揮使尹晉的心腹,年紀輕輕便已官職千戶,若不是之前辦壞了一件差事,要不然鎮撫使的位置,早已經到手。

“傅大人,”孫繼德拱手,結果一股屍體燒糊的腥臭味,撲鼻而來。

他又欲作嘔,趕緊別開臉。

還是孫繼德的随身侍從,拿了水壺過來,讓孫繼德喝了口水緩和,這才把那股子反胃的勁兒,壓了下去。

孫繼德瞧了眼傅柏林,不好意思道:“讓傅千戶見笑了。”

“無妨,大人乃是文官,不曾見過這種場面,我豈會笑話大人。”傅柏林說着,竟從懷中掏出一方香帕,輕輕掩住口鼻。

這方帕子,看起來可不是男子所用。

孫繼德知道此時,不是好奇的時候,他問道:“敢問傅千戶是何時收到此處消息?”

傅柏林轉頭朝孫繼德看了眼:“昨晚在百芸樓吃酒,誰知天光還未亮,就接到消息,說京郊這處別苑發生了火災。待火丁的人前來救火,發現這裏面死了一院子的人。所以咱們錦衣衛才先來一步。不過此別莊雖在京郊,卻也是京兆府的管轄之地,所以我派人去請大人過來。”

說着,他沖着孫繼德又是一笑。

“大人,該不會嫌我多管閑事吧。”

孫繼德趕緊擺手,嫌錦衣衛多管閑事,他是瘋了,還是活的不耐煩。

傅柏林随後做了個請的手勢,居然是邀請孫繼德一塊上前,去查看屍體。孫繼德心中膽怯,卻不敢拒絕,只能硬着頭皮跟着一塊上前。

誰知傅柏林一手用帕子捂着唇,一手指着近處的一具屍體:“這個人倒還算走運,他的傷口在脖頸處,應該是一刀斃命。生前沒遭什麽罪,直接就死了,之後才被火燒。”

孫繼德大驚失色,一張臉發白,額頭直冒虛汗。

“至于這個就慘了,他是先被斬去一條手臂,孫府尹你也知,手臂被砍去,不會立即死去。因此這人生前必受了極大的痛楚。”

孫繼德不明白,傅柏林為何單單與他說這個。

難道自己往常曾有對這位傅千戶不恭敬之處?

孫府尹被自己的念頭吓得,是越來越不敢确認,就怕自己老眼昏花,往日沖撞了傅柏林,今個落到他手中,少不得要受一番磋磨。說起來,京兆府尹乃是堂堂正三品的京官,按理說,不該被一個小小的錦衣衛千戶吓着。但孫繼德膽小怕事,哪兒敢惹名聲在外的錦衣衛。

“千戶大人,不知我可曾無意中冒犯過千戶?”孫繼德拱手,強顏歡笑道。

傅柏林挑起長眉,輕笑說:“孫府尹何出此言,倒是叫下官惶然。”

孫繼德心頭嘀咕:嘴上說惶然,我看你還沒我怕呢。

“這枚箭頭,府尹大人可眼熟?”傅柏林彎腰,将地上擺在一處的箭矢,撿起一支。

通體黝黑的箭矢,箭頭鋒利,寒光凜凜。

孫繼德搖頭。

“孫大人不認識啊,”傅柏林臉上露出可惜的表情,突然,他手指将箭矢猛地擲出,力道之大,直接穿透對面的廊下木柱表面,牢牢紮在了上面。

他轉頭看着孫繼德:“京兆府卻有一人認識,怎麽,他今日沒來?”

孫繼德心頭大駭,這下可确認了。

原來不是他自己惹到了這個傅千戶,而是京兆府裏的別人。

“不知是何人?”

“推官程嬰,”傅柏林将手中的帕子,扔在地上,擡頭望着孫繼德:“之前京城取燈胡同,對方所用弓箭箭矢,與今日所用的弓箭箭矢,頗為相似。上次這位程推官說,京城有一批賊人藏着這樣制作精良的弓弩,只怕是圖謀不小。”

“上次沒抓到他們,這次可不能再讓這幫雜碎跑掉。”

之前傅柏林本以為自己能輕易,抓住那幫人。可是沒想到他在京中搜查了好幾日,什麽都沒查到。

不僅讓錦衣衛被別人看笑話,就連指揮使大人都被皇上責罵了一通。

其實那次傅柏林就知道,不是他們錦衣衛辦事能力不行。

而是這些死士,只怕牽扯着大人物。因為只有手眼通天的人物,才能将這麽多殺手,藏在京城裏面,不露痕跡。

孫繼德一聽他居然說的是程嬰,當即說道:“原來傅千戶說的是程推官,別看程推官剛入京兆府半年不到,可是他大大小小處置過不少案子。”

“既然這樣,孫大人就派人将這位程推官請過來吧。”

謝珣并不知道,他居然會被傅柏林惦記上。

此時,他與沈绛剛從柴房出來,沈绛臉上明顯是興奮多了些。她沒想到這個歐陽泉,居然當真膽小,不過是一吓唬,什麽都招供。

“我之前聽聞,我爹爹被押解入京之後,整個西北大營,就暫時由長信将軍左豐年掌管,而建威将軍依舊還在其賬下。我們必須盡快把歐陽泉的證詞呈上去,以免北戎人來犯,再次出現仰天關慘敗之大禍。”

謝珣微怔。

他沒想到的是,她拿到證據後,想着不是第一次時間給沈作明洗白冤屈,而是擔心西北大營再起禍事。

“你可知此事并不易,歐陽泉不過是個小小商戶,光是憑他一人證詞,并不能搬到堂堂建威将軍。況且我之前就曾與你說過,哪怕這些證詞真的呈現到皇上面前,他真的會願意舍棄自己的兒子,讓整個皇族蒙羞,來保住你父親嗎?”

沈绛沉默不語。

謝珣低聲道:“三姑娘,我并非要在此時刻意潑你的冷水,只是我們已走到此處,身側便是萬丈懸崖。只要踏錯一步,便會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畢竟昨晚之事,不會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所以我們必須要小心謹慎。”

“我懂你的意思,可是時機在哪兒?等待便會有嗎?三公子,我這一路走來,從不奢望旁人能幫我。如今我找到了證據,機會就擺在眼前,哪怕前路再難,我也不會放棄。”

“至于你說的聖上,不願舍棄自己的兒子,可現在是他的兒子讓千千萬萬的将士,枉死在邊疆。馬革裹屍還不可怕,真正叫人心寒的是,那些死去的英靈,只怕連死都不知道。他們是被自己人害死的,他們在前方浴血奮戰,可是魏王和歐陽泉這些人呢,利用自己的身份大肆斂財不說,居然還勾結外敵。”

“還有我爹爹,他遠離故土,紮根漠北苦寒之地,他這一生都在這個朝廷,為謝氏皇族賣命,如今他落得這個下場,我無法容忍。他一身清白,不該被這些人毀掉。”

沈绛深吸一口氣,她望着謝珣,低聲說:“三公子,你幫我到此,已是夠了。”

她知道,之後她要面對的是皇子,是皇帝的親生兒子。

這個天底下,沒有父親會願意幫着外人,來責怪自己的兒子。或許聖上得知此事,只怕也并不想将這件事掀開。

可是這天底下,難道就沒有公義二字?

哪怕是皇帝又如何,當真能堵住這天下悠悠之口嗎?

她不信,亦不服。

若是這天地不公,那她就捅破這天,踏平這地。

“你以為我勸你是怕遭受牽連嗎?”謝珣壓着聲音,肺腑間居然有種喘不上氣的壓抑,從未有過的感覺。

沈绛再次落入一個溫熱的懷抱。

“若是怕受牽連,當初我就會離你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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